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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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二本(10)

我们到了城堡。平台上有多位先生正在吃午饭,其中也有俄罗斯太太,她们在喝香槟酒,非常快活。在男伴中有一位可能是子爵,却那么令人厌恶,简直都不想看他,——是一个吓人的丑八怪,还好像很自鸣得意。因为人非常多,我们很长时间都未能要到咖啡。费佳去了饭店两次。最后给我们送来了,可是除了咖啡,还有两块面包和一小块奶油,虽然我们并没有要奶油。这里大概有这种习惯,以便多要些钱。我非常害怕,担心朝我们要很多钱,因为我们靠现在这点点钱,必须珍惜每一个戈比。我们喝了咖啡,咖啡不是很好;然后付款。朝我们要了三十个十字币,这相当贵,因为在巴登这是一个大价钱。我们就以这种方式,出色地庆祝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喝过咖啡,我们去塔楼。一开始并不很高,可渐渐地越来越高。在一些地方镶上了某种框子,里面有弦。我觉得,这便是风鸣竖琴。不过,也许是我搞错了。塔楼的最高层不让我们上,门锁着。可是,我们往下走的时候,却看到一位更夫模样的人带着钥匙到那儿去了。也就是说,那里是可以去的,假如我们交钱的话。唉,这些德国人哪,——什么都不让白看,一切都要交钱。从这里放眼望去,景色美极了,简直就是幻境。一条大河从远处流过,这应该是莱茵河。在离巴登不远的地方,还可见到另一座这样的小镇,可能是格恩巴赫。总之,景色绝佳。费佳举着望远镜看,可我用我们的望远镜什么也看不见。所以我只能白背着它,却什么也不能看。费佳送给我几朵非常香的花,我要把它们晾干。当费佳回忆起我爱好收藏的习惯时,我们笑了好长时间:他感到惊讶,为什么我不收集石头作为对去过某地的纪念呢。费佳滑稽地演示,我如何变成了一位收藏家,一定要从各地收罗石头,并强迫费佳拿着。所以在我们游玩的时候,他一定背着个麻袋,我就往里面装石头,植物,各种动物,甲虫,等等。看过城堡之后,我有了去埃伯施泰因堡的念头,它距这里不远。可是我们不认识路,所以我们从另一座大门出来后,便去看石头上的路标:“去往悬崖”原文为德语……我们沿着一座古老的小阶梯往上爬,路很难走,因为脚下的石头经常滑落。我们手挽着手走,在路上甚至还亲吻过几次。我们迎面遇到两位太太,想到她们从山顶上有可能看见我们接吻,一定会谴责我们,我们感到很难为情。沿着这些台阶我们爬到一座建筑物前面。它好像是一座要塞,因为悬岩上有老式的墙。后来我们越爬越高,眼前展现出一片壮丽的风光。这时候费佳走到悬崖边上,对我说:“永别了,阿尼娅。我马上就跳下去。”我简直吓坏了。我觉得,假如他真的不幸摔倒,肯定坠落到山岩之间,那就无法寻找。我觉得,假如他掉下去了,我一定要跟着他跳下去。因为,那时候我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为什么活下去呢?我们走的地方属于斑岩山岩,夏园中的花瓶就是用这种石头做的,当然,这里的石头没有经过加工。我们爬得越来越高,最后没路了,于是便决定往回走。正走着,突然看到,在两百步远的地方,从山上跳下来一头岩羚羊,黄色的小母羊,很可爱。它先站了一会儿,然后快速向下跑去。在下面它又几次停下来,所以我们看见它的时间很长。费佳觉得没有带枪很遗憾,我却认为,杀死这头可爱而又怯懦的小生灵太残酷了。假如有可能,我根本不想杀死它,而是抚摸它,给它面包吃。我会非常高兴这样做。后来我们沿着那条小径回到了城堡,同时,应费佳的要求,我一直给他讲,我是如何度过童年的,我还记得哪些童话,还有爸爸每天晚上给我们讲的那个长长的童话故事[23]。在城堡里我们稍微坐了一会儿,便又站起来走。咱们那些在平台上吃午饭的俄国人似乎也结束了自己的宴饮,一部分留在院子里,有一些人则去了塔楼,在那里吹口哨,学公鸡叫,此呼彼应。我觉得,在上流社会里是不应该这样做的,除非是在酒鬼们中间。他们是俄国人,这看得出来——他们的太太吸烟。哪个正派人在国外吸烟啊。我们继续走,这次有各种行人超过我们。我们一般给他们让路,为的是我们可以单独走。最后,在八点半,我们到了家。一般来说,游玩能使我感到非常愉快,我还发现,我散步的时候不恶心,什么事也没有,只要我回到家中,坐在沙发上,我立刻就恶心,想呕吐。因此我得出结论,散步对我非常有益,而且,我一点也不累,散步之后我什么事也没有。路上我们谈我们的索涅奇卡或米沙。费佳说,我们需要奶妈和保姆。我说,我要自己给孩子喂奶,对此费佳说,不行,我还太年轻,身体弱,这会使我疲惫不堪。我回答说,不亲自哺乳会夺走我一半的幸福,一定要这么做,我坚持自己的意见。我和费佳总是说,我们的索涅奇卡,我们的米沙。我觉得,我们将有一个女儿,不过,我不知道。然而,我似乎觉得,不管生男孩儿还是生女孩儿,我都同样幸福。我将同样热爱和精心照料我未来的可爱的孩子。费佳为我们将有一个婴儿感到非常幸福,渴望他快些出生。他多么可爱,多么善良啊!

星期日,7月28/16日

今天孩子们很早就又把我吵醒了,所以,很遗憾,我七点以后就没有再睡。我总是想我的索涅奇卡或我的男孩儿,我还盼望着妈妈到我这儿来的那个时刻,如果真有这个可能该多好。啊,如果这能够实现,我会多么幸福啊。后来,在九点半,我起了床,要了咖啡。这样就吵醒了费佳,他告诉我他六点才睡着,因为牙疼了一夜,刚入夜的时候他还总颤抖。我备感遗憾,影响了他睡觉。今天是个阴雨天。这就是说,只有在好天气之前潮虫才往外爬的说法是有道理的,——昨天在小道上几乎看不到它们。雨下得相当大,但大街上仍有马车拉着朝圣者去德国教堂。我也应该找机会去那儿一趟,看看这个教堂什么样。这一天过得很枯燥,我不知道我到底该做什么。完全没有书可读,而且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搞到书。写信吗——铅笔太短,从手里往外掉,去再买一支又没有钱;针弯了,没有线——就是说,也无法缝衣服。简直要寂寞死了。费佳今天一直在写什么——在工作,我则躺在床上重读未改之前为“读”。别林斯基,等着吃午饭。现在我变得很怪:喝完早茶便等着吃午饭,就是总想吃。但这可以解释为:喝过咖啡,同样,吃过午饭后,我总变得轻松一些,不再恶心,因此我才迫不及待地等待我们吃午饭的时刻的到来。可是现在给我们送来的午饭很不好。以前有四道饭菜,其中有两种肉菜,即牛肉和鸡肉,或者是什么禽类、鱼。现在有一种肉菜,第二道肉菜换成了白菜。这里把白菜视为单另一种饭菜。我认为,白菜与调味汁在一起才好吃,就像肉中的调料一样,仅此而已。我对这道饭菜很不满意,因为吃过午饭后我总还是饿。吃了午饭,喝过咖啡,费佳就去了邮局,那儿自然还是没有信。从那儿他便去了阅览室。我一直待在家里,因为今天冷得难以忍受,简直就跟咱们的十月份一样。在我喉咙还没有疼以前我一直坐在窗前,后来我就唱各种歌曲。最后费佳回来了,我们由于无所事事,便让人沏茶。

我们的女房东今天一整天都让我们十分恼火。我总能听到她的谈话声,因为她住得和我们仅隔着一堵墙。今天她的一位熟人来找她。我们的女房东非常气愤,我觉得,她与她说了三个小时的话,或者更长一些时间。可这是怎样的谈话呀!她一分钟也不停,话语宛如江河,奔腾而下,滔滔不绝。听她说话真让人生气,好一个饶舌的胡搅蛮缠的〈女人〉泼妇。唉,对她有什么办法呢,只要她一张开口,你就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她。我一直觉得她是在埋怨我们,因为我们没有付房租。她再三重复几个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因此我觉得,她发火可能是因为我们曾要她的孩子们不要吵闹。可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为此生气是可笑的。总的说来,我们的行为不至于惹她这样动怒。晚上我们聊得很亲热,费佳说他非常爱我,他很幸福。

星期一,7月29/17日

清晨天气本来很好,但是到十点钟我起床的时候天气骤变,下开了雨,一直到现在还在下。寂寞难耐,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或许,去阅览室吧,但戴着我这样的一副破手套很不想在那里露面。在家里待了一天,非常无聊。由于无所事事,便翻译法文书。想干这个事只是为了在翻译上练练手,以便将来有能力翻译正经东西……天灰蒙蒙的,百无聊赖,便坐等吃午饭。午饭今天也给我们送来了,但不十分好。午饭后费佳睡了一会儿,我在此期间读了一点书。他起来后,我们先去了邮局,从邮局去了阅览室。这里的人相当多,其中还有一些太太。但不知为什么,却有一股浓浓的白菜味儿。守门人立刻给费佳递过来俄文报纸,我们便读了起来。天色转暗之后,我们换了一张桌子,这张桌子上面有一盏灯。来了一位英国人,坐下来读书,却总也坐不舒服,不停地动弹,简直讨厌死了,在房间里发出巨大的响声,而这里的人们都尽可能地保持安静。我读的是《莫斯科新闻》,后来又读《北方蜜蜂》。最后不安分的先生坐到别处去了,这让我很高兴。来了某位俄国太太,要看俄文报纸。她年纪不小了,早先也许很美,但已今不如昔。她穿的是俄国服装,相当差劲,不过这里的俄罗斯太太都这样穿。后来来了位可爱的太太,假如我是男人,可能就会爱上她。小鼻子很标致,天蓝色的眼睛,眉毛浓而且亮,只是粉敷得惊人地厚,以致满脸都是皱纹,其实她最大也超不过二十三岁。后来,八点多钟,我们回家,天冷得受不了,我穿得又少,于是我就像冬天那样哆嗦。我走进小吃店,买了些甜食和B形小甜面包。这样的小面包我并不喜欢,可是后来却吃了整整一晚上,无论如何也丢不下。我冷得厉害,后来竟全身刺疼,我以为自己得了荨麻疹。我喝够了加柠檬的茶,躺在费佳的床上便睡着了,他则坐着干活,写什么东西。今天他对我说,明天他开始给我口授自己的文章。这很好,起码我有事可干,不寂寞了。我躺了两个小时,后来换到自己的床上,又睡着了。费佳来非常温情地道晚安,说了一些贴心话。

星期二,7月30/18日

今天又是阴天,百无聊赖。这些日子一有空就想我的索涅奇卡或我的米沙,总是想他们。费佳昨天对我说,他要去轮盘赌场赢三万法郎,好回俄罗斯,因为他想与许多人见面。虽然我也很想同许多人见面,但很快就返回俄国的想法把我吓了一跳。我总觉得,一旦回到俄国,费佳就不再爱我了。似乎我对他的爱情还不相信。我总害怕另一个女人会占据现在我在他心中所占有的位置。在我的头脑中出现了这样的景象:这个人从来未爱过任何人,只是他自己觉得是这样,而真正的爱情从来就没有过。我想,他甚至没有爱的能力:他过于忙于其他别的心思与思想,因而不能专注于某种尘世间的事。我在《巴登报》上读到了木柴的价格,简直吓人:一立方俄丈山毛榉木柴——二十个盾,柞树木柴——二十个盾,云杉木柴——十一个盾(十一盾等于六卢布六十戈比),黄油——二十八个十字币,十枚鸡蛋——十六个十字币,牛奶——八个十字币,乳脂——十六个十字币。这样的德国报纸我读了整整一天,可见我无聊到了何等程度。冷得可怕,简直是冬天,昨天我还感冒了,所以今天我跟费佳一起去邮局的时候穿得很暖和。可是外面根本不像家里这么冷。我们走进邮局,邮政支局长未问我的名字,便说没有我的信。从邮局我和他沿着利希滕塔勒林荫路〈……〉散步。费佳自我嘲讽,说我们困在这里这么久,又对我说,回俄罗斯之后,谈及到过什么地方的时候我必须撒谎,因为,如果说只到过柏林、德累斯顿和巴登,别的地方哪儿都没去过,那简直就耻于开口。我和费佳走了相当远,从这里他去了阅览室,我则继续往前走,几乎走到了别墅区,从那儿再沿着席勒大街返回家。屠格涅夫就住在这条街上。这条街很可爱,有许多花园,很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枯燥。从这里我去了市场,想买三个十字币的苹果,可是女商贩没有零钱,只好把我带着的六个十字币都买了苹果。我没有好好看,结果一吃,才发现苹果很不好,简直不能吃:又酸又硬,绝对令人讨厌。回家后我一直躺在床上,想我们如何才能摆脱这种恶劣处境。这一切让我厌烦透了,我自己简直都难以想象。我还抱有某种希望,觉得这一切很快就能改变,变得好一些,安宁一些,就像以前那样。我一直向往着同妈妈生活在一起。我觉得这非常有吸引力,而且妈妈在我的想象中是那么美好、那么可爱的一个人,我简直崇拜她。散步之前我头疼得非常厉害,后来,我到了外面之后便不疼了,——显然,我肯定应该散步,否则我的血液会变得黏稠,我就要生病。费佳从阅览室去了殖民地商品店,那里相信他,他便请求赊购商品,四天后给钱。老板娘立刻便同意了,给了他一磅咖啡、半磅茶叶、一磅蜡烛和两磅糖,一共四个盾零十六个十字币。啊,感谢上帝,现在我们有了些许的食物保障,哪怕是仅在几天之内。天啊,这样一天又一天的原文为法语。,过的是多么糟糕的生活呀。

星期三,7月31/19日

为了给费佳翻译报纸上的一段文章,我今天起来得很早。可是,因为等咖啡的时间太长了,我开始恶心,吐出许多胆汁,同时感到呼吸困难,胸部疼得厉害。今天我们仅有两个盾了,而午饭钱已经有四天未交,——绝不能再拖了。费佳在报纸上读到,索菲恩大街上有一位先生收售东西,所以他就有可能接受抵押品。费佳到那儿去了,后来他告诉我,原来这就是买他靴子的那个小老头。他答应让费佳抵押大衣,费佳便给他送了过去。抵押大衣他拿到了六个盾,可那个人把文书写得很没道理。说大衣抵押了八个盾(扣两个盾的提成),如果十四天之内不赎,则大衣便归他所有。这个坏老头子,提的条件这样苛刻。这样,我们的钱从两个盾变成了八个盾。这时候费佳便说开了,假如现在带上两个盾,去押轮盘赌,肯定能赢。即使在八个盾中输掉两个,即我们的财产的四分之一,也不算什么。因为费佳向往得那么热切,劝阻他简直不可能,那只能进一步刺激他。不过,我还是劝他,如果赢两个盾,就回家。可是他说,那不可能。一句话,他要赢很多的钱。而如果有这样的奢望,可以说,肯定一点也赢不了。事实果然如此:投下去,输了。他说,甚至谁都没发现他输了。这很自然,谁会发现这类些微小事呢。费佳回来时极为沮丧,但这应该在预料之中,没什么可难过的。为三顿午饭给了玛丽三个盾,还剩三个盾应付各种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