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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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7)

“听您这么说……明天一早……我就死而无憾了……严之助啊。”后藤将监蹲下身子,将幼子抱在怀里教训道,“现在为父讲的话你要牢记在心。你已经八岁了,武士的孩子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哭。你离弱冠之年尚远,如果是太平盛世,正是承欢于父母膝下的年龄,可是眼下正是乱世之秋,和父亲分别也是情非得已,我和主公同死也是理所当然,并不是你一个人不幸。你能和父亲一直待到今晚也算够幸福了。你要感谢上苍赐予你的幸福。听好了。今晚开始你就要跟随在那位黑田官兵卫孝高大人身边,要好生伺候,把他当作你的主人,当作你的养父。明白了吧?听懂了吧?”说话之间还抚摸着儿子的头。严之助不停地默默点头,眼泪一直扑簌簌地流个不停。

三木城的命运如今已经危在旦夕。城中数千将士本就誓言要与城主别所长治共生死,做好了杀身成仁的思想准备。家老后藤将监自然也是铁石之心,至今依然没有丝毫动摇。然而他还有个小儿子,就是严之助。他不忍心让这个天真的孩童一起死。而让这个年少的孩子背负武士道的精神也为时过早。官兵卫虽然是敌方将士,但看似也值得托付,于是他修书一封,表明了心意。信中写道:请收养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官兵卫回信写道:

同为父亲,同为武士,理应相助,我接受了。明晚请带到三木川河畔来。

将监于是拿着回信,让随从背着儿子来到这里。毕竟明日就要赴死,他在教育儿子的时候,一想到这是最后一面,也不觉流下泪来。他站起身,故意用力将这个可怜的孩子推到官兵卫那边,说:“严之助,你也好生拜托一下。”

官兵卫牵起幼童的手说:“请不必担心。”如此反复约定之后,他叫来母里太兵卫,吩咐道:“把他背到营房去。”太兵卫和善助这才明白了主人的用意和今晚要办的事情。太兵卫答道:“遵命。”随即背起严之助,善助跟在一旁。

“那么……”

“那么,就此拜别。”嘴上说着,却是难舍难分。官兵卫也觉得狠下心来早些离开才是仁慈的,却也踌躇再三,临别之时重复着同样的话。

后藤将监笑着说:“官兵卫大人,明日战场相见吧。再见。那时候彼此不要被今晚的私人交情所困扰,一旦枪下留情,将会留下千古骂名,搞不好也许会取了您的首级,您也不要大意啊。”然后说声再见,头也不回地快步朝城内奔去。

官兵卫马上回到平井山,将敌将托付的幼童交到秀吉面前。秀吉说:“给他养大吧。是积善因呢。况且这孩子不错啊。”秀吉本来就喜欢孩子,一会儿瞪大眼睛看着严之助的面庞,一会儿把他叫到身边抚摸他的头,简直就像捡了个宝贝。

严之助过了年才满八岁,估计还什么都不懂吧。在这个周围都是陌生叔叔的大营中,他只是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东张西望。这个孤儿此时如同一只从树上掉下来的猴子,长大以后取名后藤又兵卫基次。世人称赞道:黑田家武士众多,他才是真正的黑田武士。

三木城宣告沦陷的日子终于到来了。天正八年正月十七日,城主别所长治与其弟友行、同族的治忠一起剖腹自杀,家臣宇野卯右卫门作为投降使节,打开城门,给秀吉送来一封信。信中写道:

抗战两年,已尽武士之责。只是情理上不忍将数千忠勇的部下和可怜的一族之众全数杀尽,我愿将他们托付于足下,恳请足下宽宥,尊意如何?

秀吉自然欣然应允,并收取了三木城。

军旗祭

投降使节宇野卯右卫门献上长治等三人首级,乞求保住三木城内数千将士的性命。当日秀吉派浅野弥兵卫出迎。验证结束后,开城手续也顺利完成。秀吉下令全军:“对待城内出来投降的人要格外亲切。首先,用大锅煮粥,给饥饿的人热粥,给患病的人发药,给受伤的人治疗。”开城那天,几乎一整天都在招待那些饿鬼,施药救治伤病之人。慰劳的人与被慰劳的人,如今都热泪盈眶地看着对方。

“秀长!”秀吉唤来弟弟羽柴秀长,对他说,“三木城今后就由你来驻守吧。这座城来之不易,你要用心守护。”

“是!”秀长垂下头,似乎感觉到了责任重大。毋庸置疑,他就是后来的大和大纳言秀长。年幼之时,虽与秀吉不同父,但是同样生于尾张中村的茅屋之中,同样承欢于母亲膝下,同样在饥寒交迫中长大成人。如今他在哥哥的激励与提拔之下,作为一员部将,自洲股、长浜以来一直随秀吉出征杀敌。

此时,秀吉让弟弟入驻三木城,自己搬离这里,其实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听从了官兵卫孝高的献计。秀吉本来想自己入驻三木城,但是官兵卫极力劝说道:“这不是良策。要想控制播磨周围,应当占据姬路。”

要说占据要害的坚固城池,确实三木城地形占优势。然而在交通的便利方面,姬路城显然更胜一筹。考虑到攻略中国地区、出征四国地区等将来的大计,将据点设在姬路城的便利之处更没有必要讨论了。

“可是……”秀吉颇有顾虑地说,“姬路城一直以来都是阿许等父子一族居住,我进城合适吗?”

“说什么呀,另外夺取一座城赐给他们就可以了啊。”“哦,就这么办吧。”“不是我吹嘘,姬路城南部有饰磨津,舟行之便自不必多说,往高砂、屋岛等地交通也很方便,四周遍布着市川、加古川、伊保川等河流,背靠书写山、增位山等天险,位于中国地区的要塞,也方便前往中央,要成大事非此地莫属。”因此秀吉二话没说就入驻了姬路城。

御著城的小寺政职是黑田父子的旧主,曾投靠织田一方,中途叛变。他一听说三木城沦陷了,舍弃所居住的御著城,不战而逃,败退到备后地区,成为世人笑柄。但是官兵卫孝高数次痛惜悲叹道:“可惜啊,可惜啊!”他为这个悲惨的旧主的陌路痛哭不已。

后来天正十年,政职几经流离辗转之后,死在备后的鞆。官兵卫寻找到政职落魄的儿子氏职,向信长谢罪,又请求秀吉,费尽周折要搭救旧主儿子的性命,最终以黑田家的客人身份将他接走。从官兵卫不忘报答故主旧恩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当时他确实因穷途末路的旧主而悲伤不已。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君虽不君,臣却是臣。虽有智谋,却不为智谋所误。他是一个诚实正派的男子汉。

作为治理中国地区的首领的城池,姬路真正是绝好的据点。秀吉一搬过去就说:“这个城郭也不错,只是样式都太旧了。刚开始建这座城的时候,是作为地方上的一个堡垒而建。如今时代不同了,目的也不同了。这里作为信长公争霸西南的据点,我负责打头阵,应该建得更雄伟一些,展示它作为重镇的风采。”

他命令族中的浅野弥兵卫立即改建,着手这项工程。说是改建,倒不如日本地名用字。

说是重建,扩大了规模。他这种对建筑的喜爱和所谓的以私生活为中心不同,他是喜欢建设。信长破坏旧世界的同时,他就在建设新世界。信长的性格体现在破坏上,秀吉的特点则反映在喜欢建设上。

“您这么大兴土木,会不会被信长公怀疑啊?”官兵卫担心地问。因为他了解信长的这方面性格,也吃过苦头。然而秀吉笑着说:“不要紧,只要我不把母亲和妻儿接到这座城里。我母亲和妻子不是留在长浜了嘛。”“的确如此。”官兵卫也点头认可。“我说孝高啊,足下就入驻御著城吧。幸好小寺政职弃城而逃了。”“不敢当。”“不,你要道谢,我倒是不敢当了。你住在那里恐怕还会费一番辛苦。

如今毛利管辖的英贺城中有三木通秋,山崎城中有宇野佑清,朝水山城中有宇野政赖,到处都有一些麻烦的家伙在负隅顽抗。”

“您不必多虑。那些小城、山城,我一有空就会把它们一个个解决掉。”

“我知道你有这能耐,所以才拜托你去御著城。交给你了。然后你跟冈山的宇喜多直家取得联络,在儿岛地区加强防守,首先要将毛利大军阻挡在那里,我把但马、播磨的一应事务处理完毕之后再和你会合,采取第二阶段的对策。”

这两个国家所在地区的小群雄,经常对比西部的毛利与东部的织田,时而反叛时而服从,早上求和,傍晚又叛变,是比较棘手的存在,如今看到秀吉的旗帜,全都前来投降。

至此,夺取中国地区的霸业明显见到了曙光。曾几何时让人觉得前途暗淡,自从攻陷三木城以后,秀吉的军威大振,一举拿下但马、播磨、因幡、伯耆四国。

“唉,哪怕竹中半兵卫再多活半年也好啊。”秀吉想给泉下之人看一下如今的形势。想到此,他又给信长修书一封,为官兵卫讨来了播州一万石领土和战功奖状。他的信中写道:

正因为官兵卫孝高始终如一地恪守信义,才有了今天,可谓是首功。

官兵卫这才加入了大名的行列。之前他有时候使用旧主小寺家赐予的姓自称小寺,此后完全废除了旧姓,只姓黑田。后来的黑田如水就是官兵卫孝高,成为人所公认的一员武将。虽然一条腿有了残疾,却不影响他作为大丈夫的形象。后来官兵卫又得到了加封,从御著城搬到了山崎城。战场上风风雨雨几度春秋,军旗也成为将士们不惜身家性命的象征。为了让家中的诸位将士也分享这一次又一次的喜悦,也为了祭祀军旗,有一天黑田官兵卫办了盛大的庆典。救济灾民、城里的商铺歇业,将士们不分座次,就像过年一样,大白天就喝得双颊飞红。

“看看那个,从今往后就是我们的军旗了。”“家纹也定下来了啊。”人们很稀奇地仰望城头议论纷纷。以前并没有黑田家专用的旗帜,因此临时使用过佛号、星星的名字、干支等,官兵卫孝高说军旗不可以是那种祈祷性的东西,于是向当地总社明国神敬献神酒,念诵祈祷文,接连七日举行禊祭,将新的旗帜摆在神前,全体家臣沐浴斋戒,举行了宣誓仪式。宣誓道:“将士灵魂之上,常有神明。有神明处,四时有此旗。誓不违神意。”然后新的军旗才飘扬在城头。

这旗帜大得惊人。宽为熟绢三幅大小,长为一丈三尺。上下各有一尺五寸左右被染成黑色,上面的黑色部分中印出了永乐铜钱的纹样,杆头上还有一幅三尺左右的五色彩布,如同彩虹一般随风飞扬,被称作“招手旗”。认旗也跟着军旗做得很大。有一名家臣问官兵卫是不是过于夸耀了。他回答说:“不不,筑前守大人喜欢一切雄伟豪迈的东西。”

除了原有的永乐铜钱的纹样,还加上了做成旋涡状的紫藤花的纹样,作为家徽。这也是官兵卫的设计,家里的人很难猜测他的用意,不明白为什么要选择紫藤旋涡纹样。

在军旗祭的宴席上,大家一同畅饮神酒时,官兵卫自己做了解释:“我曾经被关押在伊丹城的狱中,当时牢房窗口的紫藤花开了。我朝夕看着那紫藤花,心中暗想等这花开满的时候估计我的命已不在了。然而没想到,多亏了你们的忠义,还有筑前守大人以及竹中半兵卫的情谊,我又重见天日了。因此我很害怕,虽然有一条腿瘸了,天长日久以后会忘却往年的痛苦与恩情,生出狡猾任性的欲望之心,那样不是太可惜了吗?也对不起你们的忠义和亡友的恩德。所以我故意选紫藤花作为家徽,这样一来,看一眼便服上的纹样就能想起伊丹狱中的往事。不仅是我这辈子,子子孙孙也不能忘记。”

当天秀吉也特意来到山崎庆贺军旗祭,与诸将同欢。他看到军旗和认旗以后非常高兴,称赞说:“很大气,符合你的风格。”官兵卫取出一封旧书信说:“我想在将军面前烧掉它。”

“什么东西?”秀吉感到很惊讶。原来是秀吉写给官兵卫的亲笔信。出征中国地区之时,秀吉写道:

我以你为兄弟,永世不会怠慢。

“留着这种东西反倒不好。君臣之别还是严格一点好。”官兵卫说完后,在秀吉面前将信烧掉了。

杂草

在此我们看一下另一个场景。摄津守荒木村重自以为很聪明地看清了时务,在攻略中国地区的途中突然反叛主将秀吉,并宣言要对抗盟主信长,退守伊丹城。如今他已被孤立,成为人们的笑柄。

他想三木城不会沦陷,才与之响应。他又坚信:毛利水军马上就要舳舻相衔,沿海路东上;陆路方面有吉川和小早川的精锐之师会席卷播州,打败秀吉,将各路豪杰置于麾下,如怒涛般攻打中央。而且他误以为本愿寺也会同时起兵,空想着在面临日本海的本州地区,以丹波的波多野为首,联合越前的残党奋起厮杀,将骄横的信长包围在中央,来个瓮中捉鳖。不,其实这绝非只是他的空想。事前他曾收到毛利家写来的宣誓书,说一定会从水路进攻。而且交换了详细的攻守同盟条约。

然而,自从前年六月举起叛旗困守城中以来,当年秋天毛利没有打来,到了冬天,甚至过了年,形势都没有发生变化。又困守城中一年,他想今年毛利辉元自己也好,吉川、小早川也好,一定会从西之宫附近登陆,大举进攻信长。可是他们形成的包围依然停留在示威恫吓的状态。正当此时,传来了三木城即将不保的消息。

“毛利的军队连三木城都救不了的话……”想到这里村重也慌神了,可是为时已晚。“坏了!我依靠了不该依靠的人!”

如今他只能捶胸顿足,羞愧于自己的迷惘和愚昧。回头看看,只能看到被孤立的自己。堪称自己的左膀右臂的中川濑兵卫和高山右近也已经接受敌方招降,舍弃了伊丹城。

村重开始频频使用各种手段催促毛利前来救援。然而回信却像转动的猫眼一样变了又变。一会说八月应该会进攻,一会又说如果九月有事,十月一定会去救援。村重也死心了,觉得等待救援行不通。

拉弓搭错弦,欲射不能射。何人遇错主,有冈(伊丹)城荒木。

进攻方中有人吟诵这样的打油诗,甚至传唱到世人口中。当然,跟随村重走到这一步的将士的士气几近崩溃。九月中旬,足轻大将中西新八郎、渡边勘太夫率一众士兵出逃。这些弃城而逃的将士向信长请求降服。然而信长下令说:“已经背弃武士之道的人,留他活命又有何用?斩!”结果未有一人豁免。

不义之旗,反臣之军,村重也无法憎恨那些每天四散出逃的部下。失去信念的集团不仅不再拥有任何力量,甚至争相加剧内部的腐败,以求早日瓦解。正当部下一个接一个逃走的时候,九月中旬的一个晚上,主将荒木村重瞒着一族人,只带着身边五六名家臣逃往尼崎方向。

“这算什么事儿啊!”留下来的人自然愤慨不已。各自捶胸顿足,痛骂村重的卑劣。荒木村重被毛利出卖,如今他又出卖了自己的族人和部下。无数人依仗毛利的救援,相信主将的言辞,共同困守城中,如今却被弃之不顾。“既然如此……”老臣荒木久左卫门及其他显赫人物打开城门,将妻儿作为人质交给进攻方的织田信长,请求投降。

其投降书中的主张也很无耻:“我等联袂面见村重,劝他献出尼崎、花隈二城,恳请饶我们不死。如若村重不肯听从,我们会组成一支义军讨伐他,攻下尼崎、花隈两大要害,悉数敬献信长公。”

然而村重依然躲在尼崎的分城里负隅顽抗,不肯无条件投降。因为他只在意自己的性命。久左卫门一族不知道是无法应付还是慌了手脚,既不退回伊丹城,也没有攻克尼崎的良策,只想着活命要紧,各自四散而逃,劣根性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