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就是胜家临终前的一道闪光。胜家以及八十余名家眷一起,在天守阁的第三层、第四层处埋伏着强大的敌人,进行着最后的浴血奋战。同族的柴田弥右卫门、中村文荷斋、小岛若狭长官等,一直催促着:“快点,快点,请您准备好。”在他们的催促下,胜家他们都赶上了五层,和阿市一起。当看到了阿市的死,胜家也在文荷斋的陪伴下切腹自杀了。
此时正是下午四时。天守阁的烈焰焚烧了一夜,信长在越前经营以来所建立的这一切,像是在吊唁着九头龙河畔高大宏伟的建筑,以及昨日逝去的美梦和千万的灵魂,一直在熊熊燃烧着。当一切都化为灰烬,就几乎看不出任何与他有关的事物了。
就像看不见死后的世界一样。在充分的准备之下,把燃烧的草堆放在阁上,让它自己燃烧殆尽。就这样,胜家的死并没有根据首级得以确认。“难道说他还没有死?”虽然一时间传起种种毫无根据的说法,但秀吉毫不理会,在第二天即二十五日,他已经朝着加贺出发了。
阿修罗的小子
加贺的尾山城,到昨天为止,都还是佐久间玄蕃允的领地。当北之庄城池沦陷的消息传来时,这个地方也闻风丧胆,向羽柴军投降了。
秀吉不用开战就进入了尾山城。然而,在越是胜利,越是前进的时候,偶尔,就算是斩杀马谡也不能推辞!他以此来显示威严,警戒军纪的散漫松懈。尽管这个意图征服了胜家,然而面对像胜家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是默默的威慑不了的。富山城的佐佐成政也是如此。他是独一无二的柴田党中讨厌秀吉,而且一直蔑视秀吉的男人。本来,佐佐成政是尾张春日井郡平井的城主,从门第上来说,是秀吉所不能匹及的。
过去,在信长带领下的北陆出征中,他作为柴田的副将出征,在胜家出兵柳之濑的时候,他作为防备越后的上杉景胜的殿后军,被委托国内的一切事务,留守在北陆,威慑四方。
如今,胜家已经灭亡,虽说北之庄也已沦陷,但佐佐成政与生俱来的勇猛,以及他标榜对秀吉的怨恨的这种固执,如果重蹈胜家的覆辙,纠集没受伤的兵力和残余的柴田党,延长抗战的话,到那时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如果他豁出最后的力气多多少少会有这种可能性。
秀吉故意不去冲撞他的这种固执,显示着他的威仪,秀吉的不进攻,对于成政来说,正是他要考虑的,这正好为他提供了思考的余地。
这个时候,秀吉却到了越后的上杉景胜处,积极地策划缔结盟约之事。在对上杉的策略中,首先在泷川征伐以前,派密使去打听音信,该出手时要出手,但更要告知其以后推移的实际情况,要敢于寻求其具体的意愿。上杉家族自从谦信被任命驻守北越的城镇以来,一直高度自治,而且还拥有独自的经营策略,让人感觉到他有一种能挺过这个风云变幻时期的风范。
景胜派他的家臣石川播磨守,庆祝胜利,然后这样回复秀吉关于结盟的意愿,“北越国内,最近正值多事之秋,他日定当亲自拜会。”他态度恭谨。
只要秀吉和上杉家族之间建立了友好关系,那么富山城的佐佐成政就完全没有企图顽抗的余地。成政最终没能达成心愿,还是向秀吉投降了。而且,他还约定把自己的次女嫁给利家的次子利政,然后就一直定居在他原来的领地中。
这样一来,可以说北之庄以北几乎已经停止战争了,秀吉依靠胜利的威力平定了战乱。
四月二十五日,他在富山城中设宴慰劳大军。终于到了要班师回朝的时刻了。越后的使者石川播磨守也出席了当天的宴席。
石川播磨守已经完成了作为使节的公务,也应该要回到越后去了,但是秀吉把他留了下来,为了让他出席今天的宴会而延期一日回国。
“您的面容,我好像在战场上见过,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在下?”酒意正浓,席间乱成一片,此时又左卫门利家走到他面前,请求与他共饮一杯。
“好的,好的。”播磨守在与他交杯换盏的时候笑道,“天正九年十月,在成愿寺的激战中,您头戴黑漆帽,黑革铠甲上沾满了鲜血——在战场上指挥着苦战的士兵们的独眼大将军的英姿,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在下又怎么能忘记呢?”
利家表示赞赏地拍拍腿,“如此说来,这样连伙伴都感到害怕的强大的将军非越后的石川播磨守莫属。虽然一直都很想试试您的枪法,但一直都没有拜见的机会,没想到今日我俩竟然能这样促膝长谈……”
“哪里哪里,能见到又左大人是在下的荣幸啊!”“哈哈哈,哪里哪里,多亏了播磨守大人才让我捡回了一条命啊。以后这颗人头就是为您留着的。因此,今日特前来道谢!”说完,利家就拿起了席中最大的酒杯递给了播磨守。
“这这,在下真是三生有幸啊!”作为越后武者,不管面对的是半升还是一升的酒杯都毫不畏怯。播磨守一滴酒都不剩地一饮而尽了。
酒席间,不管是谁,人人都相互靠近坐着,一片欢声笑语,看着这番喝酒的样子,“啊,太好了!”大家不由得一起说道。
秀吉看着,“播磨守,再来一杯。”说着拿起旁边的装饰杯。这个即使是从爱喝酒的人看来,也只是一个头有点儿倾斜的杯子而已。
但它其实是前城主玄蕃允从胜家那里跟随着城池一起领受而来的大酒杯。播磨守抬头看着,拜谢道:“非常感谢!”就在斟酒的人想要把酒杯从秀吉手里拿走的时候,他拦住了,说:“请稍等。”“一定还有其他人想要这个酒杯的吧……如果把这个酒杯赏赐给他,一定会不胜感激的吧。”此时他变得稍微严肃了起来。秀吉好奇地环视四周,说道:“该把这个酒杯送给谁呢?这是播磨守特地取出来的,谁都想要吧。”
“想要这个酒杯的人并不在这儿。”“不在这儿啊?”
“是一个跟随我而来的人……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把他叫来让您看看。”
“好,马上叫他来。”
秀吉说得很爽快,但马上又问播磨守道,“呃,这个人是你家的家仆吗?又或者是景胜大人的随从?”
“不是的,他只是阿修罗的一个小子。”“哦?阿修罗的小子?”
“是的。”“阿修罗的……?”秀吉感到很奇怪。
秀吉以为播磨守只是借着酒兴开玩笑而已。播磨守从随从休息处叫来的,真的只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可爱少年。
“播磨守,为什么要把这个大酒杯送给这样的小孩童呢?这不是一个酒颠童子吗?”秀吉又开起了玩笑。酒席上的所有宾客全都看着这个少年笑了。然而,只有石川播磨守一人,眼含着泪水,走到少年的身边,一边向秀吉作揖行礼,一边这样讲述道:“在过去的天正七、八、九年中,参加北越军的所有人到现在都无法忘记,当时我们上杉家族的一员将领,占据着鱼津城。
他是越后武者——竹股三河守秀重的其中一子。”由于播磨守的严肃认真,大家都认真听着。特别是当听到这少年是鱼津城的竹股三河守重的遗子时,大家都一齐望向他。
播磨守又继续讲述着当年的回忆。孤城鱼津因为坚守防战没有成效,最终也沦陷了。那时,守城将三河守看到全城一片火海,想:任凭敌人践踏这座城,但我们却还没能斩获敌将胜家的首级,所以我们要冲出火海,向敌军进攻,埋伏在乱军中诛杀胜家。
胜家对此全然不知,城池早已沦陷,他骑着马向前,入了城。突然,在满堆的尸骸中一名沾满鲜血的武者站了起来,“胜家,我竹股三河守,早已在此等候你多时,留下你的首级!”说着,他手中像暴风一样的枪,以飞豹般的速度飞了起来。
但是,由于寡不敌众,万念俱灰的声音被守备森严的敌人阻隔了。三河守愤怒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事到如今,他在血路上仰天长叹:
“我阿修罗王是不会输的,很快我又会重生取下胜家的首级!”他一遍又一遍地咏着绝命诗,喉咙都喊破了。然后,他又自夸着,哈哈一笑,没有等眼前的敌人动手,他就自刎了。
虽说鱼津城沦陷了,但是上杉家族的士兵们以及上杉的群众们,对于拥有竹股三河守这样的人才,不用说当然是感到非常自豪。
话说回来,石川播磨守这次在出使的途中寻找这个被隐藏的遗子,应该把其带回越后的,然而却把他带到了这次宴会中,至于其中的缘由他后来也提到了。
满座的武将们,都放下酒杯,侧耳细听着。秀吉也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拿起从播磨守那里得来的大酒杯,挥手招呼道,“阿修罗的小子,再靠近一点儿。”
竹股三河守的遗子三之助从秀吉的手里受领了酒杯。因为本来就只是少年,所以没有倒酒,而只把酒杯送给了他。
“对于三河守的精诚,为了供奉他而把这个酒杯送给我家。我一定会以父亲为榜样,做一个绝不输给父亲的武士!”易于感动的少年脸色变得红彤彤的。
播磨守和三之助一起向秀吉行了大礼,在当天傍晚就回越后了。次日,秀吉随着大军到了北之庄,在五月一日,当着北陆众将领的面公布了新领地的加封所属情况。尾山城交给前田利家经营。秀吉为了报答利家的友谊之情,又附送了加贺的石川、河北的两个郡,此外还把松任四万石送给他的儿子利长。以此作为交换,秀吉收回了他们的府中城。
加贺的江河则交给了沟口秀胜。按照老规矩还把能美郡给了村上义明。总之当地的豪族,全都在以前的旧领地,归属于丹羽长秀。
秀吉的这番用意是,这一切全都有赖丹羽长秀的功劳。在北之庄的一天,他拉着五郎左卫门长秀的手,说道:“如果没有你的雄心壮志,又岂会有今天的成就?如今不管如何赞颂你的功绩,感谢你的辛劳,都无法用语言表达啊……”他握着长秀的手,一直流着泪。后来这件事被长秀记载在《丹羽家家谱》里了。
虽然不知道秀吉是否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对长秀是怀着很深的感情的。
也就是说,长秀的领地在若狭、近江之上又增加了越前全州和加贺两郡。
“如今我作为北陆探题,一定会好好扶持筑前的。”他语气相当谦逊,赠送的地方很大,而且也给他的儿子锅丸送了一把来自柴田的名为“莞尔”的名刀。
此外,在后来的几日,秀吉对丹羽长秀直属的诸侯都进行了大规模的论功行赏。
对于北陆的将来一切都计划妥当了,秀吉的战胜军也于五月五日端午节回到了长浜。
将士们都领到了菖蒲太刀和节供食物,并允许在城里滞留两天。秀吉在这期间,听取了有关岐阜方面的情况。其后,在岐阜城主要是稻叶一铁的军队还在进攻,但是当他们听到柴田大败的消息,神户信孝以下以及守城兵的士气都极其低落。虽然在城中还有一铁的外甥齐藤利尧和稻叶刑部等,但还是有很多所谓的美浓同族都出了城,投靠了羽柴军。
结果,城里陷入了只剩下二十七人的惨状,最终三七信孝也逃出了城,从长良川坐船到了木曾川,投奔到了尾张知多那边。
根据《丰鉴》《武家军纪》等的记载:
“三七信孝和柴田最后都被斩草除根了,就连随从家臣都难逃一死,只有平日行善积德的人被留了下来。”
信雄跟随着尾张的势力,把城包围了起来。信孝派遣使者到尾张去,然后出了城,乘船到了知多的宇津美。在那儿,信孝想要命令中川勘右卫门杀死自己,但觉得还未到时候,于是当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毕以后,悄悄地拿起刀自杀了。
后来,信孝的尸体由他的兄弟织田信雄巧妙地运了出来,为他处理了身后事。
当然指示信雄这么做的无疑就是秀吉。因为如果直接由自己的军队对拥有主公血统的信孝下手的话一定会惹人非议,所以秀吉就借信雄的手来做此事。
对于这件事,后世指责秀吉的历史评论也不少,比如山鹿素行的《武家事纪》就说道:
“秀吉和毛利和谈,在山崎讨伐光秀,以及在出席清洲会议的时候,绝对没有想要夺取天下的志向。但是,在信义前面的虽然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路,但等天下的大事暂且结束之后,以胜家为首的信雄、信孝的家族长公们还有一益等以前的重臣们的策略,全都不如信义,而且智谋不足,反而将吞并天下的希望及根基素养全都寄托给秀吉。”
还有,在素行的同一本书中,关于这个问题还做了如下结论:
“……这并不是说秀吉丧失了正义。这一切都是信雄、信孝强加于他的。”
虽然大多数的评论对于这个结论都没有什么异议,但对于从中国地区到山崎之战这段时间,说他还没有夺取天下的野心,果真如此吗?
不管怎么说,毫无争议的就是不管是信雄还是信孝,这兄弟俩都只是凡庸之辈。假如,兄弟俩能齐心协力的话,又或者,其中能有一人具备果断的性格,并有辨别时势的慧眼,那么肯定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与信雄的资质平庸相比,信孝还算有一点点骨气。他虽然只是一个毫无才略、固执的人,但在逃到尾张野间的时候,他最后在一间寺庙里切腹自杀的样子真的是有“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这种觉悟的样子,还是有点骨气的。以前,在野间的安养院里,寺庙收藏了一幅墨梅的古画,说是织田信孝在自杀的时候,挂在屋里床上的一幅画。这是一幅能看见血迹,缅怀往昔,看着都觉得哀伤的画。后来,狩野衲永在画上面题了一首诗:
夜窗如梦到西湖,月下见花思老逋,忽有钟声来呼醒,举头半幅墨梅图。
信孝,终年二十六岁。
自杀的时候据说是五月七日。七日当天,秀吉踏入安土,十一日驻扎在坂本。
在伊势潼川的一益最终也投降了。秀吉给他斟了茶,还在近江给了他五千石俸禄,并没有深究他以前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