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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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2)

这是秀吉作为东道主,亲自对四位使者表示的感谢。人常说商谈密事还是在茶室的好,然而这次不同。在这里,四位使者难以触及使命的关键。如此盘腿而坐,利家与秀吉间的谈话不时偏离正题。二人自幼年起便共同效力于信长,自失去主心骨后,今天是首次见面。在此之前,北国阵营与西国阵营相距甚远,二人久久未能相见。

“犬儿,你已经多大了?”“四十五了,快要四十六了。”“是吗,你也都这个年纪了。”“你在装什么糊涂呢,过去不就一直小你一岁吗?”

“是啊是啊,年幼一岁的老弟。如此看来,你看起来倒更成熟。”“什么话,我是小辈,你的资历更老。”“老资格倒是从年轻的时候便开始的呢。”“不过说实话,秀吉不论你到什么年纪,我都不觉得你是个大人,真是让人头疼啊。”“俗话说四十而不惑。”“谁说的,那就是瞎说。”

“这样啊!这是君子对上所称的话。”“君子到了四十岁就不会再困惑了啊,原来如此。”“像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可以说是四十初惑。然而像犬儿你等这样的人,可就不是这回事了。”

“你这个猴子,就会说笑。喏,两位请。”利家回过头,朝被置于此话题之外的柴田胜丰、金森、不破三人看去,笑了笑。

利家与秀吉这样,面对面互称小名的亲密对话,让三人十分羡慕。“我对前田大人和羽柴大人的话不予以服从。”金森五郎八长近说道。

他是四使者中最年长的一位,已过花甲。“如何不能服从了呢?”秀吉表现出兴趣。“老臣愚昧,要我说,人生十五而不惑。”“那还太早吧。”“看那些刚换上元服,初入战场的年轻人。”

“嗯,确实如此啊。十五而不惑,十九、二十更加不惑,到了四十岁却越来越不行了。真是有意思。那这样下去,到了您的年纪会怎么样呢?”

“五十、六十是大惑啊。”“那七十、八十呢?”“那就是忘记疑惑了。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晚上仍准备了酒宴,抱恙的胜丰难以坚持。

秀吉注意到了胜丰的样子,趁着他表示关切的时候,利家说明了情况。“其实他一直卧病在床。听说我等要来这里,便忍着病痛一同前来,都顾不上自己的身体。”胜丰的病情在不断恶化。以此话为转机,他向秀吉发出恳求。“让我们换个地方说话。”秀吉说完,便率先离开了茶室,四位使者在等人来带路。在等待的席间,羽柴家的御医来了,为胜丰把了脉,表示强烈希望他的病能够好起来,并让他喝下汤药。不一会儿,家臣们也赶来了。“各位大人辛苦了。寒舍准备的饭菜,一定都凉了吧。”他们这样再三慰问。最终会谈在大书院举行。为了照顾病人,他们用尽一切办法让室内变得暖和。

不说话的时候,秀吉不时向胜丰投去关切的眼神。

“是因为早先便收到三七信孝大人寄来的文书,劝说与柴田大人和好。”利家最先发言道。

秀吉点了点头,表现出十分乐意倾听的态度。从过去围绕在信长身边,时至今日,彼此作为臣子应尽的节义说起,利家吐露了内心的想法:“坦率地说,对此节义用尽全力的人是你秀吉。然而在此之后,你与先前的元老不和,疏于供奉三法师君,你对你的臣节和诚意都被误解成对一己私利的攫取也无能为力吧。作为朋友,我感到惋惜。

“请站在神户和北之庄的立场想想吧。一方失意,一方在世间运气不佳。被称作碎石柴田、鬼柴田的人事事落后,全都被作为晚辈的你占了先机。据说在清洲会议上,他对你也有加以留意吧。

“有一件事,请停止争论,看在我利家和你的情分上,不,我利家对你来说都不重要。先王的遗愿还未完成,一伙遗臣一早都各怀鬼胎,实在不像话。我以为所有一切至少能和解一二。再有所担忧是不是有些过虑呢?”

听完利家的最后一句,秀吉看向另一个方向。利家知道这是他将进行激烈反驳前的准备。与胜家相比,对于遗臣间的不合秀吉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他明知该怎样措辞,却偏偏不那样说。

“哎呀,真是这样,确实如此。”秀吉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这决不是轻率的表现。秀吉叹着气说道:“我筑前并没有过失。因此,要是说起我的意见,得有山那么高。若照你那样说,似乎我的做法有些过分了。不,是相当过分啊!很抱歉,这一点是我不好。前田大人,请放心吧!”

和谈立即生效,秀吉过于爽快反而令使者们感到疑心重重。由于利家十分了解秀吉的性格,于是他就说:“真是不胜感谢。听君一席话,让我觉得从遥远的北国赶来有了意义。”说完,利家顿时感到释然。然而不破、金森二使仍不轻易表现出欣喜之情。

观察到他们的神色,利家继续说道:“筑前大人,既然您对北之庄有意见和不满,您也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吧,包含着不满的和约也不能长久地维持下去。事到如今,我利家无论如何都要为这次行动全力以赴,在所不辞。”

听了这些话,秀吉笑了起来。“不必不必,这些我都放在心里,不用说了。想要说的话,早都已经说了。对神户大人、柴田大人,我都写去了很长的书信,一条一条地说明了。”

“既然这样,在从北之庄出发前,我其实已经看过大人写来的书信了。大家都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柴田大人今日也有进行和解的充分准备,我也不必重复询问。”

“我想三七信孝大人也是看了我毫无保留的意见后才建议和谈的。实话说,又左大人您在来这里之前若未能观察柴田大人的神色,内心一定有所不安。”

“是吧?人说元老无论在哪里都应被当作元老来尊敬。我又左等辈,不会对柴田有所触犯。”

“完全没有触犯的事儿很难。我俩从年轻时起便不时遇到坏人、遭到暗算,对我筑前来说,比起信长大人的脸色,哪一次不都是小鬼的犄角更加令人害怕?”

“哈哈哈哈,我有所耳闻,有所耳闻。是直臣们哪。”利家一手捧腹,一手向金森五郎八长近和不破彦三等人的脸指去。不破胜光和金森老人都被吸引,笑了起来。这并不是在背后说主人的坏话,如此直面交谈,反而让人不禁有同感,不知为何大家都觉得忍俊不禁。

人的心理很微妙。自此之后,金森、不破二使也化解了对秀吉的误会,对利家的戒备也有所松懈。“真是可喜可贺。”“我等也是无上荣幸。过去为了达成主命有所冒犯,感谢您对我等的宽容。”二人极尽口舌表示感谢。而抱病前来的胜丰,则是喜极而泣。

胜丰一早便告别了这座城池,在富田左近将监的住处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利家、金森、不破三个人当晚出席了晚宴,很晚才回到同一住所。

到了第二天,金森五郎八长近发出质疑。“现在情况如何?就这样回到越前,对主人进行答复,若是没有筑前大人亲手写的笔墨,恐怕难以被主人信任。”使者们在当日出发之前,以“表谢意”之名再次进入城内会见秀吉。玄关大门外,牵着马匹的随从伫立在前方,好似等待秀吉外出的队伍。

正巧,秀吉从本丸出来,在途中等待着使者们的到来。“来得正好,请进。”秀吉即刻折回来,和随从一起将客人带入了一间房。“昨晚真是兴奋过头了,今早就多睡了会儿。”秀吉说道。

他确实一副睡醒刚洗完脸的样子,所谓的兴奋过头会不会是指昨晚宴会后大家的行为有些过度呢。

今早使者们都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一个个躲进壳里,表现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感谢您百忙之中对我等的盛情款待,今天我等打算踏上归国之途。”金森五郎八长近代一行人表示感谢。秀吉轻轻地点了点头。

“又左大人,回去后请代我向柴田大人问好。”

“和谈之事,请您尽快履行。北之庄上下若知道了,该有多么高兴啊!”

“这是头等大事,我筑前因你等作为使者前来而感到放心。这样一来,世间好挑起事端的那些人,一定都闻风而逃。”

“话说回来,为了封住世人之口,以表和解之意坚不可摧,是否该请您写上一纸誓书呢?”

正是这件事——直到今早使者们才匆匆忙忙注意到的重要之事。和谈比预想要进展得顺利,然而只是口头上的协定未免让人有些不安。即便将这个情况告诉胜家,若没有一纸文书,也不过是口头说说得到了和解之约而已。该趁此机会,向秀吉提出交换誓书的申请,于是他们在这即将出发的关头向秀吉索要誓书。

“嗯,是这个啊。”秀吉满脸同意的表情。“我会提交誓书,但也得事先从柴田大人处得到誓书。并且这件事不仅限于我筑前与柴田大人之间,其他老将们若不联名,此事将毫无意义。我得马上与丹羽、池田等谈一谈。”

“呃,请您务必与他们取得一致。”“这样可以吗?”秀吉的眼睛和利家对视,“您看可以吗?”利家给出了明确的回答。他的眼睛读出了秀吉心中的想法。不,在从北之庄前往这里之前,他便早已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一切。说起老奸巨猾,能做到如此高雅却又让人感到危险的,没有人能超越利家。

看到等待秀吉外出的随从和马匹在玄关处,使者们便先行告退。与此同时,秀吉离开座位。

“老朽正要外出,诸位随我一起到城下一走如何?”于是,便出了本丸。

秀吉一边走一边问道:“没看见伊贺大人(译者注:柴田胜丰)的身影,是先回了长浜吗?”“没有,今早因病身体欠佳,不得不将他留在住所。”听了不破彦三的回答,秀吉如自言自语一般道:“这样可不行啊!”

出了玄关,秀吉上了等待中的马匹。使者们徒步走着。秀吉回头对随从说道:“给客人们也准备马匹。”

不一会儿,随从们牵来三匹马,在使者们的面前上了马鞍。秀吉与三个使者骑马并列行进,沿着正在修建中的大道往下去了。来到城下的十字路口,利家问道:“筑前,今天往哪一边?”

“与往常一样,前往京都。”“那么,我们得在这里分别了。我们还要前往住所整理行装。”“我得先去探望探望伊贺大人的病情。”秀吉出其不意的来访,让家臣富田左近将监慌了手脚,在房间休息的柴田胜丰也格外吃惊,急忙从病床上起身准备出来。秀吉来到房间内坐下,一再阻止他起身,要求胜丰躺下。

“您的身体情况如何?”秀吉先问道,“您忍着这样的病痛,不顾寒冷,从长浜来到这里。这些举动确实很不容易,您的一片真心没有白费。正是看到您此番诚意,筑前也受到了很大的感动,话不多说便接受和解。”

“非常感谢您。”胜丰感动地留下了眼泪。拒绝了昨晚的宴会,缺席今早的答谢,胜丰加入使者队伍中前来,只不过是名义上的一员。对于这样的人,秀吉的一番话尤其温暖。并且,秀吉说到感受到他忍住病痛、作为使者前来的诚意,二话不说便回应和谈之事,是一种将此次行动归功于他的诚意之口吻。作为胜丰,感恩不尽,热泪盈眶。

另外,秀吉还关切地说:“这样的身体,今天不能赶路。即便是在轿子中,冬日的寒风依然刺骨。在此地疗养数日,病愈后再离开。药膳和起居都让人小心伺候。在此期间,我会一一吩咐京都表中的人,让他们提前准备好湖上的上等船只。”他如此劝说利家等三个使者。

“承蒙您的好意,就这样吧,筑前大人,那就拜托您了。”“没问题。”于是秀吉以将前往京都的政治所为由,告知有忙碌的事,离开了病室。利家拉开隔扇,不破、金森跪叩在地,利家从中穿过,与此同时,后方传出有人击掌大笑的声音。那是毫无忌惮极其自然的声音。向来稳重的秀吉少有地吃了一惊,回头看去,愣在那里。后面能看到的只有病人胜丰,隔扇旁是跪地的金森五郎八长近和不破彦三,以及利家。他所看到的只是这些。在何处?是谁?为何笑?而且这笑声明亮、毫无顾虑,可以说是令人称快的声音。

“是什么?”秀吉奇怪地问道。金森和不破都四处乱看。这时突然响起了歌声:

猿猴大人的屁股哟,是红色的山茶花呀!想要摘却摘不到噢,灌木丛中的花儿哟!猿猴大人一喷嚏呀,全部都散落一地噢!

南边帐子的下方,映出如小猫一般的影子,那影子在太阳下晃动。刚刚的笑声和歌谣一定都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是你这小子。”利家立刻明白了。随着轻轻的“啊”的一声,影子跳到了院子里。利家在院中将飞跃而来的小东西拿下。“是你这小子啊?”说着打了他两三下。“痛!饶了我吧。”

他尖叫着。在拳头之下,这小鬼头还在笑,仿佛在笑利家的拳脚让他痒痒。

“你做什么呀,如此无礼!”利家用膝盖和两手把他夹住,如停止了呼吸一般,少年变得绵软无力,一声不响。“停下,停下,又左。”

秀吉在一边挥手极力阻止,一边从他和服的短外罩的下摆处,拽下少年用的红扇子,呈半打开状。刚才少年在端送茶水和点心后,稍稍靠近他身后,这应该就是那一会儿的工夫干的。

“啊,还做了这种恶作剧,真是个无聊的小毛孩。”有所察觉后,想要解开却怎么也解不开。转过身一看,恰好像猴子的尾巴在身后打转。“能解开,能解开。”“饶命饶命,饶了我吧。”

不破和金森表现出了歉意,立刻来到秀吉的身后帮他取下。然而看了红色扇子的秀吉,自己也被逗乐,捧腹大笑起来。

“又左,带他过来。不要如此粗暴,这男孩是你的侍童吗?”“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家伙。”利家一把抓起他,带到秀吉的面前。他不过是个孩子,一下哭了起来。

虽是侍童,看起来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很有意思啊。”秀吉这样说道,“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会有这样的言论,但看样子一定有他很赞成的地方,然后就冒昧地说了出来。”

“这很好,看样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又左卫门,这孩子,给我筑前吧。”

大家都感到十分意外。利家这样回答道:“他就是个会恶作剧的猫,就是给他饭吃,还想把他丢掉。不巧,不能送给别人。”利家未嘲笑秀吉的好事之举。补充理由道,“其实这孩子是我兄长利久之子。顽劣至极,实不中用。若将他给予别家,双亲难以同意。”

“原来是利久大人之子啊,难怪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几岁了?”利家一边松开那孩子的小手腕,一边催促道:“怎么不回答?大人问你几岁了。”

少年只是一个劲地嘻嘻笑,毫不客气地盯着秀吉的脸看,打量这个酷似猿猴的小个子男人,一副作为朋友只是习惯他的模样般的神情。在这天真无邪中透露着勇敢的眼神,秀吉有些相形见绌的意味。突然,他怀疑道:“这孩子是白痴吗?”

利家红着脸,“喂,庆次!”他用严厉的眼神对他进行责备。叫作庆次的少年,立刻一口回答道:“十二。”

说完,如小鸟儿一样,他向院里的树丛中跑去,逃走了。利家啧啧有声,再一次向秀吉道歉。

“是我兄长的孩子,总是这样不懂事。”说这话的利家,丝毫没有叹息之意。反而多少有几分对这孩子的珍视之意。

“哎呀,真是耽误时间。又左,明春若天气转好,请一定再来都城,那时便可悠然地游玩了。”“定会再来。”

利家将秀吉送到门外,又说了一句:“等越国道路的雪一化便来。”“就此告别。等待雪化。”秀吉转过头,朝着身旁的利家笑了笑。利家也微笑着回应。前田利家、不破彦三、金森五郎八长近这三位使者,于同月十日回到北之庄,直接向柴田胜家复命,告知详细。此次假装和解之计进展得超乎预料的顺利,胜家心中无限喜悦。

“天寒地冻,各位使者长途跋涉,实在辛苦。我已心满意足。”不久利家便离开越府,回到能登的居城。胜家偷偷召集心腹之人,私下密谋。“今冬暂已先骗过筑前,待明春雪化之时,一举攻破宿敌。大雪之季,备好兵马、军粮以及其他装备。尔等切不可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