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年年有条小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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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大野人的清白(1)

1、心有所属

砰——

一段碎玉雕石栏从殿上断裂而下,直飞他眼前,他机敏地向后弹跳,闪身躲开。

只见那一人多长的石雕玉栏自上而下硬生生插入殿前,入土甚深。他低眸冷视着玉栏断裂处沙沙落下的石粉细末,若非他及时躲开,这被人徒手拍断的玉石栏怕是要直接插穿他的身体,叫他身首异处了吧?

而殿上传来比方才更冰寒的声音。

“你所选何兽?”音如寒霜,比起方才不冷不热的声音,这次分明已含愠意。

“回禀尊者,我要龙女年儿。你再问几次,也是如此答案。她要与我离开九华霜曲山,前去天庭!”

“……”

“请尊者准许。”

“不行。”

“尊者?”

“鹤使,送客。”

“尊者留步。且告诉末将,为何不行?”

“本尊无须与你解释。总之此龙女不行。”

“尊者说过,灵兽若不服,将我吞了是咎由自取,但若真心相服,我带走便是。难道尊者之言也可出尔反尔吗?”

“她服你?”

“是。年儿已同意做我坐骑。”

“年儿?”仙音加重两字,愠意更重。

他自知这种场合不该唤出她的名字,好似他们之间已有太多默契,尴尬地低下眼眸。

“哼。”殿上尊者冷冷一哼,“你若非要个理由才肯死心,那本尊便给你一个。”

“……”

“此龙女成年未久,性情乖张,屡犯山门之规,还未偿清,不配入天庭。”

“这,根本是尊者的推脱之词。”她哪次受过责罚,每次都在玩乐纵欲之后逍遥而出,这种时候说什么山门之规,不是笑话吗?

“是又如何?”

“……”

“你要理由,本尊便给你。你受或不受,与本尊何干?”

“……”

“总之,龙女不可能赐你为坐骑。你若听懂,就另行择选,速速离开,你若不服,大可现在离去。就当本尊这九华霜曲山上下无一灵物,没有你要的坐骑。”

砰——

正殿正门轰然关闭。

他被炼华尊者从大殿之上赶了出来。

霜华薄雪落在肩头,连眼睫也沾上冰晶。他看见鹤使从正殿走来,见他还站在殿外,朝他谦卑一恭:“神将请回吧。无论你站在这儿多久,尊者也断不会再见你了。”

“我只想请尊者兑现承诺。”

鹤使微微勾唇:“兑现承诺?神将初来九华霜曲山,对山门之事不晓,兴许日后,会感激尊者今日拒了你今日要求。”

“鹤使何意?”

鹤使一扫拂尘,眼眸里颇有文章:“神将若要与龙女商量此事,现下可前往碧清池寻她。”

“……”

碧清池,晶雪化水湛清一片。

精鲤穿梭池底,空中雪点纷飞。她一袭红衣在苍茫雪白间显得格外耀眼。跪坐在清池边,她一只裸足搅动着碧清池水,身子倾匐在身旁洁玉般男人盘腿而坐的膝上。

一头红发如火般飘在湛清的池面,更与身侧男人的黑发交缠不休。

“你在想什么呢?”她问身旁的男人。

“……”

“你每日也在这儿静坐,到底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嘛!睁眼看看我!”

“……”

“算了。不打扰你静修。我走了。”她正要起身走开,身旁传来幽幽的清音。

“天庭神将不是你戏耍的对象。”

“呵。哼……原来是来警告我的?”从他身边退开,她撩起长发,“不是说仙家神将看破尘世,绝情少欲,没有执念,更不会在意什么人吗?我只是想试试,是不是真如你所说。不行吗?”

“……”

“你撒谎。他分明还有欲念,分明还会为女子所动。既然他可以喜欢别人,为什么你不可以?”

“……”

“呵……呵呵。是我又傻了。我又忘记自己只是你身边的一只兽,与清潼、小久无异,与这九华霜曲山上任何一兽无异,在你眼里我们没有丝毫差别,都是眷恋你的灵力窝在你身边被你随手顺毛抚摸就会餍足的宠物。你对我才不会有那种感情,呵呵,尊者大人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圈养的一只兽?兽就应该有兽的德行,就算要喜欢,我也应该去找只兽来喜欢,才是顺应天道,合符伦常对吧?”

说罢,她站起身,离开那雪白无尘的背影,转身欲走的瞬间视线却对上他直视而来的眼眸,停下了步子。

“你……”她欲言又止,终是觉得无话可说抿住了嘴唇。

那一瞬间,他懂了。

“喂……以后不要再对灵兽太温柔才好。我们不像你们,绝情少欲。对我们太温柔太好,我们就会认真的。”

“你们”不是指他,而是另有其人。

对她太温柔太好的人,不是指他,而是另有其人。

让她很认真去在意的人,不是指他,而是另有其人。

“嗤……哈哈,哈哈哈哈!你是那个人的谁啊?怎么讲出来的话如出一辙。怎么办,我突然喜欢上你了。”

“噗。冷冰冰的,话又少。这种性格我怎么就这么喜欢呢。”

“你们仙家亲嘴的时候,是不是都会这样害羞?”

“这漫山遍野的灵兽我都打算玩上一遍,可是……我还真没玩过仙家神将呢。”

原来……她真的只是找他玩玩而已。

她想亲近的不是他,想碰的亦不是他。

他不过刚好是个仙家神将,不过刚好性格有那么些冰冷,不过刚好蠢笨又容易认真,不过刚好是个容易上钩的替代品。

明明知道她贪玩任性,明明知道她浪荡放纵,明明知道她是一只乖张跋扈的兽,收不好兽爪定会肆无忌惮地伤人身体践踏人心,为何还允许她轻易跃进雷池,胡乱搅动自己的思绪,觉得她对自己会不一样?

“你……要骂就骂我吧。揍我一顿也可以。”

她别开眼,这样开口对他说。

“为什么要骂你?”他不懂。

从最开始,她就告诉他了,她想玩玩而已。

是他自己太过于认真了,怎能算她有错?

是他自己没有看透,是他自己动了杂念,有了执念,想留她在身边。

怎能责怪她?

“你没错。别放在心上。”

别放在心上,他没关系。

就算心口有些隐隐作痛,那也算不得伤。他只是第一次尝试失落的滋味,过一阵子就会好。只要别再见到她,别再听到她的声音和任何消息,他会痊愈得很快。

几声凤鸣在半空中盘旋,眷恋着炼华尊者在碧清池散发出的灵气。

他忽而腾云而起,伸手轻而易举地擒下一只四翅灵凤,翩然落地,将被法器禁锢的灵凤带到独坐碧清池畔的尊者面前。

“请尊者恩赐灵兽。”

冰晶眼睫缓缓睁开,炼华尊者斜睨了一眼被擒拿住的灵凤,再次闭上眼睫,没有开口,只是轻轻颔首,示意他可以将灵凤带走。

绕过她身边,他像不曾见过她一样,从她身侧漠然擦肩而过。

大概此生就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听不到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也不会怎么样,更不用被她一句话堵得胸闷气短。

寂寞二字,他本就不懂。

现在也不想被她教会。

身驾四翅灵凤,他当即飞离九华霜曲山。

带着唇间还残留的一丝温度,带着对她还不知名的情绪,带着刚被唤醒且消不尽的七情六欲。

他原以为这是病,他未病入膏肓,所以很快就会痊愈,无波无澜如死水般的情绪会一如以往地跟随他。

可脚下的灵凤每低鸣一声,他那道旧伤就抽痛一次。

他用了多久才明白过来——这不是病,而是毒。

虽未入膏肓,却细微透骨,绵绵不断。

他用了多久才承认——原来那日,他竟在逞强、在撒谎,在……嫉妒。

他想被放在心上。

却……求而不得。

若能再来一次,他不要逞强、撒谎,轻易走开……

若能再来一次,他不要花上百年才明白过来,那种残留在他唇间百年不散的余温叫作情。

若能再来一次,他不要那些没用的矜持,最好能在第一眼就确定“他就是那么在意她”。

若能再来一次,他不要再当替代品,不会冰冷冷地对待她,他心里有多热切多想拥有她,他就要她知道……

……

“年……年儿……”

厚重的前尘压得倪大野喘不过气来,手指摸到一处软绸,女人的清雅幽香窜入鼻间,他薄唇微启,拼命地汲取空气,大口呼吸。

这……究竟是个什么破梦,竟做得他连心肺都在抽痛。

好像被梦里那个朝三暮四的小娘们儿给甩了,难受到骨髓里去似的……

那个小娘们儿……窈窕多姿,妩媚诱人——

根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喜欢的是……眼眉微微睁开——

对,就是眼前这个家伙。

胖墩墩粉嫩嫩的小矮子,嘴巴嘟嘟,颊边的小嫩肉一鼓,粉润的嘴唇飞出一个泡泡……可恶,他到底着了什么魔,竟然失控到觉得她这副矬样都好可爱……

“大野人……你在干什么?”蹲在床边,年泡泡双手撑着脑袋仰视他,鱼眼泡眨巴眨巴。

“傻丫头……”才多久没见她而已。只不过一场梦的时间,却好像隔了一生那么长,他竟然……肉麻地开始想她了。

伸手点住她的嘴唇,他眯紧眼眉深深地凝视她。那温度竟该死的熟悉,仿佛残留了几百年,烙在他的指尖开始蔓烧发热。

皱眉。

“谁准你长得越来越像她的……”没经过他的调教,一夜之间她竟敢擅自透出点儿小女人妩媚的感觉了。

“咦?谁?”

“就是那个烦了我一整晚——窈窕多姿、妩媚诱人、朝三暮四的女人!”

“你被女人烦了一个晚上哦?”

“对啊!”哼,是不是有点儿酸溜溜了?傻丫头……

“难怪……”

“什么难怪?”

“难怪你现在光溜溜地躺在被窝里啊。”

“……”什么鬼玩意儿!谁光溜溜了?

一掀被……倪大野顿时脊背发凉。

光溜溜的,他真的光溜溜的,是哪个强盗土匪打劫这么彻底,连一抹遮羞物也没留给他啊!

“而且,那个烦了你一个晚上的女人……在亲亲你——啵。”

“……”

机械地转过头去……

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身披着白色薄衣,粉肩雪乳只是虚掩着,亲昵地枕着他的手臂酣然香睡,两片薄红的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胸口,散乱的发、凌乱的衣……好像被他强抱在怀一整夜似的。

这个场面……喂喂,不会吧!我的清白,你还好吗?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糟蹋良家闺女吗?大野人?”

“糟蹋你妹,这分明是传说中的仙人跳!”

不要一副天真无邪捧脸状问这种坑爹的问题好吗?这根本不是值得认真探究的学术性论题好吗?他根本想不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禽兽下流的事情,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啊,什么时候爬到大爷他身边来的?他昨晚是喝醉了,喝醉了,还是喝醉了?

“傻丫头我……”

“大野人,不用说了。我懂的。”

“你懂?”他欣喜,对她正房大太太抓奸在床也能大度地释然喜出望外,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不枉费他疼她一场,他的心在她那里,她懂的!

男人的肉体什么的,不值钱!她懂的!

男人的清白什么的,没市场!她懂的!

可转念一想……这臭丫头莫非当真一点儿也不往心里去?看到这种场面还能笑眯眯的,心眼儿未免也太大了吧,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怀疑地开口:“你真的懂吗?”

“嗯!我当然懂!交配媾和什么的,是件很神圣伟大的事哪!”这一点,不管对人类还是妖类、灵兽都是一样重要的,所以,“要生个健壮的男孩哦!”

“你懂个鬼!”

哎呀,交配中的人类火气好大。

2、大野人的亲事

年泡泡被交配中的人类一脚踹出大门。

补充说明:是羞愤难耐只裹了一条床单就从床上蹦跶起来大脚一抬的暴躁人类……

趴地。

她倍感委屈:“师父,我们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啵。”

“被赶出来了?”

一杯清茶,一声见怪不怪的轻问。

师父银睫轻颤,一缕银发从肩头滑落。年泡泡拍拍手掌,蹲地画圈:“呃……师父,人类交配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不无不同,与兽类交尾一样。”

“那他们有什么好神秘的,还不给人看,小气。”以前在山里的时候,每到发情季节,漫山遍野皆是恩恩爱爱的野合小情侣,嗯嗯啊啊的吟叫声络绎不绝,此起彼伏,你追我赶,一浪高过一浪,那场面……别提多带劲了,不哇哇叫到最大声都不好意思出来混。

兽类嘛,考虑的是繁衍宗族延续血脉,身体健壮才能生出健康的宝宝啊。如果你叫得病恹恹的,谁知道跟你交配会生出个什么病种啊,所以,不会叫的家伙根本没有交配的权利!

物尽天择,优胜劣汰!不会叫?没人要!

还是他们禽兽一族比较有前途。就地交配,席地缠绵,想做就做,恨不得昭告全世界,哪像他们人类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交个配好像在做贼似的,一点儿都不敞亮。弱爆了!

她是在担心大野人被仙女占了便宜才赶过来救人的耶,结果竟然被他一脚踢出门外!哼!不给她看,她还不稀罕呢!都一个样那她又不是没看过,她还经常蹲在旁边帮各种隔壁邻居交配生宝宝呐喊助威呢!

“年儿,姑娘家休要淫笑。”

师父,那是正直地摇旗呐喊好吗,哪里像淫笑了。

背后的厢房门吱呀推开,年泡泡忽觉脊背窜起一股凉意,幽然清香的气息由屋内越门飘出,却在年泡泡的鼻子里瞬间变成世间最臭的气味,是——妖类最畏惧的纯净仙气!而且,与那日故意分开她和大野人时的仙气一模一样。

年泡泡撅起屁股头冲膝盖朝后瞧,只见一簇白纱从房内飞射而出,直刺向她背后。

“咦?咦咦?”仙妖不两立,仙女姐姐睡完美容觉,吸完大野人的精气就要来收她了吗?速度也忒快了。

“年儿,到为师身后来。”

茶盏离唇,师父瞬间移身挥袖将她捞进怀里,护在身后,雪白小巧的身子挡在她身前,红莲扇在袖中已悄然绽开,幽幽莲火绵绵燃起,小手揪住那抹不怀好意的纱绸,皱眉用力一拽,只听屋内娇呼一声,一只白玉小鞋飞出,连带拖出一个身着素洁长衫罗裙、端庄俏丽的白衣姑娘。

玉兰手指轻倚着木门,她柔弱可人地半跪在地,膝盖磕着门槛,面色略显郁痛,可见被师父不留余地地一扯,不仅摔得很惨,还被拖行了几步。她一边皱眉咬唇,一边妄图拽回自己被人徒手接下的纱袖,一抬首却怔在原地。

矗立眼前,手握绫袖的竟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

“你……是何人?”

矮小的身子,一头雪白华发如雪瀑坠地,他单手揪住她的纱绸,一手负立背后,樱桃小唇紧抿着,根本不愿答话,浅色略见透明的瞳中不加遮掩地浮起不快与杀意。

“师父!不能烧,不能烧啊!那是大野人的仙女大人,不能烧掉啊!”

拽住师父的雪袖,年泡泡急忙阻拦暴躁冷情的师父,免得他又大开烧戒,一怒之下把仙女大人就地烧烤了。

烧烤仙女什么的,肯定罪犯天条的。

会升不了天,成不了仙的!

师父眯起眼眸定睛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半晌,他突然住步收扇,向后退去,抬袖继续默默地饮茶。

呼……年泡泡摸着胸口放下心来,只要师父没有怒烤仙女,他们师徒二人飞升天庭的希望大门就还没关闭。

这种关键时刻,她要不要去拍拍仙女姐姐的马屁哩?为以后他们师徒二人飞升打下点人脉基础也是好的嘛,指望冷清寡欲的师父去领悟人际关系和后门的重要性是没戏了,不如看她展露小妖精的亲和力。

握着小拳,她盘算着上前攀攀关系,却见仙女大人一脸戒备地瞪向她。

“休要靠过来。”她抬袖捂着口鼻,“一身妖气,臭气熏天。”

“……”

仙妖本来就不相容,你闻我的妖气臭,我闻你的仙气一样很臭很臭好不好!

什么臭气熏天,你才茅坑石头哩!

拍什么马屁!哼!不拍了!

“白梅仙子?”她直接探问,一身素白,一身梅香,屋子里的琴座,都证实了她是何人。

被叫中名字,仙女大人一怔,抬头看她:“你怎知我是谁?”

哼,她知道得还多呢,鼓鼓唇:“喂!大野人呢?”

“谁?”

“什么啊!吃完就不认账了?就是昨天晚上被你睡掉的男人啊!”

一提到大野人,仙女大人竟然娇羞地低下了头。

这反应看在年泡泡眼里就好像在暗示什么,想着自己被抓进大牢,他却搂着软妹子欢腾了一夜,自己连夜赶来救他清白,见他清白被吃掉,还好意安慰他,他却恩将仇报将她一脚踢出房门,心理更是不平衡,踮起脚朝房内吼吼。

“喂!大野人!媳妇帮你找到了,根据赌约,我报恩完毕了,以后走在大街上不用打招呼了,后会无期——啵!”

扭头,年泡泡牵起自家小师父就要走人,身后传来男人急忙忙的嚷嚷。

“傻丫头,你给我站住!你想活活气死大爷我啊!”

门被一脚踹开,还来不及穿戴好发冠腰带的倪大野从厢房里跳出,一头长发散落在肩,金线玉雕腰带松垮垮地挂在胯间,衣衫襟口还未系好,胸口大敞露出铜色肌肤,频频起伏深喘。

一看就知道昨夜刚发完情的丑模样。

本想穿戴整齐好显得不那么心虚,再出门解释,可若是等他穿好衣衫,这傻丫头怕是连城门都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