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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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15)

那是天正十二年三月二十一日的清晨,难波的芦苇丛中文须雀高声鸣叫,花朵凋谢,春日即逝的巷间尘土飞扬,长长的甲胄武士和马匹的队列中,卷起几个小小的花旋,看起来就像是大自然的饯别一般。

沿路上来参观的庶民男女也无边无际地筑起了一道人墙。当日,跟随秀吉的将士号称三万余人。所有人都只想从中看到秀吉的身影。有说看到的有说没看到的,意见不一。但恐怕没有注意到的人占了多数。身形矮小的秀吉被一群威风凛凛的将领围着愈见弱小,也显不出什么风采,即便看到了,如果别人不说那就是秀吉的话,确实很难知道。

但秀吉看到这群民众时,心中却笑着确信了一件事——浪华将会繁荣,如今也正逐渐变得兴盛。总之现在是没有问题的。看着群众的气色,秀吉的感官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们选择了明朗且稳重的色彩和花样作为喜好,其中毫无这座城即将走上灭亡的光景。男男女女的肤色闪耀着进取之气,看来市民们的生活过得很顺利,他们健康勤劳地各自为生活努力,满怀希望地住在这座新都府之地。这不是对以此为中心而建立起来的新城的信赖与支持又是什么。“能胜,这次也能战胜。”秀吉对未来下了这一卜卦。

是夜,大军在枚方扎营。翌日破晓,三万兵马又沿着淀川河流蜿蜒东下。当来到伏见附近时,有约四百的人马从淀川对岸接应而来。

“那是何人旗帜?”诸将用怀疑的眼光注视着。也不知是谁,立起红底上写有“大一大万大吉”几个黑字的大旗,五本金旒旗,马标,举着金团扇和九曜图的小马标,领骑兵三十、长枪三十、铁炮三十、弓箭三十,还有一众步兵神采飞扬地在河风的吹拂下聚拢在一起。

秀吉也看到了,便派使者平塚太郎兵卫前去:“你去问问。”很快太郎兵卫便跑回来报告道:“是石田佐吉!”秀吉轻拍了下鞍壶,好像刚想起什么,开怀放声道:“佐吉吗,是了,是了,应该是佐吉!”队伍渐渐接近,不一会儿石田佐吉便来到马前问候。佐吉道:“往日与您的约定到今天,在将这片荒地收割开拓后,再利用平日积蓄的税金,总算齐备了一万石的军用。事无大小,只期望明日能为您效劳,实在不甚感激。”

“好,跟来吧!佐吉你去后方负责兵粮、行军物资等一应调配,要好好做啊。”

比起一万石的军用,佐吉此人的头脑更让秀吉觉得拾到了宝贝一般。贯彻武勇争先上阵的武者如云,但拥有优秀经济头脑的人在这三万甲胄之中眼下却找不到一个。作为从长浜以来的小姓屋中培养出的异才,佐吉的头脑对于秀吉来说可以说弥足珍贵。

当日,大半队伍通过京都进入了近江路,第二天二十三日午前,很快便来到了不破、赤坂的古驿站。这一带对秀吉而言,路边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他青年逆境时期的回忆。

“啊,还能看到菩提山……”望着菩提山就想起菩提山之城,曾经作为那里的主人隐居栗原山的年少竹中半兵卫的身影也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当年低头屈膝无数次登顶时的那份热情、谦逊,以及远大的希望重新涌上胸中,秀吉不禁为自己年轻时纯粹的气血而感到荣耀。回溯过去,不禁要感谢那段短暂的青春中不曾有过一日消停的多舛多难。年少时期的逆境和青春期的苦斗创造出了今日的自己,这些都是暗黑的世界和混沌的小巷所赐予的恩惠。

虽然被唤作主人,但作为挚友,竹中半兵卫也是他这半生难以忘怀的一个人。在半兵卫去世后,每当遇到困难时,他还会想若是半兵卫在就好了。可惜还没有给予任何报答他就去世了。秀吉忽然感到一阵酸楚,眼眶红热。菩提山上的一片云安静而单纯。

“啊……阿夕……”

在路边的松树阴影下,他看到一个戴着白色头巾的圣洁的尼姑站在那里。

尼姑的眼神与秀吉的眼睛相视而过。那既是对出征之人的祈祷,同时也诉说着对前日赠物的感谢。秀吉停下马,转身向后似乎想要吩咐什么事情,但那松影白鸟已经消失无踪。

当天晚上,一盘艾饼送到了他的营帐内,说是一名年轻尼姑送来的,未留姓名放下便走了。

“这真是美味……多么甘醇的艾草香啊!”虽已用过膳,秀吉还是吃了两个之多。他一直赞叹其美味,边吃边说好吃,眼中甚至泛起一片泪光。眼力好的小姓之后对随行的将领说了这件怪事,大家都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猜测秀吉为何会流泪。“明日就将策马尾浓平原,面对德川大人这一大敌,真不像平日的主公啊!”

诸将都在担心主人的愚痴,但秀吉头一沾枕,依旧鼾声高响,就像在说无须忧心一般。熟睡了仅仅两刻,一大早天还未明便起身出发,在当天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都陆续抵达了岐阜。

胜入父子前来接应,大军一时间溢满了城内城外。映照夜空的火把和篝火远远地通到了长良大河,而第三梯队和第四梯队的后续部队还彻夜一直往东行进,连平原看起来也变狭窄了。“哎呀,好久不见啦!”秀吉和胜入一见面便这样说道,也不知是出自谁的声音。“此次你父子二人能与筑前同心,实在让我高兴无比。不仅如此,还献上犬山一城的功勋,令人吃惊——那样的快速、机敏,就连筑前也肝胆震颤啊!”

秀吉口头上极尽赞美地表彰着他的功劳,却对胜入女婿之后岩崎大败一事只字未提。

但正因为没有提及,胜入才更加脸面无存。他深深地觉得,女婿森武藏守所造成的失败和损害即便以犬山之功来补偿也是不足为抵的。尤其秀吉十三日从坂本寄出的信函送达尾藤甚右卫门手中是在十七日的傍晚,信中严厉警示万勿受家康挑衅,不可急功近利。但已经太晚了。当胜入看到那封信时,已经是在女婿草率出兵遭遇惨败,而且让同盟看到主将战死的沉痛打击之后。关于此事胜入痛道:“不,您如此真诚相对,胜入直想钻入地洞。因小婿短见造成我方挫败一事真不知如何致歉才好,真是无脸面见您。”“哎,你还真是多虑啊,哈哈哈!这可不像池田胜三郎啊!”秀吉故意叫他青年时代的名字,想借此唤起他的神采,胜入也一道笑了笑,但笑容却显得并不明朗。秀吉内心甚至忽地感到,胜入在这场大战中有可能死去也说不定。

太难了,是该责备还是不该呢?次日早上醒来时秀吉也突然考虑起此事。

但不管怎么说,在即将到来的大战前,犬山一城给同盟带来的利益是非常巨大的。这不单只是出于安慰,秀吉反反复复地对胜入说到此事,并予以奖赏。

二十五日,秀吉用一天的时间,兼带休整,将所有兵力集合了起来。再加上之后陆续集中起来的各方兵力,至此号称八万余。

次日二十六日已经不是出阵,而是出战了。清晨,大军从岐阜城出发,午间一抵达鹈沼,便立即在木曾川架起船桥,扎营夜宿。

然后第二天二十七日早晨又撤营赶往犬山。秀吉进入犬山城刚好是在当天正午。

望着脚下湍湍奔流的木曾川上游,站在嫩绿掩映将近四月的晴空下,他觉得一刻也不能浪费。他的血还年轻着。

“挑匹脚程好的马来!”秀吉吩咐道,然后用完午饭就轻装上马,驰骋出了城门。

“啊,您去哪里?”“别跟来太多人,人太多会引起敌人注意。”他转身向追来的将领们说道。

通过数日前据说胜入的女婿森武藏守战死当场的羽黑村,登上敌方本营附近的二宫山。站到这里,小牧山便近在眼前,尾浓平原也如草海一般。听说北畠、德川的联合军约有六万一千多,秀吉眯起眼睛望向远处。正午的太阳非常耀眼,他没说话,抬起手遮在额前冷静地眺望矗立眼前圆圆的敌方本营小牧山。

这日,家康还在清洲。不,他是先去小牧指挥布阵后又返回的清洲。没有半点进退动向,其谨慎很像围棋名人在一生一次的棋局中所下的每一子的分量。

“筑前守昨夜进入岐阜了。”二十六日傍晚,他得到了这一确切的谍报。那时他刚好和榊原、本多,以及其他近臣在房内,侧身靠在胁息上边看绘图边听各个要塞均已完工的消息。

“筑前,出来了吗……”家康低声沉吟,与左右人相互对视后,便皱起如龟眼般的眼角笑了。“和预计的差不多。”他心中想着。

一向迅速的秀吉此前一直没有轻易出兵,到底他会将主力派向伊势还是东下浓尾是一个很大的悬念。而且,在抵达岐阜之前,这条台风路线随时都可能突然改变。家康等着下一个谍报。

“据说筑前在木曾川上架起船桥,已经入驻犬山城。”二十七日傍晚传来了确切消息。“是时候了。”家康神情坚定,并连夜做好了出战准备。清洲守卫方面,本丸交由内藤信成,二之丸命三宅康贞、大沢基宿、中安长安等将领留守,大军则于二十八日旗鼓和鸣地进驻了小牧山。信雄也一度返回了长岛,接到消息后即日便赶往小牧山,与德川军汇合。

家康本打算出来迎接,却因某些失误而错过了。原本若看不到人则大可命人叫去,但老好人信雄刚一抵达便亲自前往家康的营帐,说着自己急匆匆赶来的事,又问道:“据说筑前的兵力仅此处就有八万余,若算上各地势力的话,超过十五万。这场大战到底会怎样呢?”

他似乎从没想过会由自己演变出一场如此大规模的天下分割之战,一双高贵的眼睛完全无法掩住心中紧张不安的情绪。

小牧之蝶

春天的天空下。美浓和尾张边界上,不管是木曾川的水流,还是广阔的狂野,都一派暴风雨前的宁静,连一个耕种、行旅的人影也看不到。诡异的和平。

对小鸟、蝴蝶来说,这片天地还依旧是春天的模样,但对人而言,这样的白昼却令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和平的虚伪,虚伪的和平。全都隐匿起来的庶民们的猜疑将灿烂的太阳独自留在空中,让地面变得更加寂然。

“怎么办……”她疑惑了。白昼当空却走投无路。不管去探问河原上的渔家,还是敲农家的正屋,简直都如深更半夜一样毫无动静。她想着去往城镇,便于前天改道接近城镇,却不想所有地方都设有军队栅门,兵马驻守,立起“禁止通行”的禁令牌,气氛严峻。村落里也没了人,只听到野狗的叫声。如果去远处雾霞朦胧的山野一带,一定有很多疏散的市民。但依她的性格,要自己不惜如此去求得性命安全,她是不会愿意的。“惧怕战争而躲进山洞中,要死的时候还是会死。还不如到战场中心,寻到军队本营,一定会有明理的人。”于是,她便朝着犬山城雪白的城墙,沿着宽阔的道路走到了这里,但寻遍河原都看不到一艘小船。奔腾的木曾川流水激烈地撞击着岩石、浅滩,溅起白沫,即便胆大如她也不可能横渡而过,只得不停地徘徊。

想到晚上不知如何度过,向来好胜的她也和普通的十七岁少女一样,开始担心晚上睡在哪里、吃什么等各种现实问题。

疏散后的农家总还有些可吃的,床席也可暂借来度过夜晚,她就是靠这样走过来的。但这附近也不知有没有这样的小屋。

过了会儿她也累了,就在河原的石头上坐下,呆呆地仰望黄昏的云彩,如梦一般描绘着过往未来。

“啊!有个女人!”这时,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虽然男人似乎更为吃惊,但她也着实吓了一跳,转过身望向背后芦苇丛中的土堤。

看起来似乎是侦察队的士兵,全都持枪拿炮武装得像甲虫一样。他们被少女的美丽所吸引,一时间只顾盯着看。

过了会儿,七八人的侦察小队走过来将她围住,一个接一个地质问。“你是哪儿的人?谁家的?”

“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她没有丝毫惧意地坦诚答道:“是……我迷路四天,非常疲惫,所以在此休息。”

“你从哪来,打算去哪?”“我家在岐阜和大恒之间的小野乡。我离开小野,原本是和同伴约定在稻叶山的小道等他,但不知为何那个男人并未回来……”“男人?那是谁?”

“是乳母的儿子。”“你到底和那人约定要去哪里?”“京都。”

“去京都?”

“是的。”“呵呵……”几个人有的吃惊,有的则坏笑起来。

其中一个年轻的杂兵表情极度夸张地道:“这真是太令人吃惊了!竟然不顾大战往京都私奔,不过就算不管这点,看起来明明还只是个小姑娘,在我们面前却一点也不害怕,说着和男人的情事。实在不得不叫人吃惊啊!”

其他的人也像刚注意到一般,从头发、眼鼻到穿着重新打量了一番后说道:“不过,听她说话还有发饰装扮都不像是普通乡民的女儿啊。”

“刚才的话说不定是谎话,若不是说谎,怎么可能那么冷静地谈着男人的事。”

抱着疑虑来看的话确实有很多疑点。“你父亲是武士吗?名字叫什么?”“父亲叫小野政秀,听说曾是斋藤义龙大人的家臣,不过在我年幼时便战死了。”

“那你呢?”“我叫小野阿通,是乳母阿沢带大的。十三岁时寻得关系进入安土城奉公,可是天正十年,自信长殿下在本能寺凄惨离世后,安土城也瓦解了,所以又回到了乡下。”

“哦,还曾在信长公城中奉公吗?”“直到前些时日,我都一直在松琴尼身边学习。乳母无论如何都想让我成为尼姑,但我讨厌当尼姑,我想去京都学习更多东西,过一个更有意义的人生……我从未想过要和阿沢的流浪儿一起私奔。”

气质出众,言谈淡雅。在盘问的过程中,侦察队的杂兵们渐渐感到自己被这少女的冷静压倒了。但所有人依然没有解除疑心。

士兵们之间似乎开始商量该怎么办才好。他们悄悄地讨论着,如今大战火势即将烧起,要把这么漂亮而且曾在安土城奉公的有来头的美少女不管不顾地丢下,总觉得于心不忍。

“总之,先将她带到阵营中去吧,万一要是敌人的密探,后悔也来不及了。”

事情决定下来后,阿通立即便被带走了。往上游稍微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一条竹筏,似乎是这队侦察兵来时乘坐的。她被枪阵包围着站到了竹筏上。木棹搅动着木曾川的水沫,带着竹筏横渡激流,来到了犬山城下。“危险!”

走下竹筏时,一名士兵将枪柄伸到了她的手边。从岸边攀登上断崖,地上的光景忽然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与家康本营小牧相对,秀吉八万有余的大军在东春日井郡绵延数里,满满当当。

大约两日前,从京城大举东下的秀吉将阵营前进至几乎可与敌营小牧山近距离呼应的乐田村,而犬山城则由从岐阜大恒出发前来的池田胜入和嫡子纪伊守之助入驻。这队侦察兵便是池田家属下的一个小队。此时正是傍晚准备兵粮之时,城外的军营遍地炊烟。阿通毫无惧色地和侦察队一起穿过满是马粪、臭汗味,人马混杂的营地。“哦,这真是不得了啊!”“喂,在哪儿捡到的啊,这么漂亮!”

看过来的士兵全都一阵骚动,连侦察队头目千田主水也一脸惊讶地听着带阿通过来的部下报告。

“你说你是小野乡的,叫阿通?”“是的……”

“说得好听,其实是受德川家的熟人或其他人拜托而来的吧?说实话吧,现在隐瞒之后可是会很惨的!”

“您若是怀疑,就请让我见见秀吉大人。”“什么,你是说见到秀吉大人便能明白?”“没错。在此之前,我一直作为师傅侍奉的菩提山松琴尼大人,秀吉大人也很熟悉的……她是已经过世的竹中半兵卫重治大人的妹妹。”“这……”主水半信半疑。

“喂,”他转身对部下道,“总之先分点口粮给她,让她在小屋休息一下。说不定只是个头脑有点问题的可怜姑娘,说的话总令人觉得不能理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