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典与现代(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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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心眼回眸(4)

萨巴蒂埃夫人原名阿格拉伊·萨瓦蒂埃,是个私生女,很年轻时就来到巴黎作了交际花,先后被多人包养,做过银行家莫塞尔曼的外室。她心地善良,是众所公认的美女,与迪瓦尔相对,被称为“白维纳斯”。在她的沙龙里经常有知名的文人和艺术家聚会,雨果、缪塞、戈蒂埃、圣勃夫、福楼拜、大仲马等人是她家的常客,都称她为“女议长”。1843年,波德莱尔与之结识。他对她怀着柏拉图式的爱情,为她写了许多匿名情书和赠诗,得到夫人的垂青,但他们始终保持着抽象的而非肉体的关系。写给萨巴蒂埃夫人的诗共有十首,集中在“忧郁与理想”之中:《永远如此》、《她的一切》、《无题》、《活的火炬》、《致一位太快活的女郎》、《通功》、《告白》、《精神的曙光》、《黄昏的和谐》、《香水瓶》;“增补诗”里还收有一首《赞歌》。这些诗,总体而言精神气息较浓,表达了对夫人的虔诚的崇拜之情。但是,被法院判删削的那首《致一位太快活的女郎》(Acellequiesttropgaie),却充满了狂乱的性幻想,最后三段是:

Ainsi,jevoudrais,unenuit,

Quandl"heuredesvoluptéssonne,

Verslestrésorsdetapersonne,

Commeunlcherampersansbruit,

Pourchtiertachairjoyeuse,

Pourmeurtrirtonseinpardonné,

Etfaireàtonflancétonné

Uneblessurelargeetcreuse,

Et,vertigineusedouceur!

Atraversceslèvresnouvelles,

Pluséclatantesetplusbelles,

T"infusermonvenin,masoeur!

我也想在某一个夜晚,

等到淫乐的时钟敲响,

悄悄走近你的玉体之旁,

像个卑鄙无耻的蠢汉,

刺穿你那仁慈的胸房,

惩罚你那快活的肌肤,

给你惊慌不安的腰部

造成巨大深陷的创伤,

然后,真是无比的甘美!

再通过你那分外清新

分外鲜艳的醇美双唇

向你倾注毒液,我的姐妹!

问题就出在最后一句上,当时法官将其中的“毒液”解释为梅毒,而波德莱尔(他的确患有梅毒)则坚决否认,声称这是指“忧郁”。

玛丽·迪布朗是荷兰人,十六岁时迁移到巴黎,在蒙马特尔的小剧场里演戏,扮过奥迪翁大剧院上演的莫里哀的《伪君子》里的女主角。她是位碧眼的漂亮女郎,1847年与波德莱尔相识,此后九年之间他们曾两度同居,1856年,迪布朗转投到波德莱尔的好友、诗人邦维尔的怀抱,结束了这三人间长期的三角关系。波德莱尔为她写下的诗歌,属于他最动人的篇章。诗集中共有十首,即“忧郁与理想”中的《毒》、《阴沉的天空》、《美丽的船》、《邀游》、《无法挽救的悔恨》、《闲谈》、《秋之歌》、《致一位圣母》、《秋天十四行》;还有“巴黎风景”中的《虚幻的爱》。其中的《邀游》(在波德莱尔的另一本名著《巴黎的忧郁》中有一篇同题散文诗),音韵优美,历来为人们喜爱和传诵:

Monenfant,masoeur,

Songeàladouceur

D"allerlàbas

vivreensemble!

Aimeràloisir,

Aimeretmourir

Aupaysquiteressemble!

Lessoleilsmouillés

Decescielsbrouillés

Pourmonespritontlescharmes

Simystérieux

Detestraitresyeux,

Brillantàtraversleurslarmes.

好孩子,小妹,

想想多甜美,

到那儿

跟你住一起!

在像你一样的国度里,

悠然相爱,

相爱到老死!

阴沉的天上,

湿润的太阳,

对我的心有无限魅力,

多神秘,像你

不忠的眸子

透过泪水闪射出光辉。

此外,还有几位真实女性成为波德莱尔诗歌的对象。1840年,波德莱尔结识了诨名“斜眼”的犹太妓女萨拉,在两首无题诗中,他称她为“犹太丑女”“又聋又哑的机器、保健工具”。二十岁时,他于出游途中,在毛里求斯岛认识了当地的农场主布拉加尔夫人,回国后给夫人写下了赠诗《献给一位白裔夫人》;他在夫人家中看到一个印度女人的女儿,名叫多萝泰,后来写下了两首诗《给一个马拉巴尔姑娘》和《遥远的地方》,收入“增补诗”中;还有一篇脍炙人口的散文名篇《美丽的多萝泰》,收入《巴黎的忧郁》书中。

我们还会注意到,《恶之花》第一首诗《祝福》开章明义的是,诗人不被周围人一切人理解,甚至受到母亲的诅咒:

Ah!quen"aijemisbastoutunnoeuddevipères,

Plutotquedenourrircettedérision!

Mauditesoitlanuitauxplaisirséphémères

Oùmonventreaconcumonexpiation!

唉!我真是宁愿生下一团蝰蛇,

也强似生下这惹人耻笑的东西!

我要诅咒那片刻欢娱的一夜

使我腹中孕育为我赎罪的种子!

应该说,母亲卡罗利娜对诗人一生的影响极为重要。她是一个拥护波旁王朝的官员的女儿,父亲在恐怖时期流亡英国,因而她出生于伦敦,至二十一岁时才只身回到巴黎,作为孤儿寄养在人家中。她是个没有陪嫁的姑娘,在1819年只好嫁给一个五十九岁的老头弗朗索瓦·波德莱尔。在夏勒六岁时,弗朗索瓦逝世,次年,卡罗利娜改嫁奥皮克上校。很早的时候,波德莱尔身上就流露出放荡不羁和激进浪漫的气质,母亲担心他将来没有出息,决定让他到印度去。他从波尔多出发,在远渡大洋的途中怀念家乡,刚抵达印度洋法属留尼汪岛和毛里求斯岛就止步不前,旋即改乘其他船只回国。这是他一生中最远的一次旅行,虽然途中外界景物并未引起他很大的兴趣,但却极大地丰富了他的视野、感受力和想象力,使诗文中因而增添了许多与海洋、热带、阳光相关的色彩和异国情调的主题。随后,他继承了亡父遗产七万五千法郎,住进了豪宅,衣着风雅,生活奢侈。于是,母亲为他雇请法律顾问作为他的指定监护人,限定他每月的用度为两百法郎,此后,诗人一直过着拮据的日子,常常不得不为了还债而拼命写作。1866年三月中旬,波德莱尔在比利时参观一教堂时突然跌倒,出现失语症及右侧半身不遂的征兆,7月4日,由母亲护送回巴黎,住进疗养院。8月31日上午11时,诗人在母亲卡罗利娜的怀中与世长辞。在《恶之花》集中的“巴黎风景”里,标号为第十四和第十五的两首无题诗,是诗人对童年时代的回忆,那时,他的先父亡故不久,母亲尚未改嫁,为节省开支,带他迁居到了巴黎市郊奈伊。

Jen"aipasoublié,voisinedelaville,

Notreblanchemaison,petitemaistranquille,

SaPomonedepltreetsavieilleVénus

Dansunbosquetchétifcachantleursmembresnus;

Etlesoleil,lesoir,ruisselantetsuperbe,

Qui,derrièrelavitreoùsebrisaitsagerbe,

Semblait,grandoeilouvertdanslecielcurieux,

Contemplernosdnerslongsetsilencieux,

Répandantlargementsesbeauxrefletsdecierge

Surlanappefrugaleetlesrideauxdeserge.

我还没有忘记,在城市附近,

我们的白房子虽小却安静;

波莫娜石膏像和古老的维纳斯

赤身裸体地躲在细弱的树丛里;

傍晚时分流金溢彩的太阳,

在折射着光线的玻璃窗外

如同好奇的空中圆睁的大眼,

注视着我们长久无语的晚餐,

在素朴的台布和哔叽窗帘上

反照着它蜡炬似的美丽的光。

卡罗利娜、迪瓦尔、萨巴蒂埃、迪布朗,是塑造波德莱尔整体人格的四位重要女性,她们分别体现了母亲、性伴侣、纯粹偶像和游移不定的、抽象的女性对象的形象。波德莱尔对卡罗利娜的感情充满矛盾,既有对她抚育之恩和悉心照管的感激,也有对她身世微贱的羞惭,有对她无奈改嫁的怨怼,也有对她经济上约束的憎恨。他在一首诗中将自己引喻为俄瑞斯特斯,把先父比作阿伽门农王,女友是厄莱克特拉,这就暗示他在潜意识里将卡罗利娜比作是合谋杀父的克吕墨泰涅斯特拉。另三位女性给他提供了丰富的想象材料,并在诗中予以挖掘和拓展。波德莱尔甚至同时与迪瓦尔、萨巴蒂埃夫人和迪布朗约会,而在他的诗中,人们并不难发现那个唐璜式的主题动机和抒情主人公。

波德莱尔是在巴黎最浓郁的艺术气氛熏陶下成长,这个放荡不羁的城市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使他从年轻时就具有一种极度自由的内质。用《荒原》的作者T.艾略特的话来说,波德莱尔是现代各国诗人的最伟大的原型。由他开创的法国象征主义,不仅是现代文学和先锋诗歌的直接源头,而且,从方向上检视,它就是一场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革命的开端,在当代人的精神领域依然听得到它那持续裂变的回响。

附识:在《恶之花》多种译本之中,我们对钱春绮先生译本最为心仪感佩,故本文所引波德莱尔诗歌主要采用钱译,个别地方有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