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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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一本(21)

我躺下睡觉,不过两点钟费佳来时我醒了。他又对我说了很多贴心话,他说非常非常爱我,比任何人〈无法破译〉,说我就是为了他而创造的,说他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妻子。后来我有两个小时未能入睡,最后在六点钟我终于睡着了,一直睡到将近十二点。费佳在十二点叫我的时候我不相信,坚持说才五点来钟。等听到大钟敲响十二点,我简直吓了一跳。我走出卧室后,房东太太告诉我,蔡比希来过,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中邀请我与费佳同文学协会原文为德语。一起去布莱策维茨。我给费佳说了,他说我们不去。没有办法,虽然我觉得很对不起这位善良的德国人,一再拒绝他友好的建议。我着手试着缝我的黑连衣裙,五点钟我们去吃午饭。邮局里还是没有信。午饭后我们去买浆果。浆果现在更便宜了。把浆果送回家后我们去大花园,为的是多走路,因为疲劳对费佳非常有益。我们只赶上了第三部分,但非常非常痛快,因为人不多。真是奇妙的夜晚,坐在槭树和椴树下非常舒服。费佳逗我,说要同房东太太商量一下,看拿我怎么办,因为这样的事我们还是第一次发生。总之,他一直逗我。回了家。我读书,然后坐下来写速记。现在我想【强化】搞速记,因为它对我有用。我忘了:有一次我和费佳作了个预算。假如他有两万:还债四千,再还债三千,还还债四千,给帕沙两千,给埃米利娅·费奥多罗芙娜和费佳三千,还剩下四千供我们一年的生活开支。这就太好啦。假如有十万,那么给万尼亚一万,埃米利娅·费奥多罗芙娜一万五,这时候,不知怎么搞的,他终于想起我来了,说给我一万五。种瓜得瓜,没什么好说的。我下了决心,假如有一天我中了彩票,自然不能给他,以免他把这些钱挥霍一空“假如有十万……挥霍一空”改为:我决定,假如我中了彩票,或者不管怎样我有了钱,那么我要立刻还清所有债务,不让债务再干扰费佳。但这些都是空想和幻想……十二点我在床上躺下来,开始想家庭里的各种不愉快的事,想埃米利娅·费奥多罗芙娜和帕沙的事加入:想他们反对我的诡计……这使我非常恼火,以致我的心脏开始剧烈颤抖,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费佳听到我辗转翻身,几次问我怎么啦,很心疼我。后来又到我这儿来过两三次,问我哪儿疼,决定我们必须去找医生咨询咨询。后来,当要【热情地】道晚安时,他对我说,我来自天堂,我是那么好,在自己的一生中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好的人,说结婚前他对我的爱少两倍,因为,虽然我一向很好,但只有现在他才看到,这一切在我身上是何等坚实,说我是他唯一的真诚的朋友。现在他更爱我了。这样,四点以前我一直没睡,后来才睡着了,睡到十点才醒。

星期三,〈6月〉26日(14日)

今天早晨我开始给家人写信,向他们要钱,或者手镯。我非常难受,竟大哭起来,尽管我作了一切努力,还是止不住哭。使我异常忧伤的是,我不能给他们任何礼物,而任何微不足道的东西都会使他们高兴。费佳听到我在哭,就走过来拥抱我,说他爱我。后来,为了让我快活,给我讲了关于维尔维尔特的故事[94],一个被养在修道院里的鹦鹉的故事。修女们教会了它唱各种赞美诗和祈祷。维尔维尔特让所有的人惊叹,大家都想看看它,听一听这只聪明的鸟如何祈祷。如此一来,这只鸟让整座修道院声名远扬。邻区修道院的修女们想要这只鸟。她们请求修女们同意把维尔维尔特借给她们养一段时间。一开始修女们久久不同意,但最后决定让维尔维尔特去。她们派一个大车队把它从这个区送到那个区去【,并请求保护它,关心它】。在路上,它跟车夫们学会了粗话,骂人的话。送到修道院以后,人们都来看它,听它怎样唱歌和祈祷。突然,它开始用那样的脏话骂修女,使得她们无地容身。这可把她们气坏了:她们以为,这是那座修道院的修女故意坏她们,教会了这只鸟说辱骂人的话。于是开始了信函往来,向主教控告。那些修女,即维尔维尔特的主人们,要求把它送回去,为的是看一看是否的确如此。当她们确信,她们的鸟的确变坏了,就把可怜的维尔维尔特抛弃了。这个故事费佳讲得非常动听,我只得哈哈大笑,便停止了哭泣。后来我要去买信封,走的时候他问我去哪个邮局,我回答说去那家邮局,为了让他放心,意思是说我不去我们那家邮局,不拿他的信。他没说什么,可是,我刚要走,他突然走到我的跟前,下巴哆嗦着对我说,现在他明白了我的话,这是一种暗示,说他保留有跟随便什么人通信的权利,他有交往,我不能妨碍他。我回答【他】说,我与他的交往没有任何关系,然而,假如我们互相坦诚相待,则我或许能够摆脱我被迫进行的非常无聊的通信。他问【我】,这个写信的人是谁。我说,是一位太太。他非常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大概猜到了可能是谁,所以十分担心,便开始逼问我,这个人是谁,我们的通信是否与他的婚姻有关,说他非常想知道,他们怎么能侮辱我。我回答得模棱两可,他严肃地劝我告诉他,因为他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帮助我,告诉我该如何做,这也许真的对我有所帮助。我回答说,这个通信并不特别重要,没有他的建议我自己可以应付。他把这事看得很重,甚至晚上与夜里都再三说,我对他不坦诚,我收到了什么人的来信。后来我们去了邮局。这次有一封《俄国导报》来的信,但很薄,所以费佳拆开之后说可能是拒绝。他开始读信。写信的不是卡特科夫本人,而是另外某一个人。信中说,卡特科夫请求原谅(我的腿简直都软了)。不过,接下来却是令人欣慰的消息,说我们的希望将予以照办。我非常高兴,可是费佳却说,我高兴是因为我的东西不会被他典当了。这可把我气疯了,怎么能这样揣度我呢加入:不过,他当然是开玩笑,后来我确信果真如此……【(我还忘了:今天我们丢了一荷兰盾。我完全相信,是费佳把它兑换了,可是他相信,它是曾经在他手里,问是否我拿去了。后来他还说拿去是不应该的,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钱。我自然是没有拿,我说我没拿。这使我懊恼得要命,我几乎要相信是我偷他的钱了。大概他也是这样想的,虽然我相信,他脑子里没有这种念头。)】

我们去吃午饭,然后去图书馆。这里,在海因策,有一家水族馆,那里有许多小金鱼、蝌蚪和蜗牛,我们每次去那儿我对它们都非常感兴趣,总要看很长时间。今天又增加了两只非常小的乌龟,它们从水里爬出来,趴在石头上。后来我们又去大花园。一路上费佳反复给我说,猜忌丈夫不好。我不想嫉妒,我绝对无所谓,我丝毫不想用嫉妒折磨他。我们几乎坐到最后才回家。费佳开始读书,我——缝衣服。费佳一般不喜欢别人缝衣服,但这不包括我。我可以缝,他不反感。后来我躺下睡觉,现在我总不舒服,肚子经常疼。我躺下,又长时间不能入睡。费佳几次来看我是否睡着了。一点钟我睡着了,两点时他叫醒了我,〈……〉加入:道晚安……此后我睡意全无。这让我十分气恼,甚至哭了。而且因为失眠,最最阴郁的念头都往脑子里钻,特别是关于我们的状况,以致最后我非常烦躁。五点十分,我已经完全相信费佳的癫痫不会发作了,他却突然叫了起来。我跳起来,跑过去,他很快停止了喊叫,然而抽搐得十分恐怖,胳臂和腿扭曲得吓人。后来他开始发出某种嘶哑的声音,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后来他睁开了眼睛,一连几分钟盯着看,就像发作刚开始时那样,我只有祈求上帝,别让发作再重复一遍。当时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否该请医生来,如何向医生说明情况,最后,这里有没有这样的医生加入:一般来说,当他发作的时候,我总是非常不幸,我哭,我祈祷,我陷于绝望之中……幸好这都过去了,费佳翻了个身,睡着了,一直到早晨也没有醒。八点钟他叫醒了我,以为现在已经十二点了。我起来,从房东太太那儿得知才八点。我告诉了他,他又睡着了,我则留在了他的房间。我头疼得要命,因为我一共才睡了三个小时。我坐下来,读贝尔纳德的短篇小说《婚庆舞会》原文为法语。,但我并不喜欢它。后来我去了一趟市场,给自己买了个木梳,还有一颗画着德累斯顿的星。真的,我还是孩子,我非常喜欢这类物件,就是喜欢得到我们俄罗斯没有的东西。为那颗星花了九吉尔布,木梳——七个半吉尔布。我这样做是因为我不再拿自己攒的钱用于家庭开支,那么最好还是买点什么东西。

费佳起床后心情非常不好,还疲惫不堪。今天我们决定去领事馆,为这个文件办认证。可是他今天异常阴郁,我勉强才说服他去办。我们去了。领事馆离我们家仅两步之遥,可因为我们到那儿时是两点,所以一个人也没有。我们把文件留在了那里,说好明天十一点再去。从领事馆出来,我们去了美术馆。在路上给我买了一副浅色手套(一副一塔列尔零两个半吉尔布)。美术馆里热得难以想象。费佳今天照例什么都不喜欢,就连他以前认为好的东西现在都不想再看一眼。这种情况他以前也发生过,癫痫发作过后,他的印象全都变了。费佳一直未能好好看看圣母,因为他看不太清楚,又没有单目眼镜。今天他想起来要站在圣母前的椅子上,以便凑近一点看。这肯定惹麻烦,我相信,在平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做。一个仆人走到他跟前,说不允许这样做。仆人刚一走出展室,费佳便对我说,即使把他赶出去,他也要再次站到椅子上去看看圣母,如果我感到难堪,我可以躲到别的展室去。我就这样做了。过几分钟之后费佳来了,说他【真的站在椅子上】看了。【我自然批评了他,】可是他说,假如把他从美术馆里赶出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仆人嘛,自然有仆人心肠。好像不让他乱来倒是仆人错了。的确,假如每个人都怎么舒服便怎么看,那会成什么样子呢。【永远】肯定会出大乱子。

我们去邮局。因为费佳照例去了车厢,我便去看版画。版画都挂在墙上,表现的是萨克森的瑞士。我打量四周,费佳突然不见了。我去了邮局,又往回走,到处看到处望,还是找不到他。我几乎相信,他去了相反方向,在围绕着大楼走。因此我走进胡同,突然看到费佳在广场的另一端,便匆匆向他走去。他上来便指责我,问我在哪儿,到哪儿去了,好像我在三分钟期间能去什么地方似的。我说,我也在找他,他不肯信,说我撒谎【说我有撒谎的习惯】。我给气坏了,想到什么就用什么话骂他,比如,“卑鄙的畜生”。没有信。费佳很生我的气,不想说话,我〈未能破译〉,他不能同我说话,说我撒谎。我还从来没有撒过谎“想到什么就用什么……没有撒过谎”改为:忍不住,只是严肃地对他说,我还从未对他撒过谎……这样我们边吵边走,来到了我们经常吃午饭的地方。进门的时候,照例,一个德国人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费佳把这归咎于我说话声音太大,向我宣布,如果我再吵吵,他一定走。于是就又吵了起来,然而结局还好。费佳一整天都有点闷闷不乐“归咎于……闷闷不乐”改为:归咎于我们的谈话,并说,如果德国人再回头,他就揍他。费佳今天一整天都非常急躁,闷闷不乐……后来我们去了大花园。今天演奏的都是糟透了的破烂货,都是些华尔兹、波尔卡之类,一个好的也没有。坐在我们旁边的是俄国人,一个母亲和两个女儿。大女儿穿得俗不可耐,【帽子样式古怪,装饰得也怪里怪气的,带着很宽的边,她们穿得都很没有品位】。中间休息的时候我们去打靶。费佳几次脱靶。打靶花了六十芬尼。后来我也想打几枪,虽然我担心打不中会很丢脸。可是让我十分惊讶,我竟突然三次正中靶心,第四次击中了猎人,把他击毙了。后来也几次脱靶,因为费佳要我枪杀正在作战的士兵。我当然办不到,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后来我又击毙了一个猎人。就这样,我九发五中。这太棒啦。后来我们走了,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坐了一会儿。【回家了。】费佳又担心发作。天哪!难道在这里总要发作吗?这让我十分忧伤,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他的身体垮得这么快。上帝呀,为我保佑他长寿吧!昨天晚间我和费佳就他的[家庭]不幸开玩笑,他套用莫里哀的喜剧,说:费奥多尔·当丹,你想要[这个]吗?我便用法语说:乔治·当丹,你想要吗?[95]

星期五,6月28日(16日)

我今天起来得相当早,想去自然哲学陈列馆[96],但改变了主意,而且费佳可能睡醒,而我不在家。我在十点叫醒了他,打算今天去大使馆,可是我们又坐下来喝茶。时钟敲响了十一点半,我们还没有动地方。于是我问费佳,我们去不去,如果他不想去,【应该[立刻?]告诉我,】我好自己去。我开始穿衣服,他先想了想,后来跳起来,吩咐伊达给他拿衣服。因为伊达久久没送来,他生气了,把自己的皮鞋扔在了地板上。我告诉他,如果他不想去,就不要去改为:我们今天就不去了……这更把他气坏了。他几乎和疯子一样跟着我走出家门,要去大使馆。我们到了大使馆。接见我们的是一位黝黑的矮个子先生,——后来得知,他是扎伊采夫先生,——他非常苗条,头发抹得油光锃亮,异常彬彬有礼。他问我们有什么要求,费佳说,要为文件办认证。他问:“您有护照吗?”费佳【(我完全承认,他做得不对)】回答道:“那当然,我不是无护照的人。”(当然,他不该这样说,而官员有充分的权利向他要护照,他绝对不能因为向他要护照而生气。)那位先生回答得非常委婉而且清晰:“您自己也会同意,我有权这样问,因为我没有认识您的荣幸,而只是第一次有幸见到您,所以才要看您的护照。”费佳回答:“我自然知道,您是俄国办公厅的官员。”【那一位问道:】“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俄国办公厅的官员?”——“我知道,您是俄国办公厅的官员,也就不说您是无护照的人了。”——“不管怎样,向您要护照,根本不是我想侮辱您,——须知,我既不熟悉您的笔迹,也不熟悉您夫人的笔迹。所以您应当同意,我的要求是公正的,我感到很遗憾,应当给你解释的那位大人不在,所以我有充分的权利向您提出这个问题。”费佳回答:“俄国办公厅里的习俗不应该带到国外来。”后来又补充说:“这个谈够了,它根本不值得这样解释。”——“可您知道,不是我第一个开始的,而是您开始的。”后来他很生气地坐下来写东西,我和费佳也坐下了。这时一辆马车驶来,一秘卡西尼伯爵[97]走进了办公室,文件就是呈交给他签名的。在文件上签了名,加盖了印章。扎伊采夫先生让仆人把文件递给我们,虽然他与我们同处一室,却不肯直接交给我们。于是,费佳明知道需要为加盖印章付费,却用俄语问仆人:“问一下,要交多少钱。”仆人不懂俄语,【因为他讲德语。】于是我作了翻译,他向我们要了一塔列尔两吉尔布。我们没有向扎伊采夫鞠躬就走出了办公室,而扎伊采夫则背对着我们坐着。费佳往外走的时候气愤地说:“俄国办公厅!”——此刻那个人正在写东西,这时候又出来一位秘书,俄国人,已经欧化了的外交人员,发缝一直分到后脑勺上,一只眼睛上戴着玻璃片,身材也是那么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