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百姓来说,每次都会遭受重创。弹火无情、刀剑无眼。四处是尸体遍布,逃亡过程中还会遇到无赖。
没有人给这群人提供食物,相反的,自己仅有的一点儿食粮还会在逃亡途中被无赖之人抢走。
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是会回到自己被烧毁的家乡,虽然没有食物,他们还是会开心地温和地重新拾起对明天的希望。
要说是什么造就了国民的不死之身,我想那就是越贫穷越受打击,却会生出团结一心、互相扶持、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的精神。
回到农田,辛勤耕种,回到城镇,努力建造家园。不久后,又这样不断重复。不久前进入城郭,帮助士兵的年轻男子们,都回到家乡来了。有能力工作的年轻男子们,想到平日深受城主的恩惠,就和士兵们一起进城,国民们也是有自己的道义的。
正是这样的国民在支撑着整个国家。深得这群国民心的君主才能长久维持政权,而永禄以来不能长久维持政权的君主就是最好的例子。
神机妙算
桑名攻守两军之间除了有互相派出小部队偷袭阵地的交锋外,依然没有什么大的战斗。
空气中整天都弥漫着决战前的气氛,但是双方依旧按兵不动,就这样过了几日。
这期间,泷川一益好像充分掌握了秀吉的本阵地矢田山的情况,聚集城中重要将领,策划作战。
秀吉也好像当时就有所察觉,命人从前方的尖角阵地到山麓的要地一路挖掘战壕,搭建围栏。同时还发出号令:“命阵中今夜通宵燃烧篝火。”
看来这是秀吉从城下军队的活动中判断出今夜敌方必将大举夜袭,所以事先有所防备。
翌日晚上泷川将精英部队数千人分为7支分队,一支分队从城北门出,一支分队从西路出发,装作像往常一样的小规模偷袭。与此同时,其他大部队则从后门出发向城外迂回,全军士气高涨,偃旗息鼓向着敌军本阵地矢田山进发。
“停!”泷川一益突然从马鞍上发出一声号令。“停!让军队停下来!”他调转马头,阻止了气势汹汹正在向前行进的部队。在他前后的将领不知发生何事,停了下来。然而前头部队由于毫不知情依然在继续前进。距离中军已有半条街远了。“从长计议!”泷川一益说道。将领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指今晚的夜袭吗?”“是的!赶紧让先锋停下来!”“啊?”现在不是追问原因的时候。四五人策马向前。
分队领头的也朝后续部队大喊:“回撤!往回撤!”向不知发生何事的士兵们发出了号令。
距离矢田山还有一里多的路程。全军没有一人知道为何要突然停止今晚的夜袭,直到回到营中才从泷川一益口中得知原委。
“不行。真不愧是筑前,早已对我军的夜袭有所防范。你问我为何得知。真是愚蠢的问题。没有这样的神机妙算何以作战?等探子回营,一切皆明。”
过了不久,探子回营,报告了详情。众人终于得知泷川所推测之事属实。敌军已于一天之内在矢田山一带搭起了新的围栏,挖掘了新的战壕。各阵地篝火熊熊,虽已是半夜,但战斗士气依然高昂,不见一丝破绽。
“刚才真是太危险了!”众将领对泷川一益的神机妙算无不佩服。同时也对秀吉甚是佩服,暗地称赞他也是一位神机妙算的大将。
但是,当晚秀吉已经不在矢田山本阵地了。秀吉的主力已经转向铃鹿口,在桑名只留下了守城的士兵。主力一路向南进发,从十六日起开始进攻这个地方的小城寨中的主要城池龟山城。
“踏上这座城池!”秀吉只发出了这一声命令。显示出了和进攻桑名时简直不一样的气魄。在桑名还是长期作战,但在这里却转变成了片刻也不能松懈的猛烈进攻。
麾下将士在之前的长期作战中早已按捺不住,此时便争先恐后,向城墙进攻。
但是守城大将佐治新助益也是一个有名的武士,很擅长防守战。连秀吉也不时咬牙切齿地说道:“真厉害啊,佐治这个家伙。”
龟山城是山城,所以没有壕沟。但佐治新助益利用当地挖矿的坑夫在城的周围挖出了深深的壕沟,以此切断铃鹿川的溪水,使渡水攻城变得困难。
这座城池的另一个优势就是西北环山,防守口很窄。总之龟山城拥有的天险优势和最佳的防卫使得敌人不付出无限的流血牺牲就无法靠近。
以为今天应该就能攻下的城池到了明天、后天也依然未能攻下。总攻击每天都在持续。
羽柴方不断变换部队阵型,总寄希望于先头部队就能把这座小城攻下,但是龟山城依旧顽强地持续抵抗着,久久未能攻下。
就这样,羽柴军的主力持续了大约半个月,一直紧盯着这座小城。占领的土地仅是东侧城墙的一隅。
小城难攻,大城虽看似坚实,实际容易露出破绽,只要略施计谋从内部攻破,就算只有不到几千人的军队也能打胜仗。但是小城据点集中,部队上下齐心,就算是十个州的兵力也很难将其攻下。
秀吉心里也有些隐约的担心,但是绝不能在没有想好战略前就在将领面前表露出来。
其实从数天前开始,秀吉已经下令士兵在城东的城墙下挖掘深深的地道。当然是向着城中挖去的。这种战术叫作土龙战术。这种战术并非没有前例,在拥有很多高大坚固的城墙的中国,自古就存在这种战术。此外,从地道中挖出的泥土还可以用来填埋城外的壕沟。明显城内已经感觉到有动摇了。
“攻城指日可待。”秀吉已经暗下结论。但是,眼看这条地下突击通道马上就要向城内贯通的时候,突然一声爆炸声响起,地动山摇。“啊,发生何事?”驻扎在龟山城附近的山上的秀吉也不禁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部下崛秀政终于气喘吁吁地前来汇报:“敌人好像也从城内沿着同一个方向在挖掘地道。我方突击部队碰到炸药,几近全灭。”
听到坑道突击队几近全灭的悲伤战报,秀吉只是接收了战报,而把悲伤反弹了回去。他马上对部下说:“这下坑道算是贯通了!太好了,道路开辟出来了。”
众将领单手伏地,看着转过头来的秀吉,众人眼里都闪烁着异样的光。“氏乡,长可,赶紧沿着地道向城中进攻!敌人可能还会再三用火药掩埋,但是已经很好进攻了,不要错过时机!”“是,得令!”蒲生氏乡,森长可迅速站起向各自麾下奔去。
“好啦,攻破这个小城比我预想的时间长,不过现在终于可以看见胜利了。”
这样小声说着,秀吉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幕舍。看见到处是一群群的武士在欣赏空空的屋顶和草垫子。“吹号将士!”秀吉喊了一声。“噢!”周围的吹号士兵齐声答应着站了起来。
“吹号!总攻开始了!”“得令!”
号手向更高一级的山岩奔去。他们的身影和傍晚的天空融合在了一起。号声响起,时高时低。
据说吹奏是有很复杂的讲究的。
发出的号声一方面是一种给士兵的指令,另一方面还必须有庄严的气势。前进之时,超越生死,后退之时,不乱阵脚,必须让士兵听到一种肃穆之感。所以,据说耳朵灵的将领听到号声就可以判断出敌军的勇怯。如果是更加耳聪心灵的将领的话,不管对手吹得多么拿手,依然能识破其中之诈,明察其虚实,估量其锐钝。这样的将领的耳朵是不会被欺骗的。
所以号手之气势即此方士兵之气势,刚强大气之士自然是号手的不二人选。
有人会怀疑,单凭一个贝壳的声音不可能判断出那么多东西。同时也有人反驳说怀疑的人只是因为他们自己只有一双耳朵,而没有心灵之耳。“那么,什么是心灵之耳呢?”如果有人这样问,被问的人也只能无奈地放弃解释了。但是只要会茶道和禅道的人应该会马上领悟到其中含义。
有这样一个例子。在茶道入座时响起的铜锣就非常讲究余韵。客人会用心倾听主人敲打的一声一声的铜锣音。
铜锣有南蛮、朝鲜、大明、大和的制作品类。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在一个国家兴盛时期制作的铜锣的话,敲打一声之后其余音会直冲云霄绕梁三日而不绝,相反的,若是在一个国家的衰退期制造的铜锣,纵使敲锣者的技艺很精湛,铜锣声很好听,其余音也是向地下消失不见的,也就是说声音之中不带喜悦。
另外,一般的歌调音乐不知不觉就会引导人民的志气,所以自古以来宰相都不会对街头巷尾的童谣充耳不闻。这样看来,号手的一声号声会让听的人感到害怕也许是真的了。
守城大将佐治新助益发出了紧急命令。“打开城门!只留下少部分把守城楼的士兵,其余的都从各处冲出去!”
心腹老将提醒道:“您听,敌方阵营传来的是总攻的号声啊!”佐治新助益苦笑着说:“所以才要冲出去的。”
“以此壕沟为据点,才会处于有利局面吧?”“壕沟已经被填埋。现在不是守着城墙的时候了。在敌人冲上来之前我们要冲出去散布到城外的各处。如果这样还是迟了,请您见机击响后退的鼓声。”
说着,佐治新助益也抱起枪跨上马从一门冲了出去。跟铃鹿山一样的天空,落日余晖洋洋洒洒地落向大地。杀出城门的大部队守军,敲着战鼓集中进攻的小部队进攻军,在他们之间已是一片喊声震天、策马奔驰、狂乱相搏的景象。对进攻军来说,守军的猛烈出击很是意料之外。守城已近半月,此时应甚是疲乏,再加上对于这样的总攻,他们更应该会固守城楼。进攻军正是这样推测着才敢大胆采取攻势。
但是,守城兵几乎在攻方的号角声响起的同时就打开了城门冲了出来,反而他们的气势更加盛气凌人。炮火基本上没有时间组织好后一起发射。此时正好是攻方的各支队伍都一心想着第一个登上城楼的时候,持枪队也乱了阵形。
由此,近来在战场上很少见的枪对枪、刀对刀、马上斩对马上斩的场面在全军中展开。从高处眺望,战马激起的飞扬的尘土透过无数的喊声好似一根一根的针。
就算是秀吉的军队也会被士气高昂的军队阻拦。山上的秀吉表情凝重而紧张。在他的脸上增添了平日少见的一两条皱纹。
终于……“啊……氏乡、长可,赶紧入城,坑道已通!”秀吉的表情第一次放松了些,同时坐着将身体微微前倾,集中注意力听着敌军貌似发狂的后退鼓声。以佐治新助益为首,守城的士兵都明显地在后退。
进攻军见此时是一鼓作气攻下城楼的好机会,对后退的守军穷追不舍,眼看城楼就在眼前,这时候突然遭遇一支早已埋伏在那里的守军,顿时乱了阵脚。此时,从城墙上、城门上万箭齐发。
这只不过是守城的老兵掩护出击守军的奇策。瞬间城门重重地关上了。之后,守军出现在城楼上,“敢靠近,就是这个!”他们向想爬上城楼的敌军扔下了乱石、射出了弓箭。
其中,有一支队伍远离城楼,黑压压的一片原地不动,分不清是敌军还是友军。
山野被黄昏染成暗紫色,只有被落日照到的草地成了红色。秀吉此时终于发现,有一支队伍从刚才开始一直在草丛中聚集着一动不动。“奇怪,”他的小指头从眉间画过,询问左右,“那是谁的队伍啊?”小姓石田佐吉果断回答道:“那不是友军。”“什么,不是友军?”秀吉好像被吓到了。他又注视了一会儿。在乱军之中,敌军已经悉数退回城中,我方军队也尾随其后到达了城下。现在居然还有一队敌军在本阵地的附近一动不动地守着,真是预想之外的。
“嗯……真是些顽强的家伙。”秀吉一边好像在表扬敌军似的念叨着,一边看看周围,命令部下赶紧去查看实情。三名武将得令后疾奔出去。不久就见三人骑着马从山脚靠近一动不动的敌军。突然,只见敌军的面前升起了硝烟,三个人中有两个掉下了马,一名武将勉强逃生,回到秀吉座前向其报告。“是敌军将领佐治新助益的老臣鸠殿斋宫的手下,大约不到三百人。”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不为初战混乱的战况迷惑,岿然不动,战斗到最后,只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才能如此拼命地冲向前线啊!”
在秀吉低头自语的当儿,同盟军旗本的一部分人已不耐于等秀吉下令,列好阵从山脚下的小林子一口气冲出来,向着远方一动不动的敌军咆哮着进发了。
“冲出去的是谁啊?”站在秀吉左右的武士立刻回答道:“是猪右卫门。是猪右卫门。”“看着是像山内猪右卫门一丰的手下。”“是山内猪右卫门啊,”秀吉一凛,不禁叫道,“敌军是死战之军,本来十分棘手,但如果是猪右卫门,他们更别想有生机了。”果然,猪右卫门的队伍一到敌阵,马上显示出让人惊叹的果敢,一动不动视死如归的敌军也在那短兵相接的一刹那,显示出勇猛之气,就像沉睡的老虎怒吼而起。势均力敌的两军在开阔的战场上像旋涡一样纠缠在一起。那个拼死,这个拼命,简直是一幅沾满鲜血的死战图。突然喊声停止了。原野上早已是暮色沉沉。胜败已定了。猪右卫门及其部下几个单薄的人影,拖着像破布似的身体疲惫地退回到队伍中。连马也跑得步履蹒跚。近三百的士兵,竟只有四五十个活着回来。
这时,站在秀吉边上的尾藤勘左卫门接受指令快速驱马而出,朝着骑马而过的猪右卫门大声祝贺道:“猪右卫门,猪右卫门,我可见识了你的本领了,那群家伙在筑前大人面前似乎不为所动,一个个摩拳擦掌的,这下好了,正好给他们一个狗吃屎!活该!”
猪右卫门骑着马,头稍稍扬起,微微一笑,“别说旁的,给他们点好看的。”
这一夜,龟山城攻破了。虽然守将佐治新助益一军奋力防守了,但到城里燃起火花的那一刻,他们也无力回天了。佐治新助益也在重重包围中被抓获。另外也有一种说法是,佐治新助益是为了保住城中数千民众的性命而向秀吉军自首的。
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如此坚固的城墙为何会快速崩溃,毋庸置疑,是攻方不计代价不顾牺牲拼死攻城的结果,另外这种土龙战术,可谓是抓住了佐治新助益军的致命伤。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指挥者善于观察并能很好地抓住时机。
一旦觉得“就是现在”的时候,马上发出指令,不放过任何一个攻破敌军的机会,这才是最大的制胜原因。
“抓住时机”,这个是谁都知道的常识,但一旦有事的时候,无论大小机会,人们总是容易轻易地放过,这也是这一常识的一个弊端。从敌军的角度来看,与其说是他们违背了常识而兵败,不如说他们太相信常识而最终败给了常识。
龟山城陷落是在三月三日,秀吉在四日,松开了俘虏佐治新助益的绳子,“你回长岛去吧。”
佐治新助益一副很不理解的表情,茫然地看着秀吉。秀吉笑着道:“反正很快我就会和泷川将军见面了,马上就到桑名了,你把原话一字不落地转告泷川将军。”说完佐治新助益被赶出了阵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