从1945年底国民党军相继占领山海关、绥中、锦州、锦西,东北民主联军退出沈阳,至辽沈决战前,两年多的时间,是东北国共两军力量彼此消长的过程,先后进行了一系列作战,东北民主联军消灭了东北国民党军57万多人,并迫使蒋介石三易东北主帅,我军则由最初的几万人发展到100多万人,武器装备有了很大改善,仅各种火炮就多达2370余门。这些均为最后的决战打下了良好基础。而这一系列作战实际上是辽沈决战的序曲。
林彪对“和平”表示怀疑
1946年1月5日,国共双方达成了停止军事冲突的协议。10日,蒋介石和毛泽东分别向各自军队下达停战令。
此时,林彪在彰武一带手握梁兴初师和彭明治旅,密切关注着1946年新年后战局的演变。1月3日,他接到中央电令:
马歇尔将参加重庆国共谈判。关于立即停止内战有可能在不日实现。国民党企图在停战前占领热河,因此,热河的命运可能在最近决定。如我们能给蒋军以打击,迟滞蒋军前进,保住承德及其他要点在我手中,则我在热河仍可占优势地位;如我不能保住承德,则我在热河至多只能占领乡村。因此,最近数星期是决定热河命运的关键时刻,我能否控制热河对全国战略意义及我党在全国的地位均有极大关系,也是决定我党在今后整个阶段中的地位问题。望你们迅速集中热东及杨、苏等主力,不惜一切牺牲,坚决打击进攻热河之蒋军,保卫承德。只要你们能支持数星期的时间,对重庆谈判就有极大关系,望尽一切努力达成任务。
这份电报使林彪疑惑不解,毛泽东在不久前(12月8日)的电报中指示:要经过三四年的艰苦奋斗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建立巩固根据地的地方是距离国民党占领中心较远的城市和广大乡村。目前,应当确定这种地区,以便部署力量,引导全党向此目标前进。”实际上,在毛泽东此电发出前,林彪就是按照“分散兵力创建根据地”的思路部署兵力的。毛泽东的指示正是在综合林彪、陈云、罗荣桓、黄克诚等人的意见而确定的。
谁料马歇尔在重庆把橄榄枝一摇,一切都变了。蒋介石会接受和平?林彪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中央1月3日的电报一来,林彪就表示怀疑。1月5日,他致电中央:
国内和平是否完全可靠?如完全可靠,则我在东北部队目前应集中力量作最后一战。如不可靠则仍分散建立根据地,准备应付敌明年之进攻。盼复。
此时,毛泽东的病情有所好转,但仍处于半工作半休养的状态,中央日常工作由刘少奇主持。刘少奇见林彪对1月3日的电报表示怀疑,于是在1月6日回电:
林彪并告东北局:
国内和平有希望,保卫热河的战斗是带决定性的,在目前阶段也可能是最后的一战。决战方面将由程(子华)、肖(克)部队担任,你们在阜新、义县方面虽起钳制作用,但要求你们须作有力之钳制。为此,你们应集中适当的兵力(可约两个旅)积极向义县、阜新间动作,求得消灭敌人一部,拖住敌人不能放胆西进,以帮助程肖决战方面争取时间集中兵力打击敌人。东北其他方面部队仍执行分散建立根据地之任务。
《解放日报》和《新华日报》关于1946年1月10日国共双方颁布停战令的报道
中央的电报口气如此坚决,不容林彪有丝毫怀疑,他只好集结兵力准备“最后一战”。
正在林彪积极做战前准备之时,国共双方于1月10日在重庆签署了停战令,此令于1月13日午夜正式生效。然而,蒋介石密令杜聿明:“停战令即将下,于13日午夜生效,着令各将领督率所部星夜攻击前进”,以争取在焦点前夺得更多的战略要点。
杜聿明孤注一掷,将他手里的6个师全部撒出去,分兵冒进。当苏军同意1月15日蒋军接收沈阳时,杜聿明已无兵力去沈阳,只得于13日清晨将占领营口的兵力调往沈阳,这样一来,驻守营口的兵力只剩一个加强营。
东北人民自治军吴克华部随即展开反攻。战至午夜24时,吴克华按上级指示停火。此时,蒋军在营口市区只剩3个据点,已陷于重重包围。蒋军趁此机会想利用突然袭击手段杀出重围,这样一来就注定了覆没的下场。到14日凌晨5时,营口市区的枪声归于沉寂,这座辽东地区的重要港口城市又回到了人民手里。
杜聿明分兵冒进使其兵力处处薄弱,这是林彪早就盼望的局面。林彪在彰武附近的一所农家小院中又在面壁打坐,面对墙上的军用地图沉思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杜聿明已经破绽百出,战机的确太诱人了,这对一直高挂“免战牌”的林彪来说,有如压到极限的弹簧充满了反弹的欲望。可是恰在此时停战令下达了,他好似被突然带上了紧箍咒而万分痛苦。中央13日18时的电文让他更加痛苦,电文中说,“国民党拒绝与我谈判东北问题,国民党军队进入东北后要向我们进攻是不能避免的……”林彪感到这次停战是蒋介石玩弄的阴谋,按照停战令,蒋军仍可以接收主权为名调入东北,而民主联军方面既不能主动进攻,又不能破坏交通,一旦蒋军在东北积蓄了足够的力量,随时都可挑起战火,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林彪于1月15日致电中央和东北局:
依照中央13日18时电看来,此次和平协定的实质为蒋之一重大阴谋。这一阴谋是对我党力量采取避实击虚各个击破的方针。目前以口头上的民主诺言欺骗全国人民,以有名无实的和平空谈代替它的军队钳制我在华北的真实力量,从而束缚我之手脚,避免彼方在经过我8年创造之不可征服的群众战场与我作战,以便抽出主要力量,首先向我最薄弱之一环——东北进攻。尔后再以东北为依托,向我华北根据地南北夹击。以目前所知的条件看来,则我此次和平的前途较之继续战争的前途更坏。我入东北部队目前完全处于无根据地的状况,与我军脱离中央苏区以后到陕北以前的状况大体相同(指无根据地条件),如敌调全国兵力,向我到处进攻,则对我甚为不利。因此我意必须坚持彼在东北不停战则我在华北、华中也不停战。我们须深信而且具体想到敌进入我华北、华中无论多少,在我坚壁清野民兵到处放地雷封锁扰乱的情况下,再加以主力作主动有准备的进攻,则敌无论如何也必定会被消灭的。在我新的技术条件下,堡垒已可击破,因此,华北、华中将成为我消灭蒋军之大切肉机,如我在这方面停战,而让敌自由攻击东北,则对我党的后果是很不利的,华北之暂安局面也决不会长久的,因此我们对现在所谓和平的实际收获,须清醒地考虑之。
林彪发完此电,随即向各部队下达了一份指令:时局尚在动荡中,各部须严整战备,只有战争才能争取和平。
经过整整一天的思索,他认为此次停战只局限于关内,而关外是不可能平静的。国民党军要接收东北各地,就不可避免要与已在当地的中共力量发生冲突。他怕和平的空气会麻痹官兵们的意志,又于前电发出3小时后,再向各部下达如下指令:对于和平问题,切勿向下级指战员散布和平空气,以免解除精神武装,涣散军心民心,故只应鼓励为和平而战,为停止敌之进攻而战。
次日,中央对林彪15日电答复如下:
我们在月初及以前时期,能给杜以沉重打击,推动全国停战,保障和平,提高我在东北及国内国外地位是有利的。而在停战命令公布以后情况起了变化,杜聿明部又未继续进攻承德,我如主动的向杜部进攻,将受到国内国外舆论的严重责备。蒋顽发动内战的责任将推在我们肩上,人民是不容易了解的,这于我是不利的。因此目前可能取得局部的军事胜利(你们来电所说杜部分散),也只有暂时放弃不向杜部进攻,以服从目前全局的政治形势。
林彪接此电令,只能放弃主动攻击杜聿明的计划。1月17日,他率前指移驻秀水河子,他骑着战马在冰天雪地中缓缓徐行,依然显得那样沉静。此时,部队中已经有人在散布“林总畏战”的谣言。没有人知道他为了抑制心中那只好战的猛禽需要多大的毅力。自1937年平型关、广阳两次大捷至今,他已经整整8年没有尝过打胜仗的滋味了。
现在他只有等待杜聿明新的一轮进攻,从而为他创造战机,在自卫反击中将那只躁动不安的猛禽放纵于万里云空。
出关后的第一个大胜仗
蒋介石利用停战之机,加紧向东北调派军队。1946年2月上旬,号称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新编第六军在秦皇岛登陆,随即经北宁路抵达锦州。因肾病疼得直不起腰的杜聿明精神为之一振,决定恢复停顿了20多天的攻势。
2月9日,蒋军兵分三路向北宁路两侧地区的民主联军进攻。其中南路“扫荡”队新六军第二十二师向盘山、台安、辽中等县“扫荡”;中路“扫荡”队第五十二军第二师向新民以东“扫荡”;北路“扫荡”队第十三军第八十九师向公主屯、秀水河子、鹜欢池等地“扫荡”。
此时,林彪率梁师和彭旅正在秀水河子一带休整练兵,敌人打上门来的消息使这位一向沉静的民主联军统帅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当作战处长李作鹏将敌情标在墙上的地图上时,林彪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一句谚语差点脱口而出:
“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东北野战军主力由沈阳以北等地区向北宁线开进
杜聿明真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居然用5个营的兵力,远离主力,孤军冒进到秀水河子一带,妄图将此地的民主联军“扫荡”一空。林彪将炒黄豆嚼得咯咯响。
林彪决心抓住这一有利战机,集中位于秀水河子以北、以南的山东军区第一师、新四军第三师第七旅及保安第一旅第一团,共7个团的兵力,围歼这股孤军冒进的国民党军。
秀水河子是一个只有500余户人家的小镇,横亘东西的彰(武)法(库)公路把小镇分成了南北两半。镇上人家大都是围有土围墙的独立院落。东南地势平坦,西北地形起伏,秀水河因河而得名的小镇的南边流过。第十三军第八十九师加强团占领秀水河子后,以1个营进至秀水河子东20里的团山子,作为前哨警戒阵地,团的主力则聚集在秀水河子镇内。
这是东北民主联军出关以来第一次同国民党军主力进行的大规模的攻防战,林彪亲临前线观战,并任命新四军第三师第七旅旅长彭明治和山东军区第一师师长梁兴初为这次战斗的正副指挥。彭明治和梁兴初经过研究,决定先消灭团山子的敌军。他们命令第七旅第十九团从正面攻击团山子,第二十团迂回到团山子以西,截断团山子敌军向秀水河子的退路。
2月11日晚,占据团山子的国民党军发现东北民主联军向其攻击后,立即沿彰法公路向秀水河子退缩,由于迂回的第二十团未能及时切断公路,使这股国民党军逃脱。随后,彭明治和梁兴初指挥部队将秀水河子团团围住。
2月12日中午,被包围在秀水河子的国民党军以两个营的兵力向位于秀水河子以东的东西八家子、拉拉屯一线的第七旅第二十一团阵地发起进攻。第二十一团坚守阵地,吸引住这两个营的敌军,黄昏时分,第十九团和第二十团乘机向秀水河子镇发起攻击。因秀水河子周围地形开阔,易守难攻,进攻部队遭到国民党军密集火力的阻击,攻击未能奏效,被迫撤出战斗。
13日22时,月光照着皑皑白雪,秀水河子敌阵地轮廓分明。前线总指挥新四军第三师第七旅旅长彭明治与梁兴初、梁必业和李作鹏的目光一齐从闹钟上移开,火光从炮兵阵地闪现,随即传来隆隆轰响,秀水河子敌军阵地顿时火光冲天。炮击之后,民主联军战士在军号声中发起了冲锋。
战斗一打响,林彪便钻出了指挥所用望远镜观察战况。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战斗,彭旅和梁师的部队打得非常英勇,也很有经验,这让他想起了以前的一一五师和红一军团。他的部队自井冈山以来一直是主力中的精锐。
美械装备的国民党军也很顽强,他们凭借其火力优势拼死抵抗,不断将照明弹射向夜空,现代战争改变了昼与夜的概念。林彪正思索着新技术条件的夜战战术,突然发现团团火球在冲锋队形中爆炸,许多战士变成了火人,他们惨叫着在雪地打滚。
“这是怎么回事?”林彪惊诧地问。
一个参谋想当然地说:“新式武器,大概是火箭炮。”
林彪见过苏联的喀秋莎火箭炮,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战后,他才从俘虏嘴里了解到这是120毫米迫击炮施放的燃烧弹。那位俘虏还说有一种更厉害的武器叫做火焰喷射器,但他们第十三军没有装备。林彪详细地询问了火焰喷射器的威力及性能,问哪些部队装备了这种武器。俘虏说详细情况不清楚,估计新六军有。
林彪连忙让李作鹏注意与新六军作战时提防火焰喷射器。
战斗一直进行到14日清晨7时,秀水河子守敌1500人被全歼。这是民主联军取得的第一个歼灭战的胜利。
天亮了,枪声也渐渐消失了。林彪从雪地上爬起,用力拍打身上的雪屑,“真冷啊!”他长长地哈了一口气。
上午10时,林彪在一大堆战利品中听李作鹏汇报战果:
“林总,此次战斗毙伤敌500多人,俘敌800多人;缴获火炮38门,各种枪890余支,弹药7万余发,汽车32辆,电台2部。我伤亡771人。”
林彪听完汇报,心中默念,“古人云:敌死三千,我亡八百为胜仗;现我损失近八百,而歼敌只有千余,看来此战只算小胜。”
林彪转念一想,觉得秀水河子之战意义颇大,数月来不少人对他的战略思想不理解,认为他“一味避战”是“畏敌表现”。他扫视着几十辆缴获的汽车和车后拖挂的大炮,心想那些怀疑他的人该无话可说了。
他明白杜聿明决不会甘心,一定会前来报复,于是下令立即撤离战场。他和李作鹏同乘一辆美式吉普车兴冲冲地离开了秀水河子。在车上,林彪口授了一份致中央和东北局的电文:
……此次战斗,数月来战略战术思想上的怀疑,均取得不约而同的一致认识,证明过去敌集中兵力攻锦州及阜新时我不与敌决战是一个无形的重大胜利,否则今日局面甚狼狈与困难,更加确定了在战役上仍应采取待敌分散以多胜少的原则,在战术上更确定了夜战的原则。不过经过此次胜利后敌士气下降及我本身条件逐渐改善,故今后打仗是可以较过去放手一点了,同时对非美械师及较弱的部队的打法应放手些,但在目前阶段上仍以稳打为主。以上经验教训待报。
林彪本以为秀水河子一战足以消除人们对他的怀疑,事实上并没有这样简单。因为在他麾下有无数打过大胜仗的战将,相比之下秀水河子之战的确显得“太小气”了。
东北民主联军庆祝秀水河子战役胜利留念
后来有人抱怨:林总吃了几年洋面包,连仗都不会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