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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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13)

家康兴趣一如往常,不过还是勉为其难地时而表现得兴致高昂,时而哄笑,完结时也一起拍手鼓掌。完结时,近臣们趁机拉拉家康的袖子,暗示是否回屋就寝,但还没来得及说,紧接着便声乐和鸣,跳出一个举止轻佻的男人饶舌道:“接下来请欣赏为今夜贵宾准备的上至京都下及乡野皆闻名遐迩的阿国歌舞伎。话说阿国歌舞伎歌舞的由来……”

据说出云的巫女在神社舞蹈中加入世人的喜好和装饰,再混合由来的猿若和幸若舞使其变得有趣而可笑,在诸国推出后竟出乎意料地大受欢迎,前年天正十一年年初在京都的四条河原演出时,连日盛况。对这一新兴歌剧一番介绍后,男子飘身隐入帷屏屏障,顷刻间便走出数名美人载歌载舞,在歌剧的恋爱情节到达高潮时,大受好评的主角阿国现身了。

主角的一举一动令人不禁怪异在这血腥时代的另一面,那片讴歌如此糜烂的官能肉欲主义的花田为何还能盛开,酝酿出一股焦躁的空气,让平日凶猛的武士们不禁恍惚。

而在作者之中,似乎还有相当智慧之才人,将近年来在西国大名家盛行的基督圣歌队的章节和弥撒的歌唱等巧妙融合其中,还有类似教会使用的中提琴,服装上也将令人眼前一新的西欧风格花纹做成丝缎、刺绣,与日本本土的衣裳尝试作各种融合。

原来如此,也难怪无论是京城还是诸国城镇,只要看过一次的人都会大谈特谈了。

所有人都为其惊叹和陶醉。俗世喜好之物,大将、武士阶层的人物肯定也会觉得有趣,而且这一歌剧本质上是以展现当今时代最受压抑的人类本能的肉欲世界为主题。此外,它完全跳出室町之前便由来已久的无常观和消极的生活以及来世主义,用歌声舞蹈极端地展现人类现实世界,这也是抓住当下庶民之心的一大要素。

家康想,这是由秀吉的本性自然创造出的事物之一。秀吉的政治一改信长式的强压主义,使室町时代以来一直存在的阴暗感也快速明朗起来。庶民敏感的本能在强压和阴暗的压迫下,即便在不为人知之处悄悄展现,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表现出来,“这一新歌剧在西国兴起,流行至京都,甚至连东海一带也受到影响,这不能不看作是一种变相的秀吉攻势的渗透。”家康这样思索着。

“中将殿下,大人说已经很困倦了……”德川方的奥平九八郎故意露骨地对看阿国看得出神的信雄说道。

“唉,困倦?”信雄立刻一阵惶恐,急忙起身亲自引路,送家康走至通往寝殿的走廊。阿国歌舞伎此时还未演完,在这之后远远地还能听到中提琴和太鼓的乐曲声。

翌日十四日,信雄例外地早起,来到客殿一看,家康早已带上神采奕奕的面孔与侍臣们谈话。

“早膳呢?”信雄问家中仆人,仆人回答早已用毕,他不禁微微赧然。

这时远处的守院武士和瞭望台上的人正大声地在交谈着什么。家康和信雄都注意到了这点,片刻沉默之间,一名家臣便前来报告异变。

“适才瞭望台士兵来报,此前西北方向的远方上空冒起一阵黑烟,初以为或是山林火灾,但渐渐地不同地方都升起几处浓烟,似乎并不寻常,于是便前来通报。”

“什么,西北远方?”信雄感到不解。若说是东南还能联想到伊势或其他战场,所以他对此感到很是无法理解。

前些日子家康在听闻中川堪右卫门猝死的消息时,便觉得很多地方无法解释,于是他立刻问道:“看起来是在犬山一带吗?”

没等回答,他又向左右吩咐道:“九八郎,你去看看!”榊原小平太、大须贺五郎左卫门和奥平九八郎等人和信雄的家臣一道奔出走廊,登上了瞭望台。“噢,那阵浓烟的确是在羽黑、奥田或者犬山,不管哪个一定是在那一带!”

从瞭望台跑下来的人们的脚步声已经说明了突发的异变。回到刚才的客殿看时,家康已不在那里,去另一件屋子换上了甲胄。

城中慌乱的骚动就如壶中的沸水不断鸣叫一般。当武士们听到城外土台广场上响起号角,拿起必要之物汇聚过去时,很多人都已经看不到家康的影子了。

当家康得知起火方向的确是犬山时,不禁大喊一声:“太大意了!”匆忙得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

家康领先人头,挥鞭策马朝着西北硝烟处驰骋。本多康重、榊原小平太、松平又七和奥平九八郎等人也不甘落后地紧跟其后。

从清洲到小牧有一里半,小牧到乐田三十条街,乐田到羽黑的距离相同,再从羽黑到犬山则还有三十条街。

赶到小牧时已经清楚地了解到全部情形,也就是今晨被瞬间攻陷的犬山失守的事实。家康立马于小牧和乐田之间,一边凝望着羽黑、犬山附近几处浓烟,一边痛叹:“太迟了,我家康本不该如此大意。”

从升起的黑烟中,家康想起了池田胜入得意扬扬的脸。此前听闻长岛放走了池田人质时,他便担心信雄的好人之计能否奏效,但还是没想到一直持保留态度的胜入入道会如此现实且迅速地袭击空巢。

但这一大意也只能称为“大意”,他不得不自责:“自己并非不知道胜入是一个丝毫不能大意之人。”

不用再去想犬山是一个怎样的战略重地,近期若再与秀吉大军会合,事态将会变得更加严重,既可监视美浓、尾张边境的木曾川上游情势,又能近距离扼住鹈沼通行,可谓一城能抵万关,如今却白白加入了敌方阵营。幸而木曾下游黑田城的沢井左卫门绝无二心,态度明确地送来了质子,不过犬山拱手让敌后,其价值也大大降低了。

“回去吧,撤退!看浓烟升起的样子,胜入父子想必早已如风一样撤回岐阜了。”

家康骤然策马回身。这时他的眉间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日的神态,连身边的旗本也觉得在他那宽阔大腹中已经有了补平损失或取得胜利的打算。旗本们激情愤慨,咒骂胜入父子的忘恩负义,偷袭战法的卑劣无耻,明日战场上定要还以颜色等说个不停。家康对此置若罔闻,心中似乎在考虑着别的事情,独自一人呵呵笑着策马返回清洲。

途中与很晚才奔出清洲的信雄及其直属军队相遇。信雄看到折返的家康,不禁意外地问道:“犬山那里没有出事吗?”

没等家康回答,他身后的旗本已发笑出声。但家康还是竭尽诚恳郑重地向信雄一一解说。

得知事实,信雄讪讪而返。家康策马与其并立,拍拍他的肩膀道:“中将殿下无须担心。此次虽有损失,但秀吉也会有更大的损失,看那边。”他用手指引信雄看向小牧山丘。

曾经连拥有卓群战略眼光的信长也打算将清洲城池迁移到那里。虽然只是海拔不过二百八十余尺的圆形丘陵,但它孤立于春日井和丹羽郡的平原之上,俯瞰四方,得八方出兵之便,若是抢先一步在中心立杆旗帜,在周边要地布置堡垒,一旦在尾浓平原开战,面对东下西军,毫无疑问将起到攻守兼备的良效。

虽然现在没有闲暇细细说明至此,家康手指着那边,回头又对旗本说道:“小平太,你即刻带一队人马去小牧一带修筑堡垒,大概在蟹清水、宇田津附近,守住道路、山崖、河流,置栅栏,挖壕沟。家忠、家信、家员等人也一起协助,要不分昼夜,将劳作、休息分为四组,尽早完工!”

现场下完命令后,之后的归途连马的步伐也变得格外轻松,一路与信雄在马背上谈笑着返回清洲。

两个世界

所有人都只以为秀吉如今身在大阪,但实际他现在正处于江州坂本。三月十三日家康与信雄在清洲会面时秀吉也在坂本,情势落后看起来不太像平时的秀吉。

家康此时已经出动,为将来制订了万全之策,浜松—冈崎—清洲,一切正按照预计步步落实。然而,平时总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出击,屡次令世间震惊的秀吉此次却不知为何行动迟缓,应该说是看起来迟缓。

“来人!那么多孩子,没人吗?锅丸和于六都不在吗?”主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刻意设置得较远的小姓房间中,听到主人起身,小姓们互相对视,连忙收起偷偷玩耍的骰子,其间十四岁的锅丸则快速地奔走至频频拍手的主人房间。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间小姓屋中的人全都换了一轮。曾经的加藤于虎、福岛于市、胁坂甚内、片桐助作、平野权平、大谷平马、石田佐吉等从小养成的孩子们,如今也全都是二十四五到三十上下的年轻人了,尤其参加贱岳之战的人都分别加封两千、三千石,拥有自己的马匹、土地和家臣,各自离巢而去。如今住在这里的是第二期新生。与第一期出身山野或贫苦人家的野蛮孩子不同,二期新生都是拥有相当家世的名门子弟,还有作为质子送来的大名之子。这些孩子高贵、有涵养、知识丰富,还懂得在南蛮寺附属的耶稣学校学的弥撒和赞美诗歌,像一期生那般粗野狂暴的人在这间小姓屋中已经看不见了。“大人已经醒来了,他叫除我以外的人过去。”最年少的锅丸没有接受任何命令,返回屋子转告其他人道。一人问道:“大人心情很坏吗?”锅丸摇头:“不,没这回事。”

菅之六丞听后似乎安下心来到了秀吉房间。这里是由前年被烧毁的坂本城改建的临时城池,越过松原可以看见湖面,从后窗还能隐约看见睿山上的山樱。

“哎,大人不在?”山风穿堂而过。谨慎的秀吉认为午觉是最好的药,所以平时不管多忙都会偷得闲暇,一旦起身则带着全副身心的清爽之气开始活动,常常让身边人惊讶。

“那是佐吉吧,看来像是从大阪城来的佐吉……立刻传他过来。”秀吉走出来到栏杆处,看到从城下策马奔向正门斜坡的细小人影,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脚步声吩咐道。他原本似乎是打算吩咐其他事情,却忘记了似的,如厕出来后便到围起来的水笕潺潺的洗手池边咕噜咕噜地漱口,顺道水花四溅地洗了洗脸。

侍者房间走出一人,朝那边责骂怎么一个小姓也没有,赶紧从后面托起秀吉的衣袖,提醒道:“大人,这可是便所的洗手池。”

“没关系,水是干净的。”说着径直进入房间。“上茶!”秀吉唤道:“喂喂,唰唰地来回搅动你们也会的吧。不用向茶道下令,让和尚来做太费时间了。”没等其中一名小姓端来茶碗,满脸大汗的石田佐吉已经双鬓濡湿地平伏在了秀吉面前。“进展如何?留守大阪城的人?”“如您指示,皆毫无拖延地在着手进行。”

“是吗。我吩咐西国方面的备前、美作、因幡三国不准对毛利动一兵一卒,以备万一,此事可有切实传达到?”

“此事您特别嘱咐过,所以很谨慎地传达下去了。此外也向毛利派遣了使者,加强联系,不敢有疏忽。”

“为谨慎起见,向泉州和田的孙兵次(中村一氏)先行派遣黑田官兵卫、生驹甚助、明石与四郎等手下六七千兵力送去增援一事也办好了?”

“是。我在时,即日已将增援队伍派往了岸和田。”“好,好。”说到这儿秀吉美美地喝下一碗淡茶,又道:“母亲大人可安好?”

秀吉母亲已经七十四岁,妻子宁子也将近四十。即便只离家一日,妻子暂且不说,老母亲已经那个年纪,着实令人挂心。

“是,令堂大人一如既往,反而担心大人您忙于战事,忽略了养生。”“她一定又问你,那孩子有在做针灸吗之类的。”佐吉笑了,答道:“正是如此。”屏退左右只剩二人相对而坐,正当这样谈笑兴起时,秀吉又突然问道:

“茶茶呢……茶茶她们还好吧?”“啊,是的,毕竟是那三位小姐。”

佐吉作出一副似乎有点儿回想不起来的样子。如果回答得就像等了很久似的,主人定会想,佐吉这家伙察觉出来了,之后心情反而会变得不愉快。所以他思量之后,觉得必须表现得懵然不知。

而证据就是,当他生硬地问起茶茶如何时,面对家臣的主人的脸孔便瞬间崩溃,想蒙混而过的无法言说的表情中,甚至带有一种羞耻之色,极度地害羞起来了。

佐吉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心中感到好笑不已。

三位小姐指的自然便是前年攻陷北庄时,守城将柴田胜家和夫人阿市恳求罪不及幼儿,并托付给秀吉养育的那三名可爱的女儿。

那之后,秀吉将这三位小姐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般抚养,修建大阪城时,还特别为她们设计了一小片曲轮,如同在黄金笼中饲养名鸟一般,时常前去探看,一起嬉戏玩乐。

但所有人都预测得到,这些名鸟与主人之间将来注定不会只停留在这一简单的关系上。尤其三位小姐中的长姐茶茶,正当十八芳龄,实属世间少有的美人,渐渐地在城内引起了各种传言。有人说她是北庄业火留于世间的名花,也有人说她继承了织田殿下由来的美人家族之血,称其美貌甚至盖过其母阿市。而且,大阪城竣工与茶茶小姐变得越来越引人注目几乎是在同一时期,可以说也是羽柴家幸运之季的一种象征。

十八岁的茶茶小姐如此的美貌不可能不吸引秀吉的眼睛。在这方面,主人也可谓是精通六韬三略之奥妙,又或者已经开始效仿暮夜潜入的采花贼,有过那么一两次,被茶茶小姐大声呼叫逃窜而回。石田佐吉很早之前便已微微嗅出这一气味,现在只觉得好笑至极,实难忍住。

“佐吉,你笑什么?”秀吉责备地看着他。不过他自己也感到一丝可笑,看来他已经看穿了佐吉的心思。

“不,没什么事。只是军务繁多,但最终还是回到了三位小姐的起居问题上。”

“是吗,呵……唉,算了。”秀吉突然主动逃开这一话题,转而谈起了世间闲话:“一路上有什么关于淀川和京都方面的传闻吗?”

派使者出走远地时,秀吉每次都必定问起这些,并以此来探察世间内在的微妙和人心的动向。

“不管哪个地方,人们都因战事而谈论不休。到淀川时我就上船了。”

“说到淀川,那里和枚方、伏见等地的芦苇都收割了吗?税收征收如何?”

“拜大人恩典,佐吉之身也愈见宽裕。”“那就好。”秀吉显得很开心。佐吉知道主公是担心他近来和同僚一样拥有了众多武士,却不知在俸禄给予上是否有所拮据,这点也让佐吉非常感激。

贱岳之后,同僚以加藤福岛为首,被称为七本枪的年轻武士全都得到了一两千石的加封。但说到实际战功,佐吉一个首级也未取得,所以在赏赐加封他时,他断然拒绝。与之相换,他恳求能让他自由收割枚方、伏见和淀川等荒地的芦苇,将附近的河川税收交由他来支配。这些对于给予一方来说都是毫无价值的东西,但这个佐吉会如何利用,创造出多少收入,秀吉则颇有兴趣地一直关注着。

佐吉在请求赐予这些时还曾大言,若是能将这些荒地赐予自己,有事之时便可拿出可匹敌一万石军力的武者,协助军务。这也是让秀吉感到非常有趣的一点。

从佐吉侦察到的京都大阪的世情来看,这场由信雄挑起的战争却没有一个人认为是秀吉与信雄的对抗,而是秀吉与家康的对抗。信长死后,对秀吉而言,世间好不容易变得和平,天下却又再度一分为二,一场横跨诸州的大战眼见着即将到来,极度的不安萦绕在人们心中无法散去。

即便是在公家,对此感到悲伤的也大有人在,多闻院日记就在天正十三年三月的日记中写道:

“天下现动乱之色,不知未来如何,堪忧惶恐,只得交付于神,噩噩然度日,无始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