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志为人类驱赶饥饿
20世纪60年代初期,安江农校的青年教师袁隆平平生第一次体验到自然灾害给人类带来饥饿的痛苦。
袁隆平全身浮肿,只能坚持将每天的主课讲完,然后尽量多休息。
这时候,袁隆平的眼前时常充满幻觉,他总是幻想自己正呆在一个装满食物的厨房里,厨房里有一个大铁锅,铁锅里装满白花花的大米饭,大米饭闪动着令人心动的光泽……
从来不吃肥肉的袁隆平,这时候,每次做梦,都梦见自己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着米粉蒸的肥肉。
这时候,中国正处在一个自然灾害带来饥荒的年代。安江农校自然也不例外。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都面临着饥饿的威胁,他们每天都只能靠五六两口粮度日。
袁隆平置身在这个人群里,他看到无数双对食物充满渴求的眼睛……
袁隆平曾经被下放到艰苦的农村去锻炼改造。
在农民的集体食堂里,他和当地农民一样,吃的是一锅红薯藤煮的汤……
当地人民为了节省粮食,每次做米饭时,都要用水蒸两次,称之为“增量法”。这种米饭里面加了苏打,经过两次蒸煮,米饭看上去肥大饱满。但是,虽然饭粒看着大,却让人无法吃饱,吃下去一会儿就饿了。
袁隆平后来回忆起这段生活时,他说:
肚子空空,身体没力,双腿没劲。晚上睡觉,被窝冰凉,始终也睡不热,身上没能量嘛!
袁隆平深深地意识到粮食对于人们的生活是何等重要。他在感叹的同时,思想上也受到极大的触动。
秋天过去了,可以吃新米了。刚刚加工出来的白米,圆圆的,闪动着珍珠一样动人的光泽,非常诱人。
熬过一春一夏的人们都如饥似渴地看着这些新米,盼望着能够吃上一顿香喷喷的新米饭。
袁隆平动情凝视着这些珍珠一样宝贵的稻米,心中无限感慨……
没过多久,袁隆平从平房迁到单身宿舍楼的二楼,他与李国文是近邻。两人在楼道里并排搭了两个烧柴禾的炉子。
这天晚上,袁隆平和李国文点燃两个柴禾炉子,在炉子上放了两只脸盆,一只煮红薯,一只煮白萝卜块。
红薯和萝卜煮熟以后,袁隆平与李国文狼吞虎咽地吃下那盆红薯,他们打算将那盆白萝卜留给晚间常来闲谈的同事们。
正在这时,一个叫全永明的学生闻到香味,不请自来。袁隆平看到浮肿的全永明,心里十分难受。还没等全永明开口,他就主动说:“小全,你来得正好,快帮我们吃掉这盆萝卜吧!”
全永明感激地给袁隆平和李国文行了一个鞠躬礼,然后接过袁隆平递过来的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袁隆平看着全永明的样子,心情十分沉重。他又一次深深地意识到,粮食对于人类的生存,是何等的重要。
这令人伤心的一幕,一直深深地刻在袁隆平的心中,激励着他勇敢地向威胁人类的“饥饿恶魔”发起一次又一次的挑战。
1962年的初春季节,袁隆平带领40多名学生,到黔阳县硖州公社秀建大队参加劳动锻炼。他住在生产队长老向家里。
作为生产队长,老向同样正在为如何摆脱饥饿、增加粮食而发愁。
一天,老向冒着雨挑回一担稻谷,他用粗糙的大手抓起一把稻谷,对袁隆平说:“袁老师,这是刚从八门换回来的种子,那里是高坡地,谷粒饱满,我听别人说,使用这种子好,能增产。”
袁隆平好奇地接过稻种,仔细地端详着。
老向又用低沉的声音说:“要想度过灾荒,既要靠年成,还要靠种子好啊!去年八门使用这号种子,今年没有吃国家的返销粮。”
老向的这些话引起袁隆平的注意,他一边看稻种,一边问老向:“你们为什么要到八门换种?”
老向很坦诚地回答说:“我们这个生产队连续两年粮食减产,靠国家拨来的返销粮度荒,大家心里都很难受!今年,队里特意换来这些稻种,要争取好收成,就全靠这些好种子了。”
袁隆平深受感动,他从老向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到亿万中国人战胜饥荒的决心。
这时,老向充满期待地看着袁隆平,十分郑重地对他说:“袁老师,听说你们正在搞科学试验,真盼着你们能够早点儿为我们培育出新的稻种,要真是那样,我们就不用再挨饿,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袁隆平看着老向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又一次深深地被感动了。
经过反复考虑,袁隆平选择水稻纯系选育和人工杂交试验作为自己的科研课题。试验场地就设在学校分配给他的半亩自留地上。
这一年春天,袁隆平在他那半亩试验田里,把稻种播下去。
几天以后,秧苗出水了,绿油油的,显得稚嫩而又充满生机,真是可爱极了。
袁隆平动情地凝视着它们,那目光,就好像在看他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一样。
就这样,袁隆平充满感情地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目睹它们拔节、分蘖、抽穗,渐渐由嫩绿变为深绿……
在此期间,袁隆平认真地观察着每一株水稻的成长,对它们十分爱护。
星期天,袁隆平正在和朋友们打牌,突然天降大雨,袁隆平想起试验田里的那些稻苗,立刻扔掉手中的牌,转身跑出屋子,一头钻进大雨之中。
试验田里,浓绿的水稻已长到齐腰高,眼看就要齐穗了,一场大雨把它们浇得有点儿东倒西歪。
袁隆平急忙蹬掉两只胶鞋,胡乱卷起湿裤腿,赤脚下到禾田里,高一脚、低一脚地来到长得七高八低的稻株中间,开始清点起水稻的株数。
雨点还在无情地往下泼。
袁隆平的眼睛经常被头上流下的雨水遮住,他不时地抬手抹一把脸,又继续清点。点完总株数,又接着清点长势不同的稻株的分类数。
在大雨无情的侵袭下,他的脸上竟然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袁隆平清点完毕,扳着指头默默地计算一会儿,紫铜色的脸膛上露出高兴的笑容“哈哈,三比一,正好三比一。完全符合孟德尔老头的杂交二代分离法则!”他一边高兴地笑着,一边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着,竟久久地站在稻田里,浑然忘记了正在劈头盖脸泼下来的大雨……
有一次,袁隆平发现一株水稻生长状况出奇地好:株形修长而挺拔,稻穗如手掌般丰满,这引起袁隆平的注意。
袁隆平小心翼翼地将这棵奇特的稻株结出的170粒稻种收集起来,次年,播种在瓦罐的培养土里,栽插在窗前的试验田里。
结果却令袁隆平大失所望。那株原本优势很明显的种苗,其后代的性状竟然发生了分离,居然没有一株赶上它的前代。秧苗长势七长八短,抽穗后穗短粒小。
袁隆平凝视着变异的稻株,陷入深深的沉思。突然,他产生了这样一个灵感:那个“鹤立鸡群”的稻株,是品种间的杂交优势现象,它很可能是一株天然的杂交水稻。
接着,袁隆平开始仔细调查那些变异的植株:高的、短的,早熟的、晚熟的……他不厌其烦地一株一株地记载,反复地统计、运算,结果证明这“杂种第一代”完全符合孟德尔学说的分离规律。
袁隆平由此想到,第一年选育的那株“鹤立鸡群”的天然杂交稻并非纯种,所以,第二年出现了分离。倘若按那株杂交稻的产量来推算,那么,亩产可以达到600公斤……
袁隆平由此得出一个令农业科学界震惊的优势:水稻杂交具有优势。
由此,袁隆平萌发了利用这种杂交优势提高水稻产量的设想。
然而,袁隆平的设想与传统的经典遗传学观点相悖。
美国着名的遗传学家辛洛特和邓恩合写的《细胞遗传学》一书,明确地指出水稻杂交无优势。美国哈佛大学的教科书《遗传学原理》中明确写道:“稻麦等白花授粉作物自交不退化,杂交无优势。”
因此,当袁隆平提出杂交水稻的研究课题时,遭到某些权威学者的反对乃至嘲笑。
袁隆平在这些学者的嘲笑面前并没有畏缩,他坚定地说:“没有错误的实践,只有错误的理论。”
袁隆平经过反复思考,开始质疑“白花授粉杂交无优势”的观点,毅然决定挑战水稻难题,坚持将“水稻杂交优势利用”作为自己今后的科研目标。
他下定决心要在实践中学会利用水稻的雄性不育系,学会利用水稻的杂交优势,解决中国人的吃饭问题。
探讨水稻杂交的优势
袁隆平返回学校以后,从《参考消息》上看到一条新闻:
英、美遗传学家克里克和沃森根据孟德尔和摩尔根的学说,已经研制出遗传学分子结构模型,使遗传学研究进入分子水平,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
不久,袁隆平又从一家学报上获悉:“遗传学不仅在理论上获得了重大突破,而且在生产实践中也取得了明显效果。例如杂交高梁、杂交玉米、无籽西瓜等,已经广泛应用于国内外生产。孟德尔、摩尔根遗传学说所取得的成果是显而易见的。”
袁隆平意识到孟德尔、摩尔根遗传理论的重要性,决心按照这种理论,在科学试验中进行新的探索。
袁隆平开始有意培植一些表现优异的植株,到了秋季,他又不辞劳苦地将优良种子筛选出来。
第二年,到了播种季节,袁隆平又把这些优良的种子播种下去,然后仔细观察它们的生长状况表现,从中找出具有遗传优异性状的植株,经过人工去雄,再进行杂交。有时,袁隆平也会将混生在稻海里的雄性不育系的材料选择出来,备做来年试验。
在实验期间,袁隆平一直亲自选种,亲自栽培,亲自观察。
夏季骄阳似火,人们即便是闲坐在家中,仍然感到酷暑难耐。袁隆平却依然在烈日下辛勤工作。他弯着腰,将混生在稻田里的雄性不育系一株株、一穗穗地辨认出来,汗水也一滴一滴地落在未成熟的水稻上。
此时此刻的袁隆平,已是又黑又瘦,衣服上汗迹斑斑。
当地农民时常看到袁隆平头顶烈日,一头扎在稻田里,辛苦异常。很多农民都十分不解地问袁隆平:“袁老师,你是个教书先生,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吃这份苦?”
袁隆平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
其实,袁隆平在进行水稻实验的时候,从中感受到许多的乐趣。
杂交水稻事业的每一个微小的进展,都会让他感到欣喜。
袁隆平感觉自己的心灵与那些充满生机的水稻是息息相通的。他时常在与田里的水稻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微风轻轻吹过,稻株随风起舞,田间沙沙作响,这些声音在袁隆平的心中,是天地之间最美妙的音乐。
秋收季节,袁隆平用和老农们一样粗糙的双手,深情地抚摸着一粒粒饱满的种子,心中的快乐实在难以对人言说。
这时候,有些学者依旧坚持米丘林、李森科的遗传学说,嘲笑袁隆平进行杂交水稻的研究是搞“伪科学”。
袁隆平对此感到困惑,于是,他利用假期,千里迢迢地赶赴北京,向北京农业大学的着名教授、着名遗传学家鲍文奎去求教。
袁隆平一见到鲍文奎,就开门见山地阐述自己的观点,他说:“我认为李森科关于遗传学的着作中,空洞的哲学概念太多,用理性代替实践,他机械地把辩证法搬到生物学上来,是不是有点机械唯物论?”
鲍文奎十分赞赏看了袁隆平一眼,然后坦率地说:“李森科在某些方面不仅表现了机械唯物论,有些东西还表现了他的主观唯心论。对于任何学说都需要研究,有比较才有鉴别,实事求是才是做学问的态度。”
袁隆平认真地听着,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
鲍文奎又有些好奇地问袁隆平:“看来你对遗传学的研究很深,你为什么要这样深入地研究遗传学呢?”
袁隆平说:“我正在进行杂交水稻的研究,希望能够利用杂交优势使水稻种植达到高产。”
鲍文奎赞同地点点头,又意味深长地对袁隆平说:“要想搞杂交水稻,改变水稻固有的本性,实在是困难重重。年轻人,你一定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啊!”
袁隆平郑重地点点头。
袁隆平怀着感激的心情,告别鲍文奎,匆忙赶回安江农校,继续从事他所钟爱的杂交水稻事业。
不久,袁隆平与妻子邓哲一起探讨关于水稻杂交优势的途径。他们反复探讨,认为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路是进行人工去雄。水稻是雌雄同花作物,一个稻穗要有100多朵花,每一朵花上都同时长有雌蕊和雄蕊,雌蕊的柱头受精后,一朵花结一粒种子。人工去雄就是用人工去掉其雄蕊,再从其他稻穗上引来雄蕊花粉进行杂交。这样一朵花一朵花地用人工授粉,进行杂交,产生的种子数量极为有限,不可能在生产上大面积推广应用。
另一条路,就是要培育出一个雄花不育的“母稻”,即自花的雄性失去生育能力,而后用其他品种的雄性花粉为“母稻”授粉杂交,从而生产出杂交的种子。
但是,袁隆平和邓哲都明白:培育雄花不育的“母稻”,是很难做到的,这种方法国内外都没有先例。国际上有些专家已经断定“此路不通”。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学者认为,像水稻这样一朵花只结一粒种子的“单颖果作物”,利用其杂种优势,很难应用于生产。
就在这时,袁隆平又在一份科学杂志上看到这样一段话:
早在1926年,美国人琼斯便发现了水稻雄性不育现象。最早开展杂交水稻研究的是日本,而后,美国、菲律宾也开展了这项研究。尽管他们的实验手段很先进,但因技术难度大,所以他们的研究都先后搁浅了。因此,水稻杂交优势的利用是世界公认的难题。
袁隆平和邓哲面对这些困难,丝毫也没有感到灰心丧气,他们决心向困难挑战,要解开水稻杂交这个世界难题。
在这种情况下,袁隆平经过深入分析,总结出在我们国家从事这项研究的有利条件:
我们是古老的农业国,又是水稻的王国,有着众多的野生稻和栽培稻品种,蕴藏着丰富的种类资源;
我们有辽阔的国土资源,由此带来充足的温光条件,海南岛是理想的天然大温室,是育种工作者的乐园;
我们国家有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可以在党的领导下协作攻关……
找到天然雄性不育株
袁隆平利用业余时间,努力研究水稻杂交这个崭新的课题。
刚开始,袁隆平只有一个助手,这个助手就是他的妻子邓哲。
袁隆平首先要做的,就是在自然界找到天然的雄性不育株,作为培育雄性不育系的试验材料。
1964年6月下旬,正是早稻吐穗扬花的季节,袁隆平和邓哲不顾天气炎热,开始寻找天然的雄性不育株。
袁隆平认为在强光下观察稻花效果最好。因此,每天中午,太阳火辣辣地直射在刚刚吐穗扬花的稻株上,他都会准时走进安江农校的水稻实验田,去寻找天然雄性不育株。
盛夏的中午,骄阳似火,毒辣辣地烘烤着世间的万物,正在扬花吐穗的早稻田闷热得就像一个大大的蒸笼。
袁隆平光着头,肩上斜挎着一只标本夹,右手一只镊子,左手一只放大镜,他正在一朵一朵地观察着水稻的颖花。
袁隆平逐个检查稻穗,每隔一定距离取一株盛花稻为观察对象,每株检查一穗,一旦发现与正常稻花略有差异的雄蕊,就摘取一穗稻穗放进标本夹,并用圆珠笔编上号,准备带回实验室进一步研究。然后在该稻株的其他稻穗上套上羊皮纸袋,再在整株稻子上系一根白布条,布条上也写上同样的号码。
此时,袁隆平的额上脸上,汗水在不断地往外渗,并不断汇聚成珠,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亮晶晶地往下滚落。他上身的白衬衫已被汗水浸透,变得有些发黄;他那高高卷起的裤腿上溅满泥浆……
此时的袁隆平,外表和一个种田的农民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但是,他全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