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属下快马送过来的信,主公已经过目了。”“看过了。”“将官兵卫孝高派去做说客一事,显然已经失败。因此……”“你要辩解吗?”
“不。为了将祸转化为福,也为了谢罪,属下又想出一计,只身闯入兵库街道的敌阵中。希望主公能让旁人退下,或许主公移座他处,听秀吉细细道来。有劳主公。要如何定秀吉的罪,听完秀吉汇报后,再请裁定。属下一定听命。”
“……嗯,那你说。”考虑一番后,信长接受了他的乞求,喝退了其他人。众将惊讶于秀吉的魄力,面面相觑后各自退下。有人诽谤他明明是个戴罪之身,还这么厚颜无耻。还有人讥讽他自私自利。秀吉对这些都不以为意,大家都走后他留了下来。只剩下主仆二人,信长的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些。“到底是什么?要让你特意从播磨出来。你的计谋是什么?”“是拿下伊丹的办法。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对荒木村重只有讨伐这一条路。”
“这是自然。但是伊丹虽谈不上是要害之地,却与毛利家相呼应,非常难对付。”
“属下并不那么认为。如果操之过急对我军损伤较大。我军中如果出现哪怕一点破绽,辛辛苦苦经营到今日的大坝恐怕会毁于一旦。”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其实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是此前就在京都疗养的竹中半兵卫料到会有今天的结局,他对属下说的。”秀吉将彼时从半兵卫重治那里听说的计策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信长。丝毫没有贪功的意思。他还没愚笨到要窃取别人的智慧当作自己的功劳的地步,而且他也很清楚,在对这些一眼就能慧眼识破的信长面前,要是敢用言语糊弄他的直觉,那就大错特错了。
总而言之,破伊丹城的计策要以尽量不牺牲我方兵力为前提。即使花些时日,也要全力削去对方的羽翼,孤立荒木村重,大概便是如此。
“非常妙。”信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计谋。他自己的考虑也与这个大体相似。
计谋已定。信长已经将责备秀吉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还有关于今后作战的很多细节要与秀吉商讨。
“已办完急事,属下想今日即刻回到播州。”秀吉抬头看了看黄昏的天空,告辞离去。陆路有危险,信长命他乘船回去。而且命令水军九鬼一族护送秀吉。要是乘船回去还有一段空隙时间,还可以喝上一杯。秀吉于是留下。
“属下告辞了。”秀吉站起身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对属下的叱责,都成了对我的宽恕了。”
信长苦笑,揶揄道:“呵呵,怎么了?”
“如果主公不明说宽恕在下,您赐的酒喝下去都会哽在喉咙下不去的。”
秀吉这么说后,信长终于放声大笑:“哈哈哈!好吧好吧。”
“这样一来……”秀吉仿佛在听候发落,“您还要处罚官兵卫孝高吗?听说主公已经下令要使者取了他的长子的首级。”
“嗯。你也不敢保证黑田官兵卫安的什么心。怎么能解除对他的处罚?不要再提别把他儿子的脑袋送到伊丹城的事了。这是军纪,求情也没用。”
信长强制秀吉闭了嘴。
南蛮寺
秀吉当夜回到播州。回来的时候,秘密地让使者给在京都南禅寺休养的竹中半兵卫重治送了封信去。信中说的要事后来自然见分晓,主要说的是他的至交好友黑田官兵卫的儿子的事不觉间让人伤透脑筋。
另一方面,信长的使者也急匆匆地赶往京都。使者造访了四条坊门的南蛮寺,带了永禄以来便来日本的传教士奥尔冈蒂诺,又回到信长的阵地天野山。
奥尔冈蒂诺是出生于意大利的基督教传教士,平户、长崎附近就不用说了,在界、安土城、京都、畿内等地也有无数的传教士。这其中,奥尔冈蒂诺是信长最中意的外国人之一。信长不是天主教徒。就像他虽然与佛教徒斗争,烧了他们的佛堂,但是他并不厌恶佛教一样。信长认可宗教本身的价值。但是他本人从未想过要皈依基督教,接受洗礼。不仅是奥尔冈蒂诺,很多时而被招进安土城的基督教传教士都想方设法希望将信长招至自己的门下,也为此费尽心机。但是他们要想抓住信长的心,就如同要掬起水中月一样。
有个传教士将他自己从海外带到日本的黑奴献给信长。信长看着也觉得十分稀罕。
信长出城时,都会把黑奴安排在自己的仆从中,甚至还带他去过京都。南蛮寺的传教士们颇为嫉妒,有人便问信长:“信长公好像对黑奴很感兴趣啊。到底他有什么优点让您如此宠爱呢?”信长随即答道:“你们不也一样着力送来了吗?”果真如此,这样一说,信长对传教士的态度就明确了。他喜欢奥尔冈蒂诺也好,观察其他的基督教传教士也罢,都与他喜欢黑奴是同一个初衷。
这时,他想起来了,奥尔冈蒂诺初次谒见信长的时候,献上了一些礼物:枪十挺,望远镜放大镜各八个,沉香一百斤,虎皮五十张,八席蚊帐,另外还有钟表、地球仪、纺织品、陶器等,全是珍稀物品。
信长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将这些东西陈列起来细细观赏。尤其是地球仪和枪,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在地球仪前,奥尔冈蒂诺热情地向信长介绍他的故乡意大利、海上的里程、南北欧的风土人情,此外还说了他在印度、安南、吕宋等地旅行的见闻。介绍这些不知花了几夜的时间。席间,还有个比信长更专心致志地听并时常询问的人。那个时候他叫藤吉郎,也就是现在的羽柴筑前守秀吉。
“呀,终于来啦?”信长心情大好,将奥尔冈蒂诺迎至阵中。奥尔冈蒂诺多少懂点日语,也学了一些日本礼仪。“信长公如此急忙召在下来,请问有何贵干?”“嗯,请坐。”信长指了指那里放着的一把交椅。这把椅要用在禅家正合适。“那鄙人恭敬不如从命了。”奥尔冈蒂诺将椅子坐了个满满当当。有些棋局中,手中的棋子不知不觉便会进退维谷。
信长想把眼前基督教传教士这颗棋子放在最妥当的棋局中。这才把他请到自己的身边。
“师父……您很早以前就代表传教士来到日本,向我提交了请愿书吧。您是想让我同意您在京都和近畿地区自主修建教堂并传播基督教。”
“我们不知道有多渴望有一天信长公能够允许。”“好像离我允许的日子不远了。”“嗯?您同意了吗?”
“也不是无条件的。我们是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一个没有任何功劳的人恩典的。我希望师父能建功。”
“……您的意思是?”“高规的高山右近的儿子……听说他十四岁的时候就皈依基督教了,是个热心于基督的人。跟师父您的关系是不是特别好呢?”“您是在问关于高山右近大人的事吧?”“正是此意。那个右近。正如您了解的,他助长荒木村重谋反的气焰,将两个儿子送到伊丹城监视他,要联手对我信长动武。”“……可悲啊。我们基督教的友人们也因此非常痛心疾首,默默祈祷上帝保佑他吧。”“是吗?但是,奥尔冈蒂诺,这个时候只在南蛮寺的礼拜堂内祷告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您若如此为右近的身家性命担忧,何不现在就奉我的命令去高规城呢?告诉高山右近,他的行为有多愚蠢,您看如何?”
“如果可以的话,我随时都愿意启程前往。但是他所在的城池好像已经被信忠大人、前田、佐佐大人等人的军队围困起来了,我们或许不被准许进入。”
“这个无妨。我会派士兵保护你,也会给你通行证。如果师父能够顺利劝服高山父子投降在我信长门下,那您也有大功一件。我会以我信长的名义准许您自由传教、修造教堂。”
“……哦,好的。那鄙人告辞了。”“等等。”
信长看到奥尔冈蒂诺闪动着兴奋之光的眼神,意欲警示他,于是又说道:“如果出现了相反的状况,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高山父子拒绝了您而要与信长抗争到底的话,信长将视为您已与基督教传教士一门的门徒达成一致,我不仅会毁了南蛮寺,而且还会铲除您的教团,所有的信徒和传教士一律斩首,希望你了解这些之后再去。怎样?师父能前去吗?”
“……”奥尔冈蒂诺顿时无言。他面无血色,俯首良久。他的伙伴们都是乘着一艘帆船从遥远的欧洲来此东洋,倒是没有胆小之人和柔弱之辈。但是,在大名鼎鼎的信长前被他这么一说后,奥尔冈蒂诺浑身瑟缩,内心也在颤抖。他感觉到了恐惧。
这位主公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魔鬼恶神,他的面容和话语听起来反而让人觉得舒心。但是奥尔冈蒂诺心里也清楚:此人一言既出,定会付诸实践。这一点,从他火烧比睿山,讨伐长岛等各项政策上都可以看出端倪。
“……鄙人将前去。定会带着使者的使命前去面见右近大人。”奥尔冈蒂诺终于答应下来了。不多久,他就被十多名骑兵保护着,踏上了去往高槻城的道路。送走奥尔冈蒂诺后,信长心想:这次还算顺利。但是被信长差遣到高槻城的奥尔冈蒂诺也在心底祝福自己,希望能够一帆风顺。外国人不像信长想象的那样幼稚。京都的平民最清楚,没有这些传教士们啃不动的骨头。在被信长传唤之前,奥尔冈蒂诺与高山右近已经有数次信件往来。右近的父亲也经常向他这位基督教师父请教:“该如何做才能合上帝之意啊?”奥尔冈蒂诺当然会反复作答:“背叛主公非正道也。信长公是荒木的主公,不也是你的主人吗?”右近回复道:“我把两个儿子交给荒木了,妻子和老母亲因此坚决反对向信长屈服。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愿意背这叛贼的骂名。”右近给他的信中坦言了自己的苦衷。
因此,如果奥尔冈蒂诺完成这项使命,就相当于他要救出对方的两个儿子。
奥尔冈蒂诺有把握让右近和其父二人都同意自己的建议。
虽然右近的母亲和妻子都反对,但是凭借多年的经验,他完全有信心说服她们,一点也没把她们放在心上。
“说服女人不能倚老卖老,而要从宗教的角度,以情感人,耐心地劝导。”
奥尔冈蒂诺处境这么有利,他走进了高山一家人的心里,了解其中的内情,没道理不成功。
然而,“失败了!右大臣家如此可贵地大发慈悲,给他出路,我也劝诫他,可是高山父子死活都不肯听。”他如此说,从高槻城回来后直接回了京都。
后来高山右近也丢下一句话:“就算被妻儿怀恨,我也不能容忍宗门被毁。丢了城池和家人,也不可失了人道啊。”他连夜悄悄地出城投奔了南蛮寺。
而右近的父亲则称:“被犬子背叛也不足为怪。”即刻赶往伊丹的荒木村重处,将事情如此这般地告知于他。
村重的阵中有很多与高山家有姻缘的亲戚及来往甚密者。如若采取断然手段或虐待自己手上的高山家的两个儿子,势必会引起内部混乱。村重已经感到事情不对劲了,“没办法了。既然右近已经出城,他的儿子也没什么用了。”村重将两个做人质的儿子像丢掉累赘似的返还给了高山右近之父。
听说这个消息后,奥尔冈蒂诺带着右近离开南蛮寺,去天野山的阵营拜见信长。
“干得很好嘛。”信长喜出望外。他将播州芥川的一个郡送给右近,又当场送了他一些丝绸棉袄和马匹。
“在下想受洗礼,以余生侍奉上帝。”右近如此请求,可是信长却没准许,“年纪轻轻的,说如此混账话。”信长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奥尔冈蒂诺也如愿了。右近的去留,他的儿子的返还,一切尽在这位传教士的神算中。
有情·无情
昨日一去不复返,今日之势多变化。情况时刻在改变。
困扰于抉择是情有可原,野心的鼓噪让一些人败落亦是情理使然。已是十一月的月末,被荒木村重奉为左膀右臂的中川清秀突然离城,归附信长,茨木城城门洞开。
“在对天下大势举足轻重的时刻,小过应当得到赦免。”信长不仅不问清秀的罪,还对降将清秀赏黄金三十锭。随他而来的家臣也各自获得黄金和衣裳等赏赐。这些都是诱降高山右近的成果。右近也算立了功,拜受大刀和马匹。“这大赦太罕见了!”连将军以下的下级将士都会对信长的处置疑惑不解:为什么如此优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