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舞不二(霜降)
前言
凌晨。
黑眼圈。
我的脑细胞。
死了一半……
以上绝非什么传说中的梨花体,而是某人这十数天内的真实写照……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自第一篇文完成后,某人的脑中就模模糊糊有了接下来四五个故事的雏形,并且作为一个菜鸟,已立志要尝试除了华丽文之外的多种文风(不敢写华丽文是因为某人知道自己的文笔这辈子都华丽不起来)。除了中间不受控制地跳出一篇文,某人基本上还是按部就班。按顺序该写到这文了,风格也早计划好为幽怨诡异文,照时间却又到了“花与梦”的赛期,而且主题竟然还是——运动会!
于是乎,原本只是想写一个妖怪女与人类男的幽怨诡异文的,只好改成了眼下这篇恶搞文(呜呜呜,我的幽怨文呀——)。把背景与另一篇文扯到一块是因了某人喜欢的一个作家爱写系列的习惯(真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习惯),但为什么连两篇文的女主角个性都有些相似呢?并且这还是我苦苦矛盾了几天才含泪定案的性格——无他,只因女主角的个性早在多半年前就设定好了,在某方面偶真是个无药可救固执的人啊!
不要怪偶了,我的脑细胞能将妖怪与运动会扯到一块就已克尽职守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重设一个个性,再说我对人物描写本就很不在行。
重读这篇文的感觉,用一个熟人的口头禅来说就是:“真是无比闹腾的一篇文啊!”几乎把我认识的妖怪都给塞进去了。之前总是听人骂某些奇幻文的作者“假奇幻之名行言情之实”,当时有些为小言抱屈,如今一写之下,发现,汗,我是不是矫枉过正了,成了“假言情之名行奇幻之实了”?可是妖怪呀,运动会呀,谁能告诉我还能怎么写啊?(某人精神崩溃地语无伦次中……)
不是没有矛盾过的:花雨究竟有没有开奇幻的专栏,我还是往那投好了?But!你有听过以运动会为主题的奇幻文吗?唉,又是一篇像泼出去的水似的文。
唉,虽然我写的文中将近一半是恶搞文,但那却是我最怕写的风格——极伤脑细胞,而且一不小心就把肉麻当成了有趣(唔,极度怀疑这篇文中有一半就属于此类),所以在写到某些片段的半夜,某人会突然抱头狂叫(我家阿母老豆竟然还没得神经衰弱真是不可思议,不愧是我心目中生命力惊人的小强!),汗,真是歇斯底里的十几天呀。
唉,不说了,看文吧……
楔 子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进这扇门。
瞪着眼前貌似普通的铝合金板半晌,他才出手,按了旁边嵌板上闪着绿光的数字:18。
……18层地狱,真够冷的笑话。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讽笑。
电梯以一种很怪异的速度下降,让人恍然产生头重脚轻的感觉,仿佛实际上正在头朝下地往无边的黑暗深渊栽去。耳边飘来的声响,似乎有人在好奇地窃窃私语。
他不加理会。
在这个地方,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电梯在跳动到“7”时“叮”的一声停下了,声电效果足以以假乱真。他抬头瞪着正要迈入电梯的西装革履的男子,对方也睁着一双牛眼瞪他。
是的,牛眼,描述一个人眼大却达不到美感标准的形象说词,但在此处则是写实主义。
雪白衬衫熨得笔挺,暗红条纹的领带因半日的劳累工作扯得有些松了,但对构成体面上班族的形象倒也无碍——
如果,它不是挂于一颗牛头之上的话。
他撇开眼,如果可以,他很乐意假设眼前这位仁兄只是在赶着参加下班后的化装晚会,那么,他愿意不计形象地拍拍他的肩,友好地赞一句这个牛头面具做得真是棒!
感觉到对方不时觑来的好奇目光,若不是自己眉间一贯浓重此时又深了几分的阴郁,牛头兄怕是要上来搭讪了。
他目不斜视,在这个地方,要学会对一切事物熟视无睹。
电梯在13层重又停下,牛头兄依依不舍地抛来最后一眼,投身入电梯外张大口的黑暗中。
他清清楚楚地睨见他脖颈后又粗又硬的黑毛。
他第一次来这里是大二的时候,拜那个将他拐来的不良人士所赐,他的人生规划从此打乱,考上大学后再世为人的喜悦也仅享受了半年。
18层的走廊也是漆黑一片,他可以理解这里为何不能见光,只是,制造一点星光、月光难道就会死“人”吗?
正想着,墙壁上便泛起了一层幽幽的青色光泽,不知藏在哪的音响设备中传来了鬼哭狼嚎般的咏叹调:“阎王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他的额上垂下黑线。
一扇门自他身后无声无息地开启,从中响起了愉快得欠扁的嗓音:“哈,亲爱的学弟,别来无恙?”
“不要乱认亲戚!”他冷冷道,转身踏进这间挂有“总经理室”的房间。
无论是从色泽还是亮度上,室内的光线都比较适合普通人的心脏。饶是如此,从跷脚坐在办公桌后的男子鼻上圆钉闪来的金光仍是让他眯了眯眼。
男子的年龄难以判断,二十到四十之间任一数字都可套用。一颗染得五颜六色的脑袋,若光从脸上的洞与皮肤的比例来看,他的衣服下起码还打了七八十个洞。
“别这么说嘛。”男子指着桌前的转椅邀他坐下,手上的黑色钢笔与他一身草绿的越野军装形成古怪的视觉效果,“好歹我在学校最后一年还蛮罩你的,要不你怎会感动得答应一毕业就到我的公司上班呢?如今你毁约去读了研,学长我还不是没同你计较,说起来你还欠我一份人情呢。”
“那是因为你没告诉我你的身份以及你开的是什么样的公司!”他阴****,自小就生活在一个变态家庭中,上大学之前他很是被家中的叔叔伯伯奴役了一把,好不容易家庭革命成功,就在梦想了十几年的正常人生唾手可得之际,他遇上这个所谓的博士师兄,被他阳光般骗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所惑,从此……一失足成千古恨。
“叩叩……”几声轻响传入耳,他抬眼向男人身后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透明窗户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高领洋装的长发女子趴在窗上,朝他咧嘴无声地笑了笑,伸手一拉自己脖子上的心形链褡,头便滚落下来做了自由落体运动。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你这里的管理真差。”
“因为有我这个好相处的上司嘛,”男人朝他露出一口很健康的白牙,“况且,今天是七月十五,总得让无家可归的员工放松一下。”
“有什么事快说,我还要回去赶毕业论文。”
“我知道,你读的是什么……”男人挑起了一边眉毛,“地球与空间科学?啧,你家那堆叔叔伯伯会哭死的,想当年他们还帮我抓过逃犯呢,我认为这个比较适合你的身份。”他丢过来一扎资料纸。
他接过,正要细看——
“哦呵呵呵!”
媲美白鸟丽子的尖锐女声蓦地扬起,他颈上汗毛齐刷刷起立,转眼瞪向传来声响的墙壁。
“隔壁房间在开派对,你知道,七月十五嘛。”男人好心解释。
他放松下来,目光触及手上资料的标题,却又立即变了脸色,“这是什么狗屁玩意,我不干——”
“亲爱的学弟,你可要考虑清楚,这可是由我推荐、全体董事通过的文件,你的论文可成不了拒绝理由……好吧,我知道你需要冷静一下,学长我出去十五分钟,希望回来时能听到满意的答复。”男人的身形消失在宽背椅中,他视若无睹,只瞪着手上的文件青筋直跳。
“哦呵呵呵!”又是一阵夸张的笑声,扯得他脑中神经隐隐抽痛。
“沉默寡言,略有些阴沉,但总体上是个不错的家伙。”这是室友对他的看法。
“勤奋认真,乖巧有礼,只是人际方面稍欠。”他的师长如是评价。
“你这死衰仔!平日里装得像绵羊,一抽起风来就溜不见了人影!”前年鼓起勇气回家探亲,阿母祭出多年未用的家法,一边追杀他一边这般骂。
即便是这样,无论是谁都不会认为他体内潜藏着高于正常人的暴力因子。
但是,此刻!
他直想破墙而过掐住那个笑得如此变态的女人死命摇晃,哪怕她是个吊死鬼他也要让她再勒死一回!
冷静,冷静。伸手抚平额上跳动的青筋,他有些窒息地站起身来,脚下传来的羁绊感让他不由垂首,是条电线。
他皱起了眉,顺着电线找到墙角一个掉落的插头。
要插回去吗?
足足考虑了三分钟,他决定不能在这紧要关头被所谓的学长抓住小辫。
于是,在插头伸入骷髅造型的孔洞一刹那,他恍若听见了某处噼噼啪啪的声响。就像某年夏天,台风刮断了家乡的高压电线发出的声音一样……
隔壁房间内——
一片死寂,十几双凉拖围着一个瘫倒在地的人形身影,无人出声。
半晌,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响起:“组、组长,我不知道香、香槟也会醉死人……”
“你眼瞎了吗?”旁边插进冷静稍嫌冷血的女声,“这厮是靠在那台传真机上泼了香槟才被电成这样的。”
“但、但是传真机……”
“普通的传真机当然电不死这个老妖怪,不过这台,”女声哼了一下,“自从江西赶尸那帮家伙偷懒让我们传了三百份符文过去后,一直没什么大案子让它启动过。”
“别说了!”另一个女人放下手中的啤酒,黑着脸抓抓一头鸟窝状乱发,“小采,你去档案室查查因工受伤的赔偿金额。”工……工伤?
不理会实习生大惊小怪的呆样,小组长回头对着那些没用的男员工吼道:“你们呆站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找急救科的来?还有——”她睨了一眼倒地的女子裙后渐渐显现的毛茸茸尾巴,补上一句:“最好把昨天拘来的那个兽医的魂给提上来。”
交待完毕,小组长永远显得睡眠不足的黑眼袋上闪过一丝森森绿光,一张脸瞬间变得凶神恶煞。
“暴力女,”她对方才出言讥讽的女子咬牙切齿道,“现在就让我们到隔壁瞧瞧,是哪个王八蛋把电源接通了的!”
第一章
“被爹娘逼婚?暗恋穷书生却苦于无从令他得知?向往巾帼女侠行走江湖又没有勇气效仿?喜桥已抬到门口、心里仍想着要逃?何必投井、上吊、花烛夜里耍剪刀,既不值又不甘,不如买个贴心丫鬟,一干问题全解决!”
若果古代那些牙婆有现今骗死人的小言可看,又上过那么一两节行销课的话,定然会在每个待价而沽的丫鬟身上挂这么一块广告牌。
说来从古到今,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身边总会有一个先知先觉的丫鬟,像莺莺身边的红娘,小言中的小红、小玉、小翠、小……(请自行填字)
这些丫鬟往往是小姐的顺风耳飞毛腿,老爷夫人刚订下媒妁之亲0.01秒,小姐的闺房前99.9%便会响起她们气喘吁吁的大嗓门(“小姐,不好啦——”)。
若小姐私会情郎,丫鬟必定从暗渡情信到充当小姐爬墙的垫脚石一手包办。
若小姐决意抗婚,运气好的丫鬟便能包袱款款地随小姐闯荡江湖,运气稍背一些的只好让老爷五花大绑塞到喜桥里充数。
总之,丫鬟好比风油精,虽贱却是离不开它/她。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们的青丘山这一窝(请注意这绝非错别字)人家里也有这么一瓶风油精——
“小姐,不好啦!”一大早,她的丫鬟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刚关上房门回身,冷不防又倒吸了一口气,“赫,僵尸!”
青雨的眉头抖了抖,饶是给红绡的高分贝吓得心脏急跳,面皮却仍是不敢移动半分,只从嘴边一圈白花花的小洞里细声细气地开口:“不是僵尸,这是五叔从外头带回来的,叫做什么面……面膜。”
“是哦?”红绡呆应了一句,忽地回想起来,“不好了!小姐,山脚的胡六送来消息说,小姐的未婚夫昨日已到了山脚旅店,看来是要讨之前的婚约呢!”
“嗯……”
这是什么反应?红绡一怔,小心翼翼地补充:“老爷和夫人已经知道了,正商讨着明日就邀姑爷上山,似乎是要认了这婚事。”
“哦……”
莫非是她看错了,她家小姐其实很想嫁出去?抑或已经认命了?
相较眼前女子的从容,红绡不由一阵汗颜,正要悄悄退出房间还小姐一个安静……
霍!软榻上的女子突然直挺挺地坐起,吓得她贴紧了房门:尸、尸变呀!
青雨慢慢地转过脸来,只露出五官几个小洞的白膜下一阵轻微抖动。
“你……你说什么?”细声细气的嗓音有不断破碎的趋势,“爹娘真、真的要把我嫁出去?”
“……”她家小姐其实不是沉稳,根本是反应迟钝吧!
青雨的眼圈慢慢红了,她低下头,单薄的肩上一阵抽动,“呜,太……太过分了,就算他们名望古老,可、可人丁单薄,就没剩下几只了……我们好歹家族兴旺吧,爹娘竟卖女求荣……呜!”
“小姐……”红绡也红了眼圈,上前拥住她的身子,“别哭了,擦擦脸吧。”
“别!”
原本还在抖动的螓首飞快后撤,仔细看时,青雨眼眶中满满的水光竟没有一滴掉下来,“五叔说了,这面膜不能擦,要用洗的。”
她在铜镜前忙乎了半天,一刻钟后,扑回满脸黑线的红绡怀里再接再厉地哭诉:“呜呜,人家不要嫁啦!人家过几年就要下山去勾引美男子,人家要破祖孙奶奶的纪录啦!”
听闻此言的红绡甚感欣慰,她们这一族体质异常,继承了族姓的成员一出生便是人形,只是要待到成年时才能醒觉,也即所谓的开眼。
她这个小姐在床上躺了多年,突然于两年前提前醒转,虽然身子弱了点,却仍是继承了族中女子特有的远大志向……
捧起那张皱成一团的苦脸,唉,这青白脸色总是少了族人引以为傲的红润之美。一思及此,她出言安慰:“小姐别慌,要勾引男人,婚后还有的是机会。”
“不可能的啦!”青白小脸又苦了几分,“要是那人发现被戴了绿帽子,他一定会打我的,人家怕痛嘛……”
“……”红绡再度无语问苍天,是了,这便是她家小姐,爱美,天生孱弱的体质却始终成不了个美人胚子;爱现,偏生又胆小得不敢去现!
越想越气,两只尖尖小耳也从黑红长发中冒了出来,红绡腾地站起对天长啸——
“怕戴绿帽就不要娶狐狸精啊!小姐,若姑爷是这样的男子,我们不嫁也罢!”
“真的?”等的就是这句话!
“红绡,是不是好姐妹?”
红绡的长耳立时警觉地竖起,“做什么?我可不要带小姐潜逃或是代嫁。”
“呜呜呜,我好命苦啊!”就知道狐狸窝里没一个好骗的!早知就不让红绡看那么多小言了,呜……
饶是知道她是假哭真悲切,红绡仍是忍不住一叹:“别哭了,我帮你想个法子推了这门亲事……不过小姐可要身体力行,红绡最多作陪。”
犹豫半晌,青雨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好……好吧。”
当天夜里,青丘狐族最德高望重、公正不阿的族长大宅内,翻出了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远远望见了由下旅店的灯光,两人隐去妖气,匍匐在长草中爬至目标窗下,红绡不声不响地递来一个小纸包。
“这是什么?”青雨悄声问道。
“巴豆,人间至宝,对人对妖都有用。”
“可是,这不是只会让人腹泻吗?与退婚有何关系?”
“嘿嘿,”红绡眼中绿光一闪而过,“这里边可是能让两匹马虚脱的分量,就算这人侥幸不拉死,明日去见老爷时也必定脸色青白,脚步浮虚。到时我便进言说他身子虚弱,不是多子多孙之相,我们狐族最在意这个了,况且红绡好歹也服侍了青姓数百年,说的话总有些分量,老爷定会重新考虑过!”
真、真狠!青雨一时无言,“红绡,我问你一事。”
“嗯?”
“听说我过世的六堂姐几百年前是在山下开人肉包子店的,你上一个主子不会是她吧?”
“呵呵呵,小姐说笑了!”身边的丫鬟掩嘴一阵假笑,实际上却没有否认。
正窃窃私语间,头上的竹窗吱嘎一声,两人动作奇快地一致缩头!静了半晌,方才慢慢探头观望。
开启的窗前已坐了一人,这样的距离,目力极好的狐妖自是能看清那是一个短发男子,眉目清俊,直鼻薄唇,细长的眸形倒是与她们狐族有几分相似,只是眉间少许阴沉降低了这张的可亲度。
青雨看了半晌,只觉这男子人形化得极好,不像多数族人纵是没露个尾巴什么的,一身的膻气却是怎么也掩不住。这人的妖气却是极淡,勉勉强强可归类于她心目中的美男子了,可是瞧他一脸阴沉相,怎么也不像是能纵容妻子红杏出墙的龟孙子。
她不由悲从中来:我不要嫁这个人啊!
她还没下过山呢,别说阅男无数了,就连纯纯的小手都没被牵过,怎能甘心仅活在一个男人的羽翼之下?
“这家伙的头发怎么恁短,穿起长袍来就跟和尚似的。”一旁的红绡小声下句评语,用肘推推她,“小姐,上吧!”
真的要这么做?青雨迟疑地掂掂手中的纸包。
……她生平无大作为,就是爱美了一点点,喜欢自怜了一点点,可还从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别说下药,就连偷鸡都是厨房的胡大代为的……
“小姐,事已至此,怎能缩手!”红绡一张俏脸已近狰狞,她就知道她家小姐会临时退缩,所以先将她拉到了敌人眼前才透露计划!
青雨哆嗦了一下,咬牙默念了几句,青裙下立时蓬了起来,九条毛茸茸的长尾与芒草一起随夜风摆动。她取下一条念了个咒,手心立时多了一只比松鼠略大的青色小兽。
“去吧。”她让那小兽叨着巴豆,闭上眼睛,意识便随着小灵狐蹦跳向灯光亮处。
青丘山是出了名的狐狸窝,她的灵狐身形又小巧,自是不必担心会引人注意。
那男子既是族长的准姑爷,旅店自不敢怠慢,安排他住的也是配有小灶房的贵客间,灵狐便一路寻着小灶房去了。她的目力与灵狐合而为一,灶房内一角长袍入目,立时便操纵灵狐跳至暗处。
“真是的,一日不喝茶又不会死,还真把本少爷当小厮使唤了……”那小厮打扮的人背对着她,一边往杯里倒水一边不住咕哝,附在灵狐身上的青雨闻言不由屏住了呼吸。
趁小厮转身放下水壶,灵狐青色的身影一闪,嘴上纸包里的粉末尽数便入了冒着热气的茶杯,小巧的身子更是头也不回地跃出厨房小窗逃去了。
草丛中的本尊蓦地睁开双眼,红绡立刻紧张地凑上来,“怎么样?”
“嘘!”青雨忙嘘了一声,反手将灵狐化为尾巴收回,一双眼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客房窗户。她未来的夫婿此刻在油灯下不知写些什么,背脊微侧成一个优雅的弧度,修长的手指与指间淡色的篆笔浑然成一体,连眉间的郁色也在赭蓝长袍的映衬下柔和几分。
她胸口猛然一跳,不觉咽了一口。
好……好一个儒雅的书生造型啊,原本也许能与她配成书生与女鬼,不,书生与狐狸精的,偏生他是她媒妁之亲的未婚夫——狐狸精唯一不想勾引的男人。
“喂,茶来了!”
蓦地一道粗鲁的男声响起,她在厨房里见到的小厮满脸不快地走至窗前,将滚烫的热茶重重一放。手持毛笔的男子皱了皱眉,几分书卷气息立时被阴沉取代。
“怎么教了你几次,泡的茶还是有股怪味?”他仅是端起茶闻了一下,便不悦道,“算了,一会我还是自己泡吧。”
语毕,一杯热茶便极不给情面地化成水箭没入窗前草中——
“哇呜呜呜!”
惨绝人寰的凄厉叫声划破漆黑夜空,引得一群夜鸟纷纷呱呱振翅,那草丛更是如沸水般猛烈搅动。男人猛地扭头瞪向窗外,外头却是一片漆黑不知所然。
待到四周回复沉寂半晌,他才缓缓回头问小厮:“你刚才……有听到婴儿哭声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厮嗤笑出声,“那是赤鲕,你们则叫做娃娃鱼,青丘山上这种东西最多了。未婚妻的家底都没摸清楚,你这‘夫婿’还真是失职啊!”
瞪了笑得嚣张的家伙一眼,男人回身望向窗外,眼中疑惑之色又深了几分。
与此同时山上那栋深宅大院内,空无一人的小姐闺房里案上的油灯突然亮起,一阵旋风刮得木门猛然开启又吱嘎一声合上,随即响起一阵压抑的痛呼:“烫烫烫烫!”
红绡忙翻箱倒柜找出凉膏,挖了一大团敷在连连吸气的女子红肿的手上,心里一阵埋怨以前怎就没学好疗伤的法术。
平素最爱假哭的青雨此刻倒真是哭花了脸,还得顾忌着宅中众人不敢放声。待到手腕上的凉意缓住了热辣感,她才眨巴着泪眼抬起头来,可怜兮兮道:“红绡,我觉得脸上有些奇怪。”
“哪里?”
“拿镜子来我自己瞧。”
娇小姐将脸往镜前一伸,小嘴立时张成了O形,眼看能将死人从棺材里吓出来的尖叫声就要响彻青丘山——
“小姐!”
红绡飞身一把捂住了她的口,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噤声,噤声!”
被她泰山压顶的青雨簌簌直抖,眼泪又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我……我……”被捂得紧紧的樱唇勉强发出声来。
什么?红绡凑耳去听。
“我毁容了呀!”
青雨不知哪来的神力推开她,一蹦而起,“那王八蛋竟然用热茶泼我的脸!我可爱的脸!”
红绡给她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泼在哪里?”
她怎么没看到?
“这里呀,这里呀!”哭得一塌糊涂的脸蛋蓦地贴近她面前,葱白玉指往额上一指——
红绡眯着眼寻了半晌,才在眉际间看到了一个……豆大红点。
“呜呜呜!”她家小姐像死了爹娘似的哀哀痛哭,半晌,突然袖子在脸上一抹,“红绡,去拿化妖粉来!”
“小姐,难道你要……”
“没错!我要让那个伤害女人脸蛋的家伙妖力尽失,在他还是人形时……一口吞了他!”平素胆小如鼠的女人露出狰狞面容,唇下两颗小小的尖牙在灯下闪闪发光,就如一头毛发倒竖的小兽。
“呜呜呜……”
距离泼茶事件不过半个时辰,山脚的旅店外便响起了一阵幽怨的哭声,断断续续,如诉如泣,窗前的男子放下手中毛笔,瞪向他的小厮,“别告诉我这又是娃娃鱼。”
“不知道,”小厮吓白了脸,颤声答他:“不……不会是女鬼吧?”
“你这只妖也会怕鬼?”男子哼了声,干脆腾身越过窗棂,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
来了来了……
山坡上的女子颤着手抓了几把污泥胡乱抹在脸上,眼角一直觑着那道高瘦身影越走越近。
“呜……哇哇哇!”口中的假哭不知不觉变了调,事到临头,才发现……她真的好怕啊!
原先扬言要吞下这人的豪心壮志不知躲到哪去了,她不干了!红绡,红绡!
“你怎么了?”不待她后悔,那人已到了她面前,垂首皱眉问道。
兽类夜间的视力极好,近看之下,她发现他不似第一眼下的阴沉,脸上倒真有些真情实意的关心。不知不觉,也没那么怕了,她抽抽搭搭道:“我……我从山坡上摔下来,扭到脚了……”
男子打量她的衣着,又抬头望望山上,突然问她:“你是这山上的人家……也是狐狸吗?”
青雨心一跳,“是……我刚学会化人形不久……”不敢再多说下去,她一手悄悄去摸那化妖粉,另一手抖呀抖地伸向他,努力在眼中挤出一点媚色,“能、能扶我一下吗?”
那人动作极快地避开她的手,脸上厌恶的神色一闪而过,青雨拈成兰花指的小手便僵在了半空中。对上他阴下来的眸子,满是不可置信的狐眼渐渐浮起了水汽。
“……所以我最讨厌女人了。”男人哼了一声,竟径直转身走了。
什……什么?
她的唇抽了抽,一夜的委屈终于忍不住泻了出来:“哇——”怎么办怎么办?这个人真的好凶呀!婚后她一定会被他打死的!
哭得天昏地暗之际,山坡上重又响起了脚步声。
红绡?她抬起泪眼,却瞧见那人竟又挟了几块木板折回来。
“做、做什么?”青雨吓得连连后缩。
那人臭着一张脸蹲下,不由分说就抓起她的脚固定在木板间。片刻,他抬眼睇她,半晌不语。
“做……”她的牙关已抖得说不完全话了。
“我说你,”他突然嘴角一勾,脸色不见得柔和却多了一丝讥讽,“以狐妖的年岁算你也才刚成年吧?这么小就急着诱惑男人了,有必要吗?”
青雨被他说得一怔,下意识怯声反驳:“这、这是狐狸的天性啊。”
“谁说的?就因周围的人都如此,你就人言亦言了吗?难道你自己就不长脑子?”
一时无话可辩,她弱弱地问:“那,随你讨厌就是了,做什么又要回来?”
他被她问得软了几分,“我阿母的家训,见了女孩子落难一定要帮,无论是人是妖。”他站起身来,递给她一支长杆,“哪,你的脚我夹好了,自己拄着走,我可不扶你。”
青雨瞪着眼前的竹竿半晌,又抬头瞪他。瞪瞪瞪……
蓦然发现这人的眸子竟是无比阒黑,就像……温润的玉石。
胸口一阵紧缩,某种情绪重重压上来,非常像是……恐惧。
“啊啊啊……”几声轻叫无意识地逸出口,她再仔细瞧了那人一眼,樱口蓦地一张,“哇啊啊啊!”
忘了自己只是假装扭脚,竟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往山上蹿去,速度之快如鬼附身。
“……”饶是男人自认一贯冷静,此刻也给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啦怎么啦?”
小厮偏偏在这时寻来,刚好来得及目送青雨落荒而逃的背影。
“你!”他怒目转向男子,“你竟是这种人,趁着夜黑欺凌一个弱女子!我真是看错你了!”
“……”
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张脸阴得不能再阴。
他就知道,一碰上女人准没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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