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现在不行。我是遵主公之命而归的。若是私事的话,以后再说吧。”
真是冷淡啊!只见犬千代干脆利落地又继续走他的路。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不过他也出人意料地有他好的地方。”藤吉郎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过了片刻终于也一转头大跨步地走开了。藤吉郎去了城里。他来到桐田的新居,只见有洗门的,有向里面搬行李的。“哎呀,走错门了?”藤吉郎赶紧四下望望,这时只听厨房方向有个男声叫他,“喂喂,藤吉郎!”
“哦,是你啊!”“对,是我。你去哪里了,还得别人帮你收拾新居,料理家事。”来帮忙的是藤吉郎在做炭柴管事时认识的负责仓房、厨房的同事们。“啊呀啊呀,看来能住了啊!”就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样,藤吉郎边说边进入室内。有酒水端来。
家里还被放置了新衣柜、茶具架。这些是平日里仰慕他、感恩于他的人听说了他的荣升后,特意带来祝贺他的。
这些朋友带来庆贺之物后,见这位不慌不忙的主人居然不在,并且还尚未整理新居,便七手八脚地打扫了起来,还摆放了家具,擦净了门。
“呀,真是谢谢、谢谢!”藤吉郎挠了挠脑袋,赶紧伸手一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所谓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过是将酒盛在酒壶中,摆上饭食。
薪山以来,受过藤吉郎恩义的商人们准备了佳肴,买了许多生活必需品,帮了很大的忙。
只见厨房那儿还有胖乎乎的女人在做一些厨房工作。“那位婢女是从我们那边的村里带来的,也可能做得不好,你先吩咐着试试看。”商人们对他说。藤吉郎趁势回答道:“我想要一名可以做仆役长、管家的老人,有合适的帮忙介绍一下。”就这样,说着话的工夫大家围坐在一起,新居宴终于在主人到来后开始了。
“幸好今天来这儿看看,若是前来帮忙的大家连主人都看不到的话……”
藤吉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虽然不觉得自己太过不紧不慢了,但是多少有点。
不拘一切开怀畅饮。饮酒就当如此。平日里谨遵礼节,畅饮之时抛掉一切面纱。
这不只是这里的乡村土著武士的风习,公卿、室町的朝廷武家都是如此。这是当时的酒场之风。
大家展示出平日里深藏不露的技艺,跳猿乐舞,以箸叩击器物,好不热闹。
住在附近的同职的妻女们也都闻声来祝贺一番。“喂,木下君,这家的主人!”
“怎么了?”“没什么。你也该去周围的邻居们那里问候一下。”“不,还……”
“什么,还不去?怎么能只在这里载歌载舞地等别人来。快点,穿上外褂去拜访一圈。把你搬来并将在马厩任职一事跟大家说一下。”过了四五日,有与侍女同村的男子前来做中间奉行,还召来了一名年轻武士随从。
就这样好歹有了一座小宅邸,有了奉公人,虽说俸禄不多,藤吉郎也算是一户之主了。
离开时,侍女和年轻随从会出门相送。“您慢走!”
藤吉郎还在旧衣店买了青色棉线带大桐纹的帅气的披肩,并带上大刀,这样出去走上一圈,感觉总是不错。
另外宁子的事也不能一直拖着,今天早晨藤吉郎边想着宁子的事情边来到清洲城外的护城河。
迎面有人边浮着笑意边朝藤吉郎这边走来,藤吉郎只顾着望着护城河走自己的路,并没有注意到。除了宁子的事,在河边他不经意间想到了战时的攻城与守城。
“所谓护城河只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河如此浅,十天不下雨便可见底了。若是到了战时,只需向里面填上千个土草袋便可攻过河了,城内的饮水也比较匮乏。水利是这个城的弱处,这是座易攻难守的城……”
藤吉郎自言自语着。这时,已经走到旁边的高个子男人拍了一下藤吉郎的肩,“猴子君,这会儿要出去吗?”
“……呀!”藤吉郎一看对方,心中想要解决的那件事一下有了眉目。“正好。”他说道。这真是一句发自内心的话。
因为这人正是前田犬千代。自去过宁子家后一直没什么机会能跟他好好谈谈,现在正好在城外碰见了,真是太好了。
在藤吉郎正打算说说宁子的事时,犬千代先开口道:“猴子君,那次在城内你说有话要对我说,今天我没有公务在身,你要对我说的事是什么事呢?”
“啊,是这样的。”藤吉郎四处看看,找了块护城河边的石头,拂去上面的灰尘。“总不好一直站着,请坐。”
“到底什么事?”“是关于宁子的。”“宁子的?”
“是的。”“你和宁子有什么关系?”“我们在一些事情上有了约定。”“……?”
犬千代盯着藤吉郎的脸,想从上面分辨出他到底是认真说的,还是开玩笑的。结果他被藤吉郎那过分认真的表情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哦,是吗,和宁子有了约定……哈哈哈哈,真是太好了!”犬千代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作为情敌来讲,犬千代觉得藤吉郎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不是骄傲自大,不管怎么比较,都不觉得有女性能抛下自己与猴子有什么约定。当然,町里的小人家的女儿、足轻的女儿就不知道了,可是弓箭手浅野又右卫门长胜家是典型的武家,女儿也是比较有教养的。
“所以呢?”犬千代很大度地不但没太多在意他的话,反而觉得他的话中含有让人喜爱的稚气的样子,催促他往下说。藤吉郎极力用表情告诉对方这可是关乎一生的大事,率直地继续说道:
“犬千代君。”
“怎么了?”“您喜欢宁子吗?”“宁子?”
“浅野又右卫门长胜大人的女儿。”“啊,那个女孩儿啊。”“喜欢吗?”“我要是喜欢的话,你想说什么?”
“想提醒您一下。听说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托人向她的父亲提亲了。”“不行吗?”
“不行啊。”
“为什么?”“宁子和我已经相恋很久了。”“……?”
犬千代像要将藤吉郎的脸盯透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突然肩膀一耸,笑了。
虽然对方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但藤吉郎很认真地说道:“不,这不是什么可笑的事。宁子她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背叛我、和别的男人好的。”
“哈哈哈哈!是吗?”
“因为我们会坚守我们的约定的。”“要是这样的话,也好啊!”
“可是,有一个人会为难的,宁子的父亲又右卫门大人。你不取消婚约的话,又右卫门大人会左右为难,不得不切腹。”
“切腹?”“因为又右卫门大人完全不知道我与宁子的事情,所以才在您提亲的时候暂且同意了这门亲事,就像我刚刚说的,宁子绝不会成为您的妻子的。”“那成为谁的妻子?”听到对方的责问,藤吉郎指指自己,“就像刚刚说的,我。”犬千代再次笑了,但并不再像之前那样嘲笑。“开玩笑也有个度,猴子,你照过镜子吗?”“您的意思是说我在说谎?”
“宁子怎么可能和你定什么终身!”“要是事实的话,您打算怎么样?”“要是真的话,我祝贺你!”“宁子和我结婚,您也没异议吧?”“猴子。”
“嗯?”“小心被人笑话!”
“被人笑话又怎么样,互相真心思慕的两个人是不会受到什么影响的。”
“你是认真的吗?”“对!”
“女子即使极讨厌向自己求爱的那个男子,也会像柳树随风摇曳一般有所反应的。日后你可不要觉得自己当时怎么那么愚钝,或悔恨自己被骗了之类的。”
“总之,若是我和宁子结婚了,您不会怨恨又右卫门大人的吧。现在就是不知道您会怎么想?”
“随便。前几天你说有事要和我谈,就是这件事啊?”“啊,能听到您这句话真是太好了,您可不要忘记自己刚刚承诺的。”藤吉郎向犬千代行礼道,再抬起头时,犬千代已经不在他面前了。几天后。
藤吉郎来到弓箭手的长屋,拜访了又右卫门。“前几天的事,”他用很正式的口吻说道,“之后我与犬千代君见了一面,将苦衷说与他听了。犬千代表示若是您女儿不希望嫁给他,与我又有了终身之约的话,他只有放弃。”
虽然又右卫门有些费解的样子,可藤吉郎仍自顾自地说道:“犬千代君还说虽然自己也非常喜欢宁子,接受不了宁子和其他男人结缘的事实,可是若是我的话,那就没办法了。若是我与宁子之前便做好了终身之约,打算成家,他只有遗憾地放弃,并大度地送上祝福,绝不接受又右卫门大人再选择其他男人。”
“啊?木下君,等等!听你的话,犬千代君的意思是将宁子嫁给你可以,嫁给除你之外的其他男人不行?”
“是的。”“怎么回事?谁说要将宁子托付给你了?”“真是无地自容啊!”
“你到底胡说些什么。我又右卫门可不记得拜托过你让你说这些去骗犬千代。”
“是的。”“那你为什么跟犬千代胡说八道。说什么与宁子有终身之约,开什么玩笑,真是岂有此理。”温厚的又右卫门也止不住发火了,“因为这话是从你这儿说出口的,所以听的人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呢,你这会给我待嫁的女儿带来麻烦的。说这么让人为难的纠缠不清的话,你是觉得乱搅一气很有趣吗?”“哪里的话……”
藤吉郎垂下了脑袋,“事情到现在这样,我也觉得是我的错,非常痛心……”
“别说没用的!”又右卫门非常不快,“用不着你痛心。我也不看看是不是靠谱的人,就随便敞明心思,是我的错。”“……其实,真是抱歉。”
“行了,回去吧,还在这儿多说什么,以后决不允许你再踏入我家一步!”
“好,在公开我们的婚约前我绝对会谨慎行事的。”“浑、浑蛋!”又右卫门完全撕破了温和的面容,怒吼起来。
“谁什么时候说要将宁子嫁给你了?!就是我说嫁给你,宁子也不会同意的。”
“这,是这样的。”“什么是这样的?”
“没有比爱恋更奇妙的了。宁子已经将我看作是丈夫的不二人选了。这话虽然失礼,又右卫门大人您是不是误认为是自己要出嫁了。我要娶的是宁子,不是您!”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又右卫门愕然失声。“该走了吧。再怎么厚颜无耻的男人,见我这样难看的脸色……”又右卫门愈加沉默着不给他好脸色。可是藤吉郎压根儿没有要回去的样子,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不仅如此,他还继续说道:“藤吉郎绝没有说谎。我希望您问一下宁子的意思。”
又右卫门忍无可忍,他向后大声唤道,“七曲殿,七曲殿!”七曲殿因为见很少大声讲话的丈夫变得如此激动,已经在拉扇附近徘徊了有一会儿了。
见妻子拉开门,又右卫门怒气冲冲地说道:“叫宁子来……叫她过来!”
“好的。”七曲殿嘴上虽这样说,却只顾立在门口担心地望着丈夫。“怎么不叫?”
“可是……”七曲殿正打算安抚一下又右卫门,又右卫门直接自己叫道,“宁子、宁子!”
宁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慌慌张张地跑来躲在母亲身后。“进来!”
又右卫门严厉地喝道:“你和这位木下君不会做了什么不被父母认可的约定了吧?”
“……”这事对于宁子来说过于突然,她愣在那里,圆溜溜的眼睛望望父亲的神色,望望低着头的藤吉郎。“怎么回事,宁子?这可是关乎家族声誉的大事,也关乎着你的清白,说清楚。不会真有这等事吧?”“……”
宁子沉默片刻,恭敬有礼地断然说道:“……没有。”“嗯。没有吧。”就像在说“你看”,又终于放下了心的样子,又右卫门挺了挺胸膛。“……可是,父亲。”
“什么?”“正好母亲也在,有些话我想说一下。”“嗯,说吧。”
“宁子拜托您一件事,像我这样没规矩的丫头,木下君若不嫌弃,愿意娶为妻子的话,就请将我交给木下君吧!”
“什、什么?”又右卫门的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了。“我说,宁子!”
“是。”“你是认真的吗?”
“这是关乎女子一生的大事,我是不会轻率的。从自己的口里说出来,让父亲和母亲蒙羞了,可是因为我的大事对于父母双亲来讲也是大事,才不敢隐瞒讲了出来。”
“嗯……”又右卫门近似呻吟地应了一声,望向自己的女儿。真厉害。
藤吉郎从心底赞赏宁子漂亮的说话方式。整个人也被无尽的喜悦侵袭着。可这个淡然质朴的武家女儿为什么会看上自己呢?想到这儿,他不免有些心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