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章门弟子与近代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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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章门弟子与近代伦理思想变迁(4)

无独有偶,李大钊此时也倡言个性解放。1916年,他便撰文指出:“盖尝秘窥吾国思想界之消沉,非大声疾呼以扬布自我解放之说,不足以挽积重难返之势。”李大钊:《宪法与思想自由》,《李大钊文集》上册,第247页。与此同时,他还号召青年们“以特立独行之我,立于行健不息之大机轴。袒裼裸裎、去来无挂,全其优美高尚之天”。李大钊:《青春》,《李大钊文集》上册,第204页。此后,他通过东西方文明比较更发现“东方之道德在个性灭却之维持,西方之道德在个性解放之运动”,李大钊:《东西文明根本之异点》,《李大钊文集》上册,第559页。因而必须伸张个性。他甚至进而主张:“我们现在所要求的,是个解放自由的我,和一个人人相爱的世界。介在我与世界中间的家国、阶级、族界,都是进化的阻碍、生活的烦累,应该逐渐废除。”李大钊:《我与世界》,《李大钊文集》下册,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3页。

在此期间,深受西方自由主义熏陶的胡适更是竭力宣扬个性解放。他在《易卜生主义》一文中就痛斥,“社会最大的罪恶莫过于摧折个人的个性,不使他自由发展”,而“社会国家没有自由独立的人格,如同酒里少了酒曲,面包里少了酵,人身上少了脑筋,那种社会国家绝没有改良进步的希望”。他同时还引述易卜生之语来诠释自己对个性解放的理解,“我所最期望于你的是一种真益纯粹的为我主义。要使你有时觉得天下只有关于我的事最要紧,其余的都算不得什么。……有的时候我真觉得全世界都像海上撞沉了船,最要紧的还是救出自己”。胡适:《易卜生主义》,《胡适文存》一集,黄山书社1996年版,第465—467页。

总之,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早期,陈独秀、李大钊、胡适等人都大力提倡个性解放与人格独立,试图借此唤醒个人的自觉,发现自我的存在,彻底冲决纲常名教的网罗。今天看来,这明显具有反封建的启蒙意义,极大地解放了思想人心,“造成了青年们投身于社会运动的热情”。茅盾:《“五四”的精神》,《文艺阵地》第1卷第2期。

在这一阶段,章门弟子也积极投入到这场个性解放运动中去。如许寿裳便在《爱国》一文中说,“我们现在要爱国,必先学Nietzsche,Ibsenis的个人主义来做个基础”许寿裳:《爱国》,《莽原》周刊第3期,1925年5月8日。,公开号召人们学习尼采、易卜生的个人主义精神。至于钱玄同,当时固然未就此专门撰文,但他完全赞同陈独秀所提出的“以个人之完全发展,为人类文明进步之大的”之说,陈独秀:《当代二大科学家之思想》,《新青年》第2卷第1号,1916年9月1日。并高度评价此说“精美绝伦”,是“颠扑不破之论”。《钱玄同日记》第3册,1917年1月25日条,第1528页。

当然,在章门弟子中,对个性解放阐扬得最为深入的还是周氏兄弟。鲁迅此时鉴于“专制制度的唯一原则就是轻视人类,使人不成其为人”,马克思:《致阿·卢格》,《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411页。因此在前期“尊个性而张精神”的思想基础上,集中批判了压制个性的专制制度。他认为:“自有历史以来,中国人是一向被同族和异族屠戮、奴隶、敲掠、刑辱、压迫下来的,非人类所能忍受的楚毒,也都身受过,每一考查,真教人觉得不像活在人间。”鲁迅:《病后杂谈之余》,《鲁迅全集》第6卷,第180—181页。因此,“中国原是‘把人不当人’的地方”,鲁迅:《续记》,《鲁迅全集》第6卷,第497页。“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到现在还如此”。鲁迅:《灯下漫笔》,《鲁迅全集》第1卷,第216—217页。针对这种状况,他明确提出了“解放人性”鲁迅:《坚壁清野主义》,《鲁迅全集》第1卷,第258页。的主张:“要别人承认是人,总须在自己本国里先争得人格”。鲁迅:《〈“行路难”〉按语》,《鲁迅全集》第8卷,第207页。他还借子君之口庄严宣告:“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鲁迅:《伤逝》,《鲁迅全集》第2卷,第112页。与此同时,鲁迅还严厉针砭了那种压抑个性解放的“合群的爱国的自大”:“中国人向来有点自大——只可惜没有‘个人的自大’,都是‘合群的爱国的自大’。这便是文化竞争失败之后,不能再见振拔改进的原因”,“‘个人的自大’,就是独异,是对庸众宣战。……一切新思想,多从他们出来,政治上宗教上道德上的改革,也从他们发端。所以多有这‘个人的自大’的国民,真是多福气!多幸运!”而“‘合群的自大’,‘爱国的自大’,是党同伐异,是对少数的天才宣战”。鲁迅:《随感录三十八》,《鲁迅全集》第1卷,第311页。

就对个性解放的提倡而言,这一时期的周作人也表现得十分突出。他曾表示:“我平素最讨厌的是道学家,岂知这正因为自己是一个道德家的缘故;我想破坏他们的伪道德不道德的道德,其实却同时非意识地想建设起自己所信的新的道德来。”周作人:《自序二》,《雨天的书》,第3页。从当时他发表的言论来看,这种所谓的“新道德”实际上就是“个人主义”。他明确指出:“中国所缺少的,是彻底的个人主义”,周作人:《潮州畲歌集序》,《谈龙集》,第46页。因此“我想现在最要紧的是提倡个人解放,凡事由个人自己负责去做,自己去解决”,周作人:《一封反对新文化的信》,《谈虎集》,第107页。“现在的中国人特别是青年最要紧的也是第一救出自己来,得救的人多起来了,随后就有救别人的可能”。周作人:《梦想之一》,《苦口甘口》,第16—17页。他还尖锐批评如果一个社会蔑视人的个性,“那便是白痴的”,不应该“用了什么名义,强迫人牺牲了个体去侍奉白痴的社会”。周作人:《自己的园地》,《自己的园地》,第6页。

由此出发,周作人呼吁在文艺创作中必须贯穿“个人主义”关怀,应“真实地强烈地表现出自己的个性”。周作人:《地方与文艺》,《谈龙集》,第11页。他认为:“文学是情绪的作品,而著者所能最切迫的感到者又只有自己的情绪,那么文学以个人为本位,正是当然的事。”周作人:《文艺的统一》,《自己的园地》,第25页。也正因此,“现代的新文学,第一重要的是反抗传统,与总体分离的个人主义的色彩”。钟叔河编:《周作人文类编·三》,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92页。与此相联系,他一再提醒人们在提倡“国民文学”的同时不应忽略“个人主义”。他说:“提倡国民文学同时必须提倡个人主义。我见有些鼓吹国家主义的人对于个人主义竭力反对,不但国家主义失其根据,而且使得他们的主张有点宗教的气味,容易变成狂信”,周作人:《与友人论国民文学书》,《雨天的书》,第111页。“在现今以多数决为神圣的时代,习惯上以为个人的意见以至苦乐是无足轻重的,必须是合唱的呼噪始有意义,这种思想现在虽然仍有势力,却是没有道理的”。周作人:《文艺的统一》,《自己的园地》,第26页。

“五四”时期的周作人

在此期间,周作人还在《新青年》发表了著名的《人的文学》一文。在这篇文章中,他首先言简意赅地提出:“我们现在应该提倡的新文学,简单地说一句,是‘人的文学’,应该排斥的,便是反对的非人的文学”。接着解释,所谓“人的文学”就是“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的文学。在他看来,“人在人类中,正如森林茂盛,却仍非靠各树各自茂盛不可”,同时,“个人爱人类,就只为人类中有了我,与我相关的缘故”。所以,“人道主义,是从个人做起。要讲人道,爱人类,便须先使自己有人的资格,占得人的位置”。周作人:《人的文学》,《艺术与生活》,第8、11—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