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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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7)

看到他豁达飒爽之姿,长左卫门宗治心情也平静下来。他令侍从准备好死时穿的淡蓝色礼服和裙裤。然后,又想起来吩咐道:“还有纸笔!”

他给留在三原的妻子和儿子源三郎写了信。给儿子留下了三首和歌教诲其以武士之名律己度过一生。

吉川、小早川两家派来城中几名既为监视又为督战的督察。其中一人名为末近左卫门,来到宗治房里,跟往常一样说道:“稍耽误您一点儿时间行吗?”

无意中一看,末近不知何时也在干干净净的夏季窄袖和服上套上了赴死的装束。因此,宗治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问道:“您为何这副装扮?”末近左卫门若无其事地答道:“打算陪您一起。”接着,又以已经断定要同行的口吻说道:“幸亏今天天气不错,在舟中剖腹想必也是十分惬意吧。”宗治坚决拒绝了。

“您还要仔细观察这里的情况并传达给隆景大人与元春大人以完成您的使命,以您的立场,也决不会有人说您怯懦。您的陪伴莫如说是给我添麻烦,请您切勿如此。”

“不,汇报之事自有他人代劳,我已经决定与您一同赴死。”“这到底又是为何?”“当初我来高松城,本已怀此觉悟。如果发现您有一点儿异心,有一点儿通敌之兆我便亲手将您刺死。然而,您意志坚定,守城至今,如今又为主家安泰替城中无数性命赴死。此种死法,是何等令人畅快呀。我为您的义薄云天而动容,希望能够与您一起自刃。这也是我当初奉隆景大人之严命来此时自己发过的誓言,与您同生共死,不再重回故土。这也是我理所当然的责任,还望您宽恕。”

宗治沉默着接受了。左卫门言辞中肯,神色平静,令人感到难以说服。他的此种姿态使他看起来坚如磐石,他的声音亦是如此。

此时,城楼上的部将白井与三左卫门派一名武士向主人宗治传达道:“虽然甚为惶恐,然卑职奉命守此城楼,即便正在议和,只要双方还未曾在誓言纸上盖上大印,我就一刻不能离开部署。所以烦劳大人双足,移驾来此城楼。一来让我可以述此生知遇之恩,二来还有一点儿小事想要告诉大人。”

虽然不知是何事,然而白井与三左卫门在侍奉自己多年的家臣中也属年长之辈,所以宗治立刻便去了瞭望楼,与三左卫门极为高兴地迎接主人来到此战争不断之地。

与三左卫门身负重伤。早在此城受水攻之前五月二十七日的大战之中,他因被敌方火枪射中,一只腿受了重伤,看起来甚是令他疼痛。然而,这名老部将却坚持“既然受命守此望楼,即便倒下也不下楼,只要活着便死守于此”。他昼夜铠甲不解,事到今日,他环视城外漫漫浊水,依旧挂好弓箭,摆好枪阵,手中大刀时刻不离。

“呀,承蒙您大驾光临……您大驾光临!”他气喘吁吁地说着,跪在主人脚下。然后吩咐士兵道:“搬座椅过来!”他自己则将单脚放下,扑通一声以武士正坐之礼坐了下来。“与三左卫门,想必你已经听月清讲了,宗治我不久便会赴死。相见只有现在了。我郑重感谢您多年来的付出!”

“恭喜您!”与三左卫门单手放下。不知为何,突然间他猛地低下头来,仿佛脖颈处啪地断了一般。“哎呀哎呀,这真是绝无仅有的武运哪。人的一生及其终身仕途都由一死而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大人今日一死既可救众多生命又可流芳后世。实在是可喜可贺!”

“说得好,与三左卫门。比起悲悲戚戚地与我送别,这真是太令我高兴了。”

“大人心意坚定。虽说是无用的担心,然而,不用说敌我双方大将,就连中国地区势力与上杉势力都紧紧盯着您的这次自杀。因此虽然是有点杞人忧天,老朽还是先尝试了一下剖腹自杀到底是何种滋味,没想到还是十分轻松的,并不像之前想的那样会疼痛难忍,满地打滚,还请您放宽心。”

与三左卫门一边说着一边解开盔甲的护胸和腹带。然后平静地说道:“请看!”

宗治不禁瞠目而视,原来他已经剖腹。解开染红的腹带时,就连刚毅的与三左卫门,此时也已难撑下去。只见他伸长脖颈,道:“恕我……”用眼神祈求为其斩首。

宗治凑到他的耳边说道:“与三左卫门,你不要担心。我们马上就会见面的,就在那边水上。”

飒然一声,剑光冷冽。宗治满含热泪,望着先自己而去的同伴。午时将近。

宗治已经准备妥当。时至今日,本来一滴也不能浪费的珍贵饮水,今天应该也没关系了。他命令侍从将桶中盛满水,洗净了围城以来四十多天的污垢,又梳理了头发。麻质窄袖和服再加上淡蓝色礼服也令其重新显示出一副飒爽姿态。他令侍从询问小船准备状况。“羽柴一方的堤岸上还未曾看到信号旗,看到后我会前来通报。”休战是如此安静。日头无心,渐近中天。是日无风,城外四方,浊水弥漫。照旧是浑浊的红色。梅雨初霁,微波荡漾,夕阳反照,偶闻白鹭羽音。除此之外,双方阵营以及此城都寂静无声。此时,数十名家臣一齐静悄悄站在宗治所在房间之外,互相眼神示意对即将出城的主人那依依不舍之情。

宗治像是对等待时刻的到来已经不耐烦一般,在房间中悠然自得地躺着,让两个小侍从拔掉自己鬓角的白发和耳朵上的毛发。

在走廊尽头站着的一位老臣用玩笑掩饰自己将要涌出眼眶的泪水道:“这可是,这可是……大人不合时宜地打扮自己,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呀!”

于是,宗治支起一只胳膊抬起头来对一行人说道:“既然如此,这个头颅应该会进贡到一直与我战斗至今日的秀吉面前,也应该会摆在信长面前。如果太过落魄会显得我因此城被困而老态龙钟,进而导致中国地区武士的胆量被轻视。虽然不能十分满意,但还是修饰一番仪容。不要见笑,不要见笑!”说完笑了。

迎接的人来了。时刻已到,对岸蛙鼻升起一面红色小旗。“那么,走吧。”

宗治一下站起身。

此时,众臣不禁难以抑制,呜咽成声。宗治只是充耳不闻,来到城墙下。小船铺着新的草席,上面设有白色坐席,船舷也已经洗净,一尘不染等待着宗治的到来。

宗治的兄长月清和尚和末近左卫门两人已经先行登船。另外,宗治的随从难波七郎次郎把橹,船头处是被任命为斩头者的幸市之丞。

熏风一扇

小舟离城。难波七郎次郎摇橹过后,水面残留下徐徐波纹。“那就是大人乘坐的小船。”

“一身缟素……”“他是替我们前去送死呀!”“太可惜啦!太可惜啦!”

城中五千人之中有三分之一是领地的民众。大家都在被浸泡着的城墙缺口处、屋顶上、墙上的孔眼处以及地势稍高处合掌默默地给他送行,间或擦拭一下淌下的眼泪。

家中常年侍奉左右的将士更是不用说。大家眼含泪水,悲痛万分。就连渐行渐远的船影也因此模糊难以看清。

然而,阳光和煦,一舟数人在云影倒映的水面上徐徐前进,看上去却像是十分悠闲的旅途。

回首望去,高松城已经离得远了。正好来到大约是蛙鼻与高松城中间的地方,宗治的兄长月清和尚说道:

“七郎,在这附近就好了吧?”难波七郎没作声停了桨。待不多时。

在这艘船离城时,对岸蛙鼻也有一艘船同时向着湖心出发而来。不用说,这是秀吉阵中派出的监督船。作为记号,船头挂着小红旗,船中也铺着红色毡垫,中间坐着大约三名武士。

监察将领是堀尾茂助吉晴。只有他身着披肩。载有一身赴死装扮之人、在水面上漂浮等待的小船与飘着小红旗的监督船在此刻终于要在泱泱湖水之中央会合了。水面平稳安静,四面环绕的群山也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渐渐划来的监督船摇橹的声响。今日,从远处西方的岩崎山上望来,此处情形也该一目了然吧。想必毛利辉元、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等人正坐成一排,还有己方三万将士也鸦雀无声凝望着此处吧。

另外,羽柴筑前守秀吉的大本营石井山更是位于可以俯瞰此处的极近位置。从山脚到水堤的数千米满是马标与旗帜。

宗治面向远处的岩崎山,在心中谢过主公多年的眷顾之恩,望着主家的旗帜胸中满是惜别之情。

“彼处所乘是高松城守将清水宗治大人吗?”监督船很快便来到一旁。使者堀尾茂助这样喊道。宗治在这边船上施了一礼回答道:

“诚如您所言,在下便是长左卫门宗治。为达成议和协议来此切腹自尽。劳您监督,受累了!”

“请稍等,卑职尚有话带到。”茂助言罢扬起扇子,向位于宗治身后的难波七郎次郎说道:“请再把船划过来一些,往此处再划过来些。”双方船舷靠近,轻轻碰撞后摇晃了一下。接着,茂助郑重其事说道:

“也非他事,我家主人秀吉说此次和议如果没有您的承诺那无论如何难以达成。然而,您凭借忠肝义胆不顾自身安危给出这样的回复,实是感人至深。今日您也遵守时刻,令人钦佩!”

恭敬的寒暄之后,茂助接着说道:“长时间的围城想必十分辛苦,因此,秀吉大人令在下带来这微薄之物聊表慰问……此刻日头还高,请您不要在意我们所背负的任务,尽情享受此刻,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言罢,从船上递过去一桶美酒,几盘佳肴。宗治喜形于色。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馈赠,尽是我所喜爱的美食。那我也不能辜负秀吉大人的一番美意,就不客气了!”接着,便举起了酒杯。

然后,他又向兄长月清和尚劝酒道:“兄长,也请饮一杯。”

又将杯盏传递给末近左卫门和难波七郎次郎,与之分别对酌。

“大概是太久没有喝到这样的美酒了,竟然有点醉了。那么,我也来献献丑,一介俗夫舞姿拙劣仅助余兴,还请堀尾大人不要见笑。兄长,左卫门,没有鼓,就请两位为我打拍子吧。还是平时跳的曲舞的那节,一起唱起来吧!”

宗治站起身,一下子打开了白色折扇。然后,跳了一曲平日里常跳的舞《誓愿寺》。

船身稍稍有所摇晃,水面绽开些许波纹。或许高松城中五千民众正在为此落泪吧,又或者远方山上和水畔的三万将士正为此唏嘘不已吧。而近在眼前的堀尾茂助吉晴却是无法正视,不知不觉垂下了头。

就在曲声停止的那一刻,对方说道:“堀尾大人,请您仔细看好啦!”堀尾一惊,抬起头来时,只见宗治已经坐直了身子,切腹结束了。“市之丞,斩首!”

催促的声音凄怆不已。鲜血染红了小船。

“贤弟,为兄这就前去陪你!”兄长月清和尚也立刻剖腹了。接着,末近左卫门也自杀了。将首级匣交给对方后,随从七郎次郎、斩首的市之丞也随后殉主而去了。

清水宗治时年四十六岁。在持宝院,秀吉和一众人等都在焦急等待堀尾的归来。小船一靠岸,茂助就迫不及待地抱着首级匣急匆匆上了岸。复命之后,将首级供到了秀吉的桌前。“太过悲哀呀!将一个如此优秀的武士给……”秀吉十分痛惜,一副被深深打动的样子。不过,紧接着催促道:“快把惠琼迎过来!”

在等待惠琼来的时间里,秀吉又沐浴换上干净的装束。斋戒沐浴后静心等待。

惠琼来到。秀吉立刻到另一个房间。

“宗治切腹已经结束,此外就只剩双方交换誓愿书了。现下鄙人正在斋戒。誓文已经如约写好,烦请贵僧确认。我也会派遣一名军僧前去毛利方进行确认,还请您先过目。”

言罢,将誓文交给了惠琼。内容如下:

誓文

一、对于公仪(指信长)身边朝廷诸事,由我等决断处置,不可有一丝疑义。

二、虽然不言自明,辉元、元春、隆景,不可不知深浅,在我等退兵之际,不可动兵干涉。

三、如此立约,必当表里如一,不得违背。如上诸项条文,如有虚假,应受本国大小神,特别是八幡大菩萨、爱宕、白山、摩利支尊天,还有氏神的严厉惩罚。如上所述。

羽柴筑前守秀吉毛利右马头大人吉川骏河守大人小早川左卫门佐大人惠琼恭谨地将誓文又归还给秀吉,秀吉命令身后的侍臣道:“拿一上好的白色小盘来。”

又令取来砚台盒,在惠琼眼前签了押。然后将左手小手指伸到白色小盘上,用刀划破滴出血后又在花押旁加上了血押。

“惶恐之至。”惠琼恭恭敬敬收起后,秀吉爽快地将盘子打碎,重复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他令侍从道,“上高汤!”又催促将酒、陶器带来。与使者分别酌酒一杯后又道:“将陶器收过来。”

祝仪完成。安国寺惠琼立刻辞出,赶往毛利军营。跟随惠琼前往确认毛利方誓文的使者是名为大知房的军僧。大知房不久便带回了毛利三家连名的誓文书。和议也至此达成。然而仅过不久毛利阵营便掀起风波,被震惊与茫然自失所笼罩——信长之死于当日傍晚才知晓。

不讨敌之丧

“太出乎意料了!”“轻易地上了秀吉那家伙的当了!”“应该毁掉议和誓文!”此刻,可以说毛利军营完全被这样的声音所覆盖。

他们得知信长之死是在当天下午四点多,正好是宗治剖腹后不久,誓文交换仅仅两个小时之后。

前来通知的是配置在京畿地方的一名谍报人员。这个消息一经全军知晓,便被议论开来。原本便不十分赞成议和的强硬派众人说道:“看吧,怎样?早就不该议和才是!”

也有人喊道:“讨伐秀吉!”“立刻征讨!现在正好是征讨的好时机!”至于刚刚达成的和议则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诸阵将士议论纷纷,群情激愤,都被一改天下的预想冲昏了头脑。辉元阵中也出现了短时间的慌乱,不过接着便派上守兵,断绝一切出入。所以相反看起来反而十分肃静。

“也并非定是我们受了蒙骗。且说,议和之事本就是上个月我们自行推进,并非秀吉提出。再说,秀吉也非神仙,怎会事先便算好京都会有凶变发生?”小早川隆景如是说。

而吉川元春对此却不赞成。他一心劝说辉元不可不讨伐秀吉。此刻他面红耳赤道:“信长一死,织田家势力随即四分五裂,与我毛利方便不可同日而语。目前来看,秀吉这家伙可以算得上是织田后继者中屈指可数的人。如果在此加以一击的话,我方驻军仅抓住他背后的一个弱点便可轻易获胜。这样一来,天下必会成为我们毛利方的囊中之物。再说和议之事,也是秀吉一方从今早便紧急运作,定是他于昨夜便已得知京都之变。因此,就算我方毁弃誓约,也绝非我们毛利一门背信弃义。”

“不可不可!这事还需要我们深思熟虑。”

隆景极为理智。其得当的言辞与冷静的态度便是头脑清醒的很好的证明。

“马山对阵之后,你不是也对秀吉赞不绝口吗?说他为人正直,其远大志向与出色的谋略即便是敌人也佩服不已。织田之后,能够执掌天下的或许就是他了吧……武士门第,自古便有不讨敌之丧的说法。现在背弃盟约在其困境中攻击他,如果他从此处成功脱逃的话,定会对我们恨之入骨,将来向我们寻仇。拿与山中鹿之介的敌对来讲,虽然历经多年却依旧形成了祸患。因此此时决不可粗心大意改变方针。”

隆景用常理的谆谆教导也难以轻易说服元春。元春说到底都是着眼用兵之机。

“正所谓机不可失!”他所有的不是理论而是热情。兵家决不失眼前之机。

因为兄长的主张,隆景的劝说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连元就的遗训也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