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跑了出去,看见楼顶上飘飘洒洒地挂着白色的床单,它们随着微风徐徐飘扬,整个楼顶象在举行谁的葬礼。陈鸾泪流满面地站在一旁,身边是瑟瑟发抖的护工。她们的对面,是站在大楼边缘的朱宜,他一只手勒着成成的脖子,一只手胡乱地挥舞着,成成脸憋得通红,撕心裂肺地哭嚎着,偶尔会忽然停下来剧烈地咳嗽几声。朱宜说你们滚开,让我走,不然我就掐死这个野种。我往前走了一步,朱宜猛得往后退了一下,说你再过来我就抱着他一起跳下去,他情绪异常激动,喷出的唾沫在阳光下沸沸扬扬。我退了回去,说你别冲动,我们慢慢谈,我不会把你的罪证交给警察,我把它给你,来换回我的干儿子怎么样?在这里,你来拿。我说着掏出了录音笔,可是他并不为所动。警察和医院的领导陆续赶了过来,朱宜的情绪变得更加烦躁。忽然一个警察领着一个女人来到了楼顶,我想这次成成大概有救了。张小妍的出现,让成成不再哭闹,朱宜却依然暴躁不已。张小妍说宜子,我不去美国了,咱也不在医院住了,我带你回家。朱宜暴跳如雷,说你个丑八怪算什么东西,我告诉你吧,其实张国伟那畜生就是你亲爹,那份亲子鉴定是我找人做的假的,是你逼死了你爹。
朱宜的话让我震惊,我看到张小妍脸上掠过一丝悲伤,但又重新振作了起来,我想她大概已经知道了。这时候已经有全副武装的警察拿着长长的大枪躲在床单后面,我想这大概是狙击手吧。谈判一直没有什么太大效果,不过朱宜倒是渐渐安静了一些,哭着历数自己这几年打拼的辛苦,他一遍一遍地喊着自己是被逼的,小时候父母逼他,大学时我逼他,进了优思老张逼他,结婚后陈鸾逼他,生孩子之后成成逼他,最可恶的是马勇,竟然威胁他要让他身败名裂,总之身边所有人都在逼他,我能感觉得到他的无奈,我也彻底理解了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但其实谁都没有逼他,逼他的人是他自己。我一直扶着陈鸾,生怕她会站不住倒下。忽然张小妍笑着喊成成,说成成乖,别怕,那是你爸爸,叫爸爸。所有人都秉住了呼吸,成成看着朱宜,忽然张了张嘴,很模糊地叫了声爸爸。这一声虽然模糊,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当然听得最清楚的是朱宜。我看见朱宜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惊喜,他猛地把成成举到面前,激动地晃着成成,让成成再喊一遍,成成却又大声哭了起来,朱宜顿时目露凶光,所有人的心都被吊了起来。这时候陈鸾忽然甩开我的胳膊冲了过去。
我迅速地伸出手,但我还是没抓住她,陈鸾冲过去抓住了朱宜的手,朱宜用力一转身,把陈鸾甩了出去,整个过程只有两秒钟,所有人都来不及动作。陈鸾的脚在楼顶的边缘上绊了一下,然后伴着尖厉的叫声,整个人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然后就是嘭得一声巨响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朱宜,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看着楼下,然后焦躁地举起了成成。就在这时候,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朱宜应声侧倒了下去,同时从朱宜身旁的床单后窜出两个警察,一个抱住了成成,一个按住了朱宜。成成满脸都是血,却没了声音,哽咽着似乎连气都喘不上了。警察扯下床单包住了成成的头,我想他大概是不想让成成看到朱宜的样子,以免在将来留下心理阴影。而朱宜则趴在地上,两只脚剧烈地抽搐着,子弹从他左侧太阳穴打了进去,穿出了他的大脑,打穿了旁边的床单,一枪毙命。我哭着冲到楼下。陈鸾砸坏了一辆依维克,从她身体里喷出来的血把整辆车子都染成了红色。我在公安局配合调查了一整天,甚至都忘了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不停地在说,最后我把刘大壮老爸给我的录音笔交给了警察,我说这是段斌托我交给你们的,是他出事前找到的,你们给他记一功吧。
如果朱宜不死,我想我不会把它交出来,我虽然恨朱宜入骨,但他已经疯了,真让我整死他,我实在下不了手,可是如今,他却真的死了。录音里是马勇威胁朱宜,如果不给他二十万,他就把朱宜干的坏事全部说出来,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朱宜起初是求他,我能听得出朱宜的无奈,他说我已经陆陆续续给了你几万块了,你这样下去在这个行当还怎么混?可是马勇根本就不给他劝降的余地,说老子这行当就是这规矩。我想朱宜以为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善良或愚钝,朱宜的天衣被马勇撕开了一个缝,朱宜企图补上,可是无奈窟窿越补越大,直至无法收手。最后一番讨价还价,朱宜答应给他十万,但要他想办法干掉刘大壮,但是马勇拒不接受。我知道朱宜本来是想借马勇的手杀死刘大壮,然后马勇也成了死刑犯,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两个人全灭了。马勇识破了朱宜的诡计,然后就是一声闷响,朱宜喊着我操你妈的我让你威胁我,想让老子身败名裂,你做梦!然后是一个人啊地惨叫了一声。轰轰的闷响又响了几声,录音戛然而止。之后的事情我想大概是朱宜偷偷地把马勇的尸体搬到了刘大壮窗前。
陈总把我从公安局接了出来,他问我家怎么走,我说我家就在旁边的锦江之星,你借我一千块钱吧,不过我要说清楚,我不一定还得了。陈总默不作声地掏出两千块,说你好好休息一下吧,现在这个结局虽然不算好,但是总算都结束了,如果你愿意回到优思公司,我会帮你争取,有什么困难你尽管开口。我说成成呢,他说在我那,我会把他交给他外婆。我点了点头,我想照顾成成,可是现在,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在这场浩劫当中,没有胜者,陈总损失了她的侄女,同样痛彻心肺,而这一切都跟我有关,我还有什么脸面再麻烦他?我给了刘大壮老爹一千五百块,让他把刘大壮的后事办了,然后早点回老家。临走的时候他说,不知道那个朱总怎么样了,他人挺不错,他帮我买了医疗保险。我儿子就是孝顺,见朱总这么仗义,他就死心塌地地为朱总做事,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上他?我摇摇头说,他走了,去另外一个地方了,谁也联系不上他。
刘老爹遗憾地摇了摇头说,唉,现在有钱人都走了,外面真的有那么好吗?我在旅馆里躺了几天,整个人都麻木了,中间的时候陶子的妈妈打过我电话,然后过来送了一些钱给我,她说陶子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让我安慰你一下,她说如果你能去日本,她还是你最好的朋友,但是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昏天暗地得又睡了几天,醒来之后还是迷茫。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段斌小弟打来电话,说上官子彤案已经结案,他的尸体已经火化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去把他的骨灰取回来。我说段斌怎么样了?他说段头病情很严重,治疗的费用很昂贵,且无法根治。他说你的检查结果怎么样了?如果不好要赶紧治疗,同时赶快终止妊娠。段斌真是个心细的人,现在没有几个人知道我怀着身孕。可是孩子他爹真的已经跟我们阴阳相隔,化成一抔灰了。我坐在轻轨上,看着雄伟的万体馆,清幽的中山公园,拥堵的金沙江路……我的泪就流了一路。拥挤的车厢里,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人,我不断用眼睛四处搜寻,希望能从哪个旮旯里看到那张英俊的脸,哪怕是一张英俊的鬼脸,可是,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人对我来说,都是行尸走肉。
若干年以前我一无所有,坐在轻轨车厢里头靠在子彤的肩上,想像着将来开着车子沿着轻轨下面的凯旋路撒欢地狂飙,羡慕死头顶上坐轻轨的人。可是等我有了车子之后,我再也没有走过凯旋路。若干年后我又一无所有了,本来靠在身边的人,也变成捧在手里的灰。可是我已经不再去想自己开着车子满世界跑了,什么都不想。我想要带着子彤回我们的家,那个带给我太多恐惧和无奈的家。可是刚下轻轨,我忽然感觉肚子一阵剧痛,我扶着路灯站稳,冷汗开始从我的额头渗出来,我一只手抱着子彤的骨灰,一只手伸到裤子里摸了一把,满手尽是鲜血。我叫了一辆车子,让他带我去我家附近的一个小医院,我身上的钱已经支付不起大医院的诊疗费了。我坐上车子抱歉地对司机说,对不起,我是孕妇,下身流血了可能会把你的车子弄脏,我会赔你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会儿,然后一脚油门踩了下去。下了车子,我把我的电话留给了司机,说我一定会把钱赔给你,他看了看我,说我等你出来,不打表了,反正我车子已经被你弄脏了,今天不清洗也拉不到客人了,你再打别人的车子,估计也不会有人拉你了,但是我不会陪你进去的,万一你出了事情,我可不想负责任。
我努力地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医院虽然不大,但是就诊的人很多,尤其是妇产科。我领了号坐在椅子上排队,就感觉下身的血越流越多。血从椅子上缓缓地滴下来,身边的人都在看我,我很抱歉地站起来蹲到了旁边的地上,血从我的裤子里滴滴答答地往外流。很多人劝我说别排队了,你赶紧去急诊吧,可是这时候我已经站不起来了,我想就算我站起来也一定会一头栽倒,我看着地上的血集成一滩,开始向别处流去,我很尴尬地对身旁一位妇女说,能不能麻烦你,去帮我找一个脸盆接一下。说完我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走廊里一张床上,走廊里横七竖八地放着一些病床,病床上还有很多重病号在痛苦地呻吟,我产生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已经被阎王爷收了。一个护士走过来,说舒童。我说是,我是。她说你的孩子没保住,你的子宫有创伤,需要住院,你有没有亲人过来,去交一下住院费。我说我唯一的亲人没了,现在就剩我自己了,也没有钱,要不我还是走吧。她说你现在走会有生命危险的,我边说没事,边挣扎着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