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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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二本(7)

今天我特意早一些叫醒费佳,以免耽误去见魏斯曼。那个人可以说,他等过费佳,结果他走了,那么一切便都完了。费佳走了,我在这段时间【一直】祈祷,祈愿他能抵押这件东西,也祈愿它不被丧失。我甚至还测量了一下它有几俄尺长,——七俄尺,另有很宽的花边(头巾的)(还有三十三个齿子原文如此。,似乎头巾上有十四个齿子)。费佳终于回来了,拿回来三枚金币,也就是六十法郎。他给我讲,他走到艾蒂安店铺的时候,商店锁着门,他去见魏斯曼,那里也锁着门。“唉,”他想,“全完啦。”然而,他在大街上遇见了魏斯曼,后者建议一起去见艾蒂安。他们等了一会儿,她的商铺开了门,她也结束业务活动后归来,随后魏斯曼一个人跟着她进了商店,回来后他说,这种东西已不时兴,人们已不再戴它,但他同意给六十法郎,一个月,还说,“如果超过一个月不赎,这件东西就不属于你了”。他事前告诉过费佳,黄金制品他只给价值的四分之一。那么,她给他的鉴定是,短斗篷值三百法郎,或者还要多。这么说,如果它落到他们手里,他们将非常划算。啊,天哪,千万不要这样!甚至这样一想,我便非常难过。一件对我如此珍贵的衣服,我和妈妈费尽气力才得到的物品,有可能为了区区十五卢布就要失去。这时候我去了邮局,想寄一封信给我的家人,在信中我指责他们这么长时间不写信,还请他们寄些钱来,以便赎回我的短斗篷。然而,读了他们的来信,差一点放声大哭。我读信的时候一个姑娘总看我,注意观察我的表情。我内心无比沉重。妈妈告诉我,К。不能再保留家具了,如果我们再不赎回,家具便归他所有;贝斯特罗乌莫夫已多次向妈妈要钱,总之不愉快的事情很多。我受到强烈震撼,差点在邮局里便失声痛哭。等一回到家中,我便纵情大哭,发泄自己的痛苦。的确,失去爸爸妈妈赠给我的家具,失去对于我们家来说那么珍贵的家具,对于我来说这个打击太沉重了[17]。我觉得,即使大病一场,也比这种不幸好一些。我哭得失去了任何节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费佳回来了。他面色惨白,进门便跪在我面前说,一切都完了:他把一切都输了。他曾经有过四十五个法郎,但他不满足,又都输掉了。这使他受到了可怕的打击,我甚至开始担心,他的癫痫千万不要发作啊。我告诉他,收到了妈妈的来信,将自己的苦恼告诉了他。他听完我的话,当即决定,须要请卡特科夫寄钱给妈妈,使妈妈能够赎回家具,然后把家具抵押出去,再把钱寄给我们。但因为现在我们的日子难以为继,暂时我们必须请妈妈给我们寄五十卢布的生活费来。我们就这样决定了。我坐下来给妈妈写信,详谈我们的悲惨处境,请求帮助。午饭后费佳躺了一会儿,考虑他该怎么办:现在马上就去见冈察洛夫,还是等一等,明天早晨十点钟,等他刚起床时再去。因为费佳无论何时去都赶不上他在家,现在只好趁他吃早饭的时候去。费佳想向他借〈……〉金币。我建议他最好现在便去,免得明天起那么早,而且还可能遇不上他在家。费佳去了,到了“欧罗巴”宾馆,在那里他被告知,冈察洛夫正在吃午饭,请他十五分钟以后再去。他溜达了一会儿,准时再次来到宾馆,冈察洛夫正要离开宾馆。冈察洛夫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喂,您的事情如何?我的事情很糟,太糟啦!我昨天借给某位先生五百卢布,可他把它们全都输了;我开始替他下注,给他赢了一堆金币,可他又都输了回去。”这时候费佳对他说:“我找您有一件事。我输得很惨,——连最后一个戈比都输了。两天前我有一百六十枚金币,现在连一个盾也没有。所以我来向您借三枚金币。”——“多少,多少?”冈察洛夫喊道。费佳重复了一遍:三枚金币。“啊,这点钱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借给,”他答道,“可再多就绝对不行了。因为我一个星期之后去巴黎,所以我自己也需要钱。”费佳回答说,他需要钱只是用于家庭开支,在从俄罗斯给他汇来款之前。一星期之后肯定还给他。冈察洛夫当即从衣袋里取出钱包,给了费佳三枚金币。费佳说,在彼得堡的钱汇到之前,对于零用开支,这他就足够了,并答应一星期之后肯定把钱还给他。他们就这样分了手,彼此都感到十分尴尬[18]。费佳说,前天他曾去过冈察洛夫那儿,但完全为另一回事。他想给冈察洛夫钱,请他转交屠格涅夫(唉,为什么他未按想的做呢),现在搞得——自己没钱了。冈察洛夫回答说,他乐意做这件事。后来费佳请他不要告诉其他人,他回答说,当然,对谁也不说。就这样,费佳带回家来——三枚金币,但立刻穿上衣服便去了火车站。他说,如果他哪怕有三枚五法郎的硬币,他便一定离开。我久久地等他。天气好极了,但我哪里也没去。而且这些天我哪里也不想去。我经常哭,祈祷上帝拯救我们。我几乎相信,费佳会输掉这些钱的:十二枚硬币算什么,刚好够他输的。这时候从我们窗户旁边过去几辆马车,里面坐着盛装的客人,最后还有一辆车,在它车厢的前面坐着一位头戴橙色花环的太太,还有一位男士,胸前也有一个橙色花环。在他们对面坐着一位怀抱婴儿的太太。玛丽给我解释说,这是去教堂受洗。教母一定要头戴花环,教父——则手捧花束。费佳似乎是八点回来的,他告诉我,赢了三枚五法郎的金币,一枚立刻便兑换开,买了些水果,当他想付给水果商钱时,发现原来赌场上无意间把两枚两个盾的硬币当作五法郎的给了他。据商店老板娘说,在这些两个盾的硬币中,有一枚是非常罕见的。费佳把它给了我,还给了我一枚五法郎的硬币做零用钱。这让我十分高兴,马上便给了玛丽两顿午饭的钱,这是我们欠下的。就这样,我们又有了冈察洛夫给的十二枚硬币。费佳说,他刚进车站便遇上了冈察洛夫,这让他十分尴尬。后来费佳请我穿好衣服,我们向车站走去。今天人多得出奇,简直就是拥挤不堪。我们溜达了一会儿便走进了阅览室。那里已经没有了女士,因为已是晚上,但还坐着几个男人。我们在那里坐了十来分钟,我读了一会儿《北方蜜蜂》[19]。费佳告诉我怎样进阅览室,这样下次我自己就能去了。后来我们回到家里,喝茶时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但这是什么样的平静啊:东西被抵押,欠着冈察洛夫钱,而明天这些钱又将被输掉。今天趁费佳去找冈察洛夫的时候,我给妈妈寄了一封信,信中请她寄钱来。写这封信时我肝肠寸断。我知道,可怜的妈妈一定要想,我们处于极度贫困之中,她将为我的命运焦虑万分。善良的、可爱的妈妈,她多么爱我们呀,她多么希望我们幸福呀。这永恒的穷困,这样无休止地向她要钱,给她暴露了我们可怜的物质处境,虽然她知道我很幸福,因为费佳爱我。

星期一,7月22/10日

今天早晨一起床,我们就有一种沉重的恐惧感,担心会输掉这些钱。一般费佳第一次去赌场总不能赢。这我们早就发现了。他一般最幸运的时间是从两点到三点,然后是晚上,六点左右。费佳去了,我已经做好了这些钱被输掉的准备。的确,费佳回来后说,他刚去的时候非常倒霉:竟连续四次零位,这怎么投注呢?他想,总该不再是零位了吧,可它偏偏还是零位。那自然就输了。我的痛苦无法言喻,简直失去了自制,竟连续说了好几次:“啊,可耻,可耻,该死!”真的,这太残酷了,真让人感到委屈,我们不幸得竟连每天的必需开支都不可能赢回来。我的钱包里有一枚五法郎的硬币,一枚两个盾的,还有很少一点零钱。费佳从我这儿拿上这枚五法郎的硬币,便走了,但很快就回来了,因为立刻就输掉了它。真没办法;当然,应当留着这枚硬币用于我们的生活,但我们没这样做。他请我把剩下的那枚硬币也给他,我给了,他便走了。这时候我开始祈祷,求圣母帮帮我,就像她经常帮助我那样,虽然我完全不配享得这种帮助。不知为什么,我相信费佳一定能赢。我觉得,只要我有这种信念,赢钱就是确定无疑的。我对此是那么深信不疑,甚至当费佳进家时,我对自己说:“他赢了。”确实,他说,他投出这枚罕见的硬币,就赢了,接着又赢,最后,用它赢了十七枚两个盾的硬币。后来输掉了五枚,当他剩下十二枚的时候,他回家来了。这几乎就是他从冈察洛夫那儿拿的那些钱。这些钱让我高兴得难以言表,因为我们靠它们可以生活一段时间了。拿回来十二枚两个盾的硬币后,费佳从我这儿取了两枚,立刻又去了赌场,虽然我一再劝他别这样做。因为我发现,当他赢钱后再去赌场,他从未赢过一个盾。可是他对我说,他需要赢一瓶葡萄酒,这样他便完全满意了。费佳去了,但很快便铩羽而归,因为输了。我们把一个盾兑换开用于买葡萄酒及其他用品,他手里还剩下九枚银币,午饭后他便拿着这些钱去了赌场。他不在的时候来了一位很蠢的老德国人。他称我为亚历山大·梅耶尔,问有没有旧东西卖。我给他看了一双旧皮靴和我的蓝色连衣裙。他一直固执地问我要什么价。我说,我从来没卖过东西,让他自己说,这值多少钱。可是他仍旧对我〈……〉说:“您想要多少?”后来他对我说,像我蓝色连衣裙那样的,用两个盾可以买一条新的,他是穷人,可以给他让一让价,因为他要给他的妻子买,等等。可是我自己现在几乎就是乞丐,实在不能做什么善事。我们交涉了好半天,什么也没有谈成,他便对我说,过十四天后他再来,那时候我们还在这里吗?最后,他终于走了。

费佳回来了,全都输光了。现在我们一文不名。费佳处于完全绝望之中,说他把我害了,现在全完了。他是那么绝望,我不知道怎样能安慰他。最后他,和我一样,认定再也不能去轮盘赌场了。这是最后决定,他今后再也不去轮盘赌场,因为,命运显然不想让我们赢点什么。要知道,幸运之神曾经光顾过我们,——有过一百六十八枚金币,我们不知餍足,那就让我们一无所有好啦。无论抵押来多少,无论借来多少,全都要输得精光。现在决定,轮盘赌场绝对不能再去。要知道,今天我们本来不错,圣母帮助过我们,给了我们十七个盾,后来是十二个盾,可我们不会珍惜,我们贪得无厌,于是,现在受到了惩罚。靠这二十四个盾我们原本可以生活很久,可以等到汇款来,那有多好呀。现在可怎么办呢?费佳顺路去找一个皮货商,但他不在家;别人告知,他明天在家。费佳很喜欢这个人的妻子,——她很朴实、善良,那么,也许事情能办成,我们能把皮大衣卖出去。似乎费佳今天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去轮盘赌场了,——不知道他这个决定能管多长时间。费佳说,当他投出硬币的时候,他脑海里立刻便出现一个念头:“这个给阿尼娅买面包,这个给她买面包。”我不知道如何安慰费佳,便建议他去散步,尽管时间已经晚了点。不过,当然不去车站。我们从家里出来,向新城堡走去。走到教堂,又沿着陡峭的阶梯走向施洛斯阶梯。我们爬到上面,从那里俯视这座可恶的房子,俯视这个可恶的轮盘赌场,它使我们饱受折磨。我们在那儿徜徉良久,我很喜欢那儿。这是一个静谧的美好的傍晚,因而我很乐意散步。后来我们走进了城堡的花园,从那儿沿着一条平常走轻便马车的路,从这条长凳走向那条长凳,并一定在上面坐一坐,休息一会儿,因为我现在很快便累。在一条长凳子上我们遇上了一对也许是未婚夫妇,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他们坐的姿态很有意思,看来对我们的到来很不满意。不过,我们也未坐太久,我稍微恢复一点便立刻起身回家。当我们快要到家的时候,费佳告诉我:“这里已是城区,大概很快就能到家。”我指给他看,我们已经是在大门旁边了。这让他十分惊讶。他说:“你这个女人真不寻常,你竟能准确地找到回家的路。”我告诉他,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也经常出来散步,所以知道得很多。费佳一再自责,为什么在这段时间里总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他来这里已经两个星期了,对周围环境还一无所知;不仅仅是钱,就连许多时间也都虚掷了。我们回到了家中,百感交集,——一切都毁了,毫无办法,也无心读书,而且也没有新书,全都读过不止一遍了。也无心做事。全部心思都集中于一点上:我们现在怎样过日子,我们今后做什么,今后将怎样生活。

星期二,7月23/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