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很晚,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得如临大敌一般,见我来到办公室,张琪赶忙帮我打开我办公室的门。我到这个公司之后,公司搬了一次家,之前公司的办公室在华师大后门,那时我经常站在办公室的窗户边看着学校门口成双成对进进出出的学生,心想这些将来要为人师表的天之骄子,不知道十年以后会骑在什么人身上或者会被什么人骑。就像我跟朱宜,为了一些看似简单又相持不下的原因就劳燕分飞了,想想爱情这玩意有的时候真经不住比,亲情、友情、事业、金钱、地位……甚至对某些事物简单的好恶都能将其击得粉碎。昨天晚上从派出所回来的路上,段斌居然发了一条短信,说他发现他爱上我了,是真心的。我冷笑了一声,骂了句操,就把手机丢到一边。我这人有点懒,一般不随便删短信,除非等短信存满了,无法再接收了,我才会手指一按,全部删除,只需要几秒钟,我从来不怕子彤查看我短信,他很信任我,从来不动我的手机,可我的手机里却有大量他看不得的东西。公司搬到现在这个地方之后,窗外就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了,除了高楼和马路,如今的上海,丰富的外壳下只剩下单调的灵魂了。张琪敲敲我的门,说过几天总公司领导要来视察。
我说怪不得一个个故作忙碌状。现在的国有企业管他上不上市的,都一个样,总公司领导来视察,也无非吃喝嫖赌一番,有一些在总部被盯得紧,到了下面就跟日本鬼子扫荡一样,特别狠。上次总部企宣部经理来视察了一次,硬是说我在某省级卫视投的广告排期不科学,传播效果至少要打掉40%的折扣。其实他懂什么?一年以前我跟他提排期的时候,他愣是给听成“牌气”了,说他最近打牌的手气很好,于是本来是我向他汇报工作,最后变成我在牌桌上助长他的牌气了,那一次输给他两万多。我说什么领导?过几天?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老说些含混不清的话。我一直教育他们,要把事情搞清楚了,有了确切的说法再告诉我,推测事情要有证据,这年头什么人的话都可能是假的,要想让人相信,就得有证据。在这事上我是吃过亏的。当时我刚坐上这个位子,手底下有个元老不服气,当时我还不知道,把他当成老师一样供着,忽然有一天他告诉我,说总公司要升我做副总,通知都到朱总那里了。我说怎么可能呢,心里却想可能我编品牌宪法得到国际投资商的认可,董事长要嘉奖我,再加上刚刚升了职,有点飘飘然了,以为老娘天下第一。
所以我骨头轻了就跑去问朱宜,朱宜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我半天,我才知道我被下属喂药吃了。从那时候起,我明白了,语言都是工具,说话就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这年头已经没人用说话来表达自己真实的内心感受了。她说据说是董事长,过几天不得而知,现在还在华北总部。她说来说去还是加了“据说”二字,这就是她的习惯,很少把话说绝。我说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可是她还站着不走。我说怎么了?有事说事。她压低了声音说,舒经理,以后这些事情我就不管了。我一下愣住了,她跟我三年了,现在简直就是我的两只手了,连我办公室的钥匙都保管在她那里,一旦没了她,我还真得想想。我说怎么了?被猎头猎住了?我就经常接到猎头公司的电话,前几天还接了一个著名壮阳药打来的电话,说约我谈谈,我说你就直接说给我多少钱一个月,给我什么职位,有什么权利?年薪低于三十万,不负责企划就别找我,她含含糊糊地说考虑一下就挂断了。离开优思公司?我还真没想过,也许我心里素质真的不太好吧,我一直认为别的公司没有朱宜,我很难混得象现在这么舒服。张琪说现在你有了名正言顺的助理了,这些事情还是交给你的助理来做吧,说完还挤出两滴泪来。
我说行吧,你通知下去,过十分钟后我们部门会议室开会,部门全部员工必须到场。我知道是郑孟逸的到来,让张琪感到了压力,本来部门除了我就是她,我不在的时候,部门的事情都是她处理的,所有人都把她看成是我的接班人了,甚至有人说我是她的梦中情人,因为据说她是个同志,也是,25岁的人了,从来没听说过她有男朋友,这三年来也有不少男孩子追她,但大部分都是冲着她胸前高耸入云的庐山去的,结果悉数铩羽而归,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特别勇猛上过庐山的。如今来了个空降兵,而且还是大老总的亲信,张琪自然有些失落,整个部门的平衡秩序也面临着被打破的危险。我在公司从来不喜欢随便提拔人,朱宜曾经提醒过我,说手底下有这么能干的人,你干吗不给她个空的名分,这比给她涨两级工资都管用。但我不这么认为,随便提拔一个人,如果她没有能力,我这样会废了她,如果她有能力,我这样会废了我自己。朱宜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无法跟我达成一致,我想可能是他的过于自信让他作出了错误的判断。部门会议在极不祥和的气氛中开始,我说今天会议有两项内容,一是关于那天部门内讧的事情,请大家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二是关于新广告片形象篇的提案问题。
我说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从社会上公开招聘的企划助理郑孟逸,是厦门大学广告系毕业的高才生,并且有几年大型企业的企划工作经验,希望大家以后多跟他学习,另外他的级别是经理级,算起来也是在座各位的上级。但是我听到一个很不好的事情,有老同事对新同事有些看法,甚至还大打出手,这在我们公司是没有先例的,我希望当事人能勇敢地站起来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自我批评。我说到“公开招聘”的时候,看到很多同事都瘪了瘪嘴,我知道张琪八成已经把郑孟逸和张总的关系放出去了,这是我希望看到的。我看了看刘相杰,他是97年以平面设计的身份进入公司的,当时公司还只是个小办事处,听说当时他帮老张扛货把腰椎都累突出了,后来老张也没薄了他,让他作了杭州分公司的总经理,但是无奈他天生就是个作平面设计和搬运工的料,脾气大IQ小,属于没有能力被推上去结果被废的选手。
他显然犹豫了片刻,然后清了清嗓子说,昨天是我打了郑助理,我是一时冲动没控制住,损害了部门的形象,希望大家原谅,但是我们做企划的都是这样,晚上经常要加班,早上来晚点无可厚非,我不认为在这一点上我有错,大家说对不对,会议室立刻热闹了起来,我低着头看着电脑,脸上挂着深不见底的笑。忽然郑孟逸猛地站了起来,说刚来公司就跟老同事发生不愉快,是他的工作方法有问题,但是他这样做完全是按照公司规章制度办事,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双方立刻争执了起来,我还是原来的表情,一言不发。渐渐的会议室恢复了平静,静得让人害怕。我说大家打完了?如果意犹未尽,我发两把匕首给你们,出去决斗,挂彩了算工伤,你们玩个痛快。我此言一出更没人再说话了,我也不再就这件事情发表我的看法。这就是我要的结果。我说如果不打了,我们说下一个事情,我们今年的形象篇,十家广告公司已经提上方案了,都在张琪那里,大家回去看一下,抽个时间我们碰个头,大家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这一方面是必须的工作内容,另一方面是我出给梦遗的另一个题目。
因为有我在,从来都没有人敢于直接说哪家的提案好,哪家的不好,大多数人都是打太极,发表着各有利弊的狗屁言论。因为谁都不知道我私底下跟哪家关系好一点,而只要我说哪一家好,即使它再差,所有人也都会跟着说好好,我们部门十个人,三年多来大浪淘沙,敢说真话的二楞子全都淘汰出局了,于是指鹿为马的故事就在公司生生不息地上演着。试想,这样一潭深不见底的混水,谁敢搅?最后我说郑助理现在在忙部门绩效考核的事情,我不在的时候,公司的事情还是会交待给张琪,希望大家配合。我的尚方宝剑只会发给聪明人和我信任的人。会后刘相杰跑到我办公室,摸出两张“热带风暴”的门票,傻笑着放下就走了,我知道他这是在为他昨天的鲁莽埋单,看着他羞赧的表情和沧桑的背影,我的心里有点酸,我不能拒收他的东西,薄了他的面子。但我又用不着,因为子彤很怕水,除了他,没有合适的人陪我去,于是我把两张票扔进了垃圾桶。就在这时,悠悠的短信发了过来,说要约我逛街。我知道她这是想谢我昨天帮她的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同学关系已经变得如此功利。
我发回去问她去哪里,她说南京路怎么样?我看完短信笑了笑。这家伙还是这么抠门,上海的南京路是开给外地人的,虽然我也是外地人,但我从来不去南京路买东西。我正打算收拾包出去,忽然张琪又敲门进来,低着头不说话,我说丫头今天怎么了?想跟我玩罢工?她抬起头说舒经理,我还是不想再管这些事了,要不你换别人吧。直觉告诉我,她一定有事了,因为她生活在公司底层,嗅觉一向比我灵敏,她执意要甩掉这个包袱,绝对不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梦遗,我决定试探一下她。我说嫌工资低还是职位低?其实她的工资已经不低了,在我们部门职员里面,仅次于刘相杰了,刘相杰7200,她6500,而刘相杰到公司已经七八年了,并且以腰间盘为代价才换来这样的薪水,给她这样的薪水,已经是不错了。我说不行我再给你涨点?她赶紧摇头,说不是钱的问题,舒经理你非得用我嘛?我说这还用说吗?当然如果你实在因为什么不能说的原因不想干了,那我也不强求你了,我还是你的好姐姐。她点点头,眼泪已经在桌面上砸出好几个点点。她说既然舒经理这么信得过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