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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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西方文艺美学的解释学实践(15)

首先,建筑不朽,作为当代审美文化在城市物质文化生活追求中的外在目标。无论是在神圣主义那里,还是在世俗主义那里,他们相信唯有建筑的东西才会不朽。世俗主义的最大心愿是:拥有华厦美居、坚固堂皇的墓地,这样,生前可以享受视觉快感,死后亦可享受不朽的安宁,因而,屋宇和墓地,总是作为视觉不朽的凭证,这代表了肉身化审美价值观的生存取向,也代表了世俗化的审美价值取向。在个人那里,这是荣华富贵的外在象征,在国家和执政者那里,建筑不朽,则是民族的光荣和政绩的辉煌,于是,千百万人都力图扩张这种建立不朽的雄心。他们既在历史时空中选择金字塔、长城作为视觉证明,又在当代时空中选择埃菲尔铁塔、悉尼歌剧院作为视觉证明。古典建筑和后现代建筑,都以巨大的形象刺激来实现那种通天塔的梦想和野心,正如罗伯特·休斯所言:“对法国人,总之对欧洲人来说,这种改变意向的最大隐喻就是埃菲尔铁塔。”休斯(RobertHughes):《新艺术的震撼》,刘萍君等译,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年,第2页。你无法躲开这座铁塔,它过去是,现在仍然是唯一的建筑物,从巴黎的每个角落都能看到它,这道出了欧洲统治阶级对技术的指望。事实上,当代城市的住宅,已非常类似于一座巨型机器人,当代中国审美文化的最明显的变化,正是建筑业所创造的工业神话。未来乌托邦的工业材料,正是钢筋混凝土,它媲美于古代的大理石。这是最外在的审美取向,神圣主义和世俗主义,在此获得了巨大狂欢,祈求神灵,又是奇妙的妥协术。由于人们越来越被视觉隐喻所控制,回避内省,在杂乱无序而又尖锐对立的话语空间找不到根基,因而,当代人在忙碌的生活间歇去祈求神灵。对神灵的祈求,在高贵者看来可以长保官运亨通和财源茂盛,在贫寒者看来可以救治苦难和抚慰心灵。祈求神灵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尽管神性隐去,上帝退出了人们的心灵,但人们还是愿意在这种游戏中延续自己的生命。在感性生活世界,欲望与意志,求生与畏死,享乐与永恒,就呈现出纷繁众多的现实生命追求。

其次,及时享乐成为现代人在日常审美生活中的价值放纵性追求。既然人们并没有潜在的信仰,只是对个人生命的某种忧虑,因而,人们越来越放纵自己。及时享乐的审美取向,是世俗主义文化的本质体现;及时享乐,使人们无暇去洞悉视觉背后的隐喻。“你可以说,我不自由,但是我才不为此担忧。”人们在那种视觉信念背后,坚持认为:奇异的东西总是美丽的,任何奇异的东西都是美丽的,只有奇异的东西才是美丽的。在自得其乐和自我享受中,人们坚信自己正在享受着那种自由的权利,一切禁忌都可被打破,一切冒险都可以尝试。人们在无边无际中发泄着躯体的潜能和欲望的力量,在身体的极端性发泄中享受着生命的原欲与狂欢,于是,自古以来,世俗主义者和浪荡主义者所信奉的一切教条,都开始被当代人所尝试;这种尝试,以性神话的兴起而臻于巅峰。“人们在倾听一位美妙歌女歌唱爱情,人们同时在观赏。”“歌女总是打扮得十分性感,在这个情境中,观赏压倒了倾听,情感的外表褪去,她的性感形象规定了观赏效果。”《文艺研究》1994年第1期。在这种视觉放纵中,肉身放纵和信念放逐以及情绪放纵,人们享受到醉生梦死的快乐,并渴望在这种快乐的巅峰状态中永生,这种及时享乐的审美取向,使当代审美文化的视觉隐喻在性神话中暴露。认同混沌,又使这种日常生活的享乐变成唯一可以把握的真理,这种认同观,使价值确证抢劫了坚实的确定性地基,理性最终屈从于感性,在感性中放逐理性。当代审美文化取向,已很少感觉到理性所具有的力量,理性已被漠然地放逐,谁也不愿去追究那个深意。日常生活的杂乱无章,仿佛与己无关,街头和市面发生的一切,仿佛都与我无关,人们不知道自己承担着什么角色,也不在乎别人的角色变迁。妒忌已变得毫无力量,它只会增添自身的烦恼,有人可以胡作非为,不知道他从哪里获得特权,也不知道他那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伸展得多么开。混沌本身便是强权秩序与自由秩序的失衡,因为理性不能主导生活秩序,不能够回忆过去,只能正视现在。对于未来,心中无数,是好是坏,只等着它自身向我走来,因此,在当代人的审美取向中,呈现出无奈、无聊、压抑、愤恨的情调,应该说是理所当然的。

第三,虚无主义信仰使审美本身的绝望感得以强化。现代与后现代艺术的审美取向,最终都可以追溯到虚无主义的思想源头。个人的力量,在后现代工业文明中越来越微不足道;个人的精神指向,在后现代文化中越来越显得卑贱低微。在后现代文化中,没有权威的声音,只有绝望的喊叫或者无聊的喟叹;在历史、现实、未来的三维视空中,人们仿佛什么也抓不住,在视觉隐喻中,仿佛只有虚无。既然一切价值可以重估,既然历史被颠来倒去,既然信仰可有可无,那么,当代人还能在哪里寻找到一个精神据点呢?历史本身就是如此,一切都带有末日的意味。在冷静深思中反顾历史,反顾人生,的确荒诞不经,可叹可笑。《红楼梦》的疯癫者的唱笑,揭示了当代人的情感命运;老庄哲学、佛禅玄理,似乎也预言了这种生命困境。如果人类、人生一任这样无为,一任这样流动,个人意志和自由意志束手就擒,那么,人本身的目的又有什么呢?虚无主义,是当代审美文化的可憎的魔鬼。神圣主义和世俗主义者找到了他们合法的通道,在自欺与幻觉中打发着一生,只有理想主义者永远孤独,永远反抗,永远流浪。在当代审美文化中,给予了神圣主义和世俗主义应有的地位,故而,有必要重新评价理想主义。人类不能没有理想主义者,正是理想主义者的坚强意志、巨大勇气和牺牲精神,才构成审美文化的某种反作用力,它使人类的精神道路和现实道路充满现实色彩和悲剧性力感。正如维克多·埃尔所指出的那样:决定教育观念及教育职能的人类概念,包含着一个基本的价值——“自由”。正是自由这一价值,构成了大革命的时代特征,“但是,自由不同于成熟的思想果实:它需要不断地斗争。文化也是如此,它并不单纯是一份必须加以保护,并在可能的情况下凭着管理人的善良愿望就能扩大和充实的遗产,它同样需要斗争”埃尔:《文化概念》,康新文、晓文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56页。。的确,大众文化或审美文化,具有双重作用。相信传播媒介,最大限度地刺激和满足大多数人的文化需要,这是技术与政治造成的文化事实。工业化国家的社会,在致力于消费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生成浪费,渐渐地,人们感到:除了收益、物质利益、人剥削人和滥用自然资源之外,其他的道德标准和生活方式,无论是对于个人生存还是对于人类社会的世俗命运,都是重要的,因此,理想主义者还应存在,他们针对这个时代的文化危机而发言,针对这个时代的审美堕落而呐喊。理想主义者是葆有自由的操守而渴求身心和谐统一的人,也是执著追求自由之美和崇高之美的人。

在这个时代,理想主义者的审美取向与神圣主义和世俗主义者相比,可能不合时宜,但时代拥有这种孤立自守的反抗者,将会是莫大的幸运。“事实上,文化(Culture)和崇拜(Cult),是同属于一个动词的两个名词(Colo,Colui,Cultum)。这个动词的意思,是耕种、照料、保护、关心等。”“保护的概念,是与文化概念的客观意义相关的遗产概念所固有的。”埃尔:《文化概念》,康新文、晓文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理想主义者就是自由主义美学、心灵美学的守护者,大地的守护者,人类道德情感的哨兵。在神圣主义和世俗主义喧嚣无度的时代,在当代审美文化五彩缤纷的时代景观中,一方面可以深刻地体会到现实力量的不可逆转性,另一方面,又特别地渴望理想主义者能在对抗和斗争中获得些微的胜利。作为美学探究者,必须面对当代审美文化现象,给予合理的解释,不可在极端贬抑和极端乐观中求得简单的回答,同时,又必须葆有清醒的理性,捍卫理想主义的合法性。在无为与有为之间,在无限与有限之际,在历史与未来之中,世俗主义与审美文化有其必然的惯性,理想主义者和审美想像有其独有的价值。历史在这种对抗中,文化在这种对抗中,需要指出的是,从世俗主义与理想主义的搏击中,我们必须采取多元化价值观,人们不能以理想主义来消解世俗主义,也不能以世俗主义来消解理想主义,应该保持理想主义与世俗主义之间的平衡,对此,阿多诺的审美理论特别值得重视,他并不坚持古典美学立场,而是试图在古典与现代之间找到一条创造性的道路。这一思维方法,代表了美学的稳健姿态。Adorno,AestheticTheroy,London,1984,pp.1-22.任何胜利都是暂时的,必须具有历史的眼光,这大约是当代审美文化所包含的“双重视觉隐喻”。

既然已经明了这种审美文化的实质,那么,如何重现并建构属于未来的文艺美学价值形态?唯有回到心灵,回到精神,回到神圣,回到美,才能真正拯救人,拯救后现代主义文化。一切喧哗无度都是人为的,历史总是在重复中;在历史的一片忙乱中,偏见、盲目、莽撞都是可能的;只是在大灾难之后,人们才学会了反思,因此,拥护神圣,热爱自然,珍重生命,减少仇恨,反抗压迫,回到古典审美理想中去。当代审美文化时尚是暂时的,要想获得得救的启示,未来的文艺美学价值形态之建构和人类审美精神的弘扬,已迫在眉睫。美学必须保持自身的哲学品格,不能在现象描述和感觉主义中沉沦,失去理性主义的价值标尺。人们为审美文化欢呼,就是为金钱欢呼,就是为欲望欢呼。流俗的审美文化,说到底,就是工业文明的艺术文化,即通过技术的方式构建艺术,一切为了欲望的表达,同时,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构建新财富。艺术的任何行为背后都是“金钱”:“金钱”,构成了审美文化创作的直接动力,“金钱”,也是审美文化成功的标本哲学,这尤其是在美国好莱坞法则变得更加合理,相反,不按照这种法则生存,艺术可能处于死亡或寂寞状态之中。审美文化的本质,就是欲望,就是金钱,通过金钱来构成刺激,通过生活刺激不断创造最大的商业利润。艺术就这样周而复始,一切变得暴力而冲动,人们不再满足于诗性的和谐,只有那些成熟安宁的文化,保持着自己的富贵与幸福,而落后的文化或先锋文化,全都处于这种基于金钱的梦想与狂躁之中。审美文化表现方式,作为不肖子的方式,谋杀滋养过它的艺术之父与艺术之母。我们赞同走向生活,但是,我们必须对生活的过分技术化保持警惕,西方文化的高度发展,已经导致了全球文明的巨大危机,因为西方文明是以牺牲别的文明为代价,西方文明以追求生活享乐为基本动力,所以,在保证个体生命自由,在保全民族—国家的自然文化遗产时,它必然要侵害别的文明,才能保证它的美的生存的全部资源。“为了美的生活”,可以是文明的动力,但也是文明冲突的根源,如何保持美的生活,又不损害自然文明,是现代美学面临的崭新课题。

美是生活,从未来意义上说,需要进行重新反思。美是生活,不只是感性肉欲的生活,不是纯粹感官享受的生活,它更是理性生活的自由追求,也是道德生活与文明生活的价值实践。现代文明的过度物质化和技术化,现代审美文化的过分奢华倾向,已经使人类日渐背离文明的自然本质,他们需要通过高度的消费来刺激生产,结果,人类的自然资源被不断破坏。文明自身需要新的审美要求,当西方文明优先于全球文明得以发展时,在侵略的过程中,它消解了别的文明的价值准则;当所有的文明不自觉地认同它的审美价值准则时,人类文明模式的一元化必然导致文明的紧张。文明的内在本质,不是通过物质生活就可以解决的,我们需要重视探讨“精神生活的本义”,特别是人文主义生活理想的价值。是的,我们要追求西方意义上的审美文化,但是,当人类的文明资源日渐稀少时,我们如何保证人类对文明的美丽要求?这是摆在美学思想者面前的新任务。回归宁静与朴素,可能不是人们愿意的选择,但它必然是人类文明应有的选择,人类文明不能过分地追求消费和极端的物质享乐,技术对人类的危害正在加剧,诗也就不可能拯救这个世界。

“美是生活”的观念,揭示了文明的本质,但是,“美是生活”的观念为何使人类生命更加紧张,人类生命存在的危险为何进一步加强?这是美学自身无法回答的问题,显然,我们需要新的美学观念。在世界发展不平等的观念下,任何消极的美学观念,只能保持世界的不平衡性,无助于真正自由与平等的获得。现在的世界,可能不是贫穷世界如何学习审美的问题,而是富裕世界如何不过分贪婪的问题。也就是说,穷人需要学习生命的审美,而富人需要学习生命的朴素。发达国家需要在美的生活中保持节制,不发达国家需要在美的生活或不美的生活中保持振奋,因为美的生活不仅是物质自由和物质丰富的生活,也是精神自由与精神富足的生活。创造美的生活,需要科学技术,更需要哲学、美学、宗教和伦理思想智慧,这才是美的生活创造的真义。在保证基本的物质生活的同时,最大限度地创造公共的美的生活,才是人类生活的福祉所在。正因为我们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世界,所以,就需要对美的不同理解,同一个美学观念,只会使世界充满着不公正和不平等。美学已经遇上了全新的问题,从全部人类生活的意义上说,多元化的美学观念实在显得太重要。我们把“美是生活”,只理解成现代工业文化生活的富足,其实,“美是生活”的观念,应该包括生活的全部,不仅有现实生活,也有理想生活,不仅有物质生活,也有精神生活;恢复生活的全部丰富复杂性,我们才能真正理解“美是生活”的文化内涵,甚至可以说,从积极的、阳刚的意义上理解“美是生活”,更能把握生活的真谛。按照马克思的理想,“美是生活”,就应该造就全面发展的人;只有健全的人,才能创造真正“美的生活”。真正的美的生活,是文明深处的思想与精神力量,是人们对理性与道德生活的追求,是人们对自然美丽安宁生活的自由追求,也是人的自由的现实价值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