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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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一本(5)

我们走出家门,还不知去哪儿吃午饭。费佳忽然想要去大花园吃午饭。便问车夫,那里有没有饭店。车夫说,那里的饭店好极啦。那儿离我们的住处相当远,我们一次也没有坐车去过,全都是步行。总算到花园了,由于卡缅斯基中尉[29]死了,这一次没有音乐。游人很多。建议我们按菜单就餐,并把我们引到了一个厅里。但我们不想在那里吃饭,因为德国人是异常好奇的民族,他们会盯着我们,看我们吃些什么。我们走进了小卖部旁边的那个厅。门口坐着四位老太婆,其中一位很是老迈,还带着一条小狗,一定十分富有,因为其他三个老人竭力照料她,为她拿垫子,拿大衣,搀着她坐到[扶手椅子上?]。她们就坐在大厅和花园之间的通道上。我们穿过小卖部,吩咐给我们上饭。这个厅相当大,有乐队,有拼镶而成的大镜子。我们的饭上得很慢,大概是想让我们的胃休息一会儿。费佳只好两次去提醒他们,——让他们不要这样慢。作为糖点,他们没有冰激凌,给我们上了些布丁。我们拒绝了。还给我们上了些干馅饼。他们想派人去最近的糖果点心店买冰激凌,但我们决定亲自去,请他们指给我们道路就行了。他给我们指路,给我们讲了好长时间,可按照德国习惯,指的路还是不对。费佳一路上不停地骂德国人愚不可及。当我们遇到一位萨克森骠骑兵之后,费佳满腔怒火,开始骂萨克森王,说他养四万禁卫军有什么用。我答道,既然有钱,为何不养呢。(不过,他养不养近卫军我绝对无所谓。我这样回答,只不过为了说几句话而已。)费佳气得吓人,这次连我也牵扯进去了,说既然我愚蠢,就不要放任自己的舌头。我有时候就这样替德国人担待罪责。我们先找到一家堂饮酒铺,德国人正在里面喝啤酒。我们被告知,糖果点心店还在前面。我们总算找到了它。我们要冰激凌,回答说:“马上。”我们在门口附近坐下来。我请费佳给我揪一朵栗树花。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栗树花。这种漂亮的花相当长,有一股香味。这里【大概】禁止揪花,费佳冒了可能因破坏社会安宁罪而被逮捕的风险。冰激凌上来了。同“望楼”的冰激凌相比,这里的糟得不可救药,几乎完全化了。我们走。费佳又骂开了:林荫路为什么这么直,这里为什么有座池塘,这为什么,那为什么——简直把我烦透了。我急切地希望,这倒霉的一天赶紧结束吧。大花园里有一座夏日剧场原文为德语……在大花园里还有射击的靶场。一个德国人站在柜台旁边拼命地射击。确实,这是一位出色的射手,几乎每次都能正中靶心,迫使铁人头一再从地下冒出来。我们也走了过去。费佳想试一试,我从来不知道他以前曾射击过,【笑着】对他说:“你打不中。”加入:我这样说根本不是想惹他生气,只是随便一说。这反倒使他受了刺激,于是他拿起了枪。第一枪他正中目标,一个骠骑兵从地下冒了出来。他几乎隔一枪打中一弹,然后骄傲地对我说:“怎么样?”接着补充说,这再一次证明了一个古老的思想:妻子是自己丈夫的天敌。我同他争论,他不想听,坚持自己的说法。

我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露台。在露台我喝咖啡,费佳吃冰激凌,又喝咖啡。坐了一会儿,我们走到栅栏旁边,开始看落日。这时候我们又因为晚霞吵了起来,费佳又骂了我,我们便怒冲冲地起身回家。在路上我痛苦得无法忍受,哭了起来,并告诉费佳,说我这几天很不幸。(这是实情,由于那种人所共知的状况我的心情很不好。)我们走到莫里茨林荫路的尽头,费佳去买烟卷,我差不多是跑着回了家。我还未来得及走进卧室脱衣服,费佳就到了。(原来,他同样也急匆匆往家赶,不知道我【这是】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办。)我稍微哭了一会儿,心里舒服一些了。费佳说,我肯定是因为寂寞,我们太离群索居,一定要我喝一点蓖麻油,说这样就会过去。说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说我一定是后悔嫁给了他,等等,说了不少傻话。同时还给我讲了一个关于两位老人的故事:他们没有儿女,却十分难过,忧虑,担心如果他们的孙子们死了怎么办。我平静下来了,决心把自己那些虚无的怀疑抛弃,等确实值得哭的时刻再哭。后来,我们喝够了茶,我(到另一个房间)往窗外看。费佳过来看我加入:我们友好地交谈,我内心又变得轻松了……他对我说,他不再来向我道晚安了,免得叫醒我。因为三天来道别后我总是好久不能入睡,昨天更是一直坐到五点。但我恳求他不要这样做加入:应当说清楚,我躺下得相当早,费佳则坐到两点钟,甚至还晚。去睡觉之前他叫醒我,以便“道晚安”。我们开始长谈,絮语绵绵,嬉笑,接吻。这是我们一天中最贴心最幸福的半小时至一小时。我给他讲述我的梦,他同我分享自己一天中的印象,于是我们感到异常幸福……

4月30日(〈5月〉12日速记稿错记为:11日。)

今天我起来得相当早,费佳醒后我问他,我可否去教堂。他同意,我立刻穿好衣服就走。教堂在博伊斯特大街,离我们家很远。我来到时日祷快要结束了,正在唱《我们的圣父》。作为家庭教堂相当大,圣像壁右侧的圣母像画的是拉斐尔的圣母(这一点费佳很不赞成)。他们唱的是我从未听到过的某种非常怪异的曲调,就如同唱浪漫曲一样。神父就是我那时候看见的那位(尤什诺夫斯基)。教堂里有许多衣着华丽的俄国太太。日祷结束时大家开始纷纷走向十字架。墙边站着一位盛装的太太,她傲慢而自信地点着头,走进了通往神父房间的门。大概这是他的夫人:牧师妻子——到处都是牧师妻子!相遇的熟人们彼此致意。他们先用俄语问好,然后就开始说法语;可能是在这里不习惯讲俄语。这里的俄国人都极丑,长着翘鼻子,脸上布满雀斑。我十二点到家,费佳还在喝茶。【后来】我们坐下来读书,四点钟我们来到帕赫曼图书馆,它的门上写着,星期日一时开门。我们敲门,图书馆的女主人为我们开了门;我们借了三期《北极星》和【费尔巴哈】,交了两个塔列尔的押金。必须把书送回家。顺路我们去了库尔穆兹,买了海枣(十四吉尔布一磅),红醋栗果浆和咖啡(十五吉尔布)。我们把这些都送回家,就去露台吃午饭。“外交官”迎接我们,(所有侍役都给我们鞠躬,像对待老相识那样)。午饭不错,但作为对费佳的惩罚,外交官向我们宣布,冰激凌没有,因为都卖完了。【后来我们】来到凉台上——费佳要喝咖啡,读《独立比利时》报。【后来】费佳非要到下面去听音乐不可。【我们】来到下面,交了五吉尔布。我们刚刚坐下,费佳又说,我们最好走,他们演奏得都很糟糕。我尽力说服他,听了舒伯特的《小夜曲》。这个乐曲我非常喜欢。我们又坐了十来分钟,在露台上走了走,就回家了。晚上费佳服用了蓖麻油改为:异常亲切,并。,又对我说,我非常美丽,他今天一直在欣赏我。这些话对于我来说弥足珍贵,我带着极大的满足感把它们记录下来。

5月1日(13日)

今天我九点钟起床,想起来没有肥皂了,就去买。挑了一块椰油【皂】,交了两个半吉尔布。洗衣女工来了,送来了衣服,要拿到钱:洗衣费总计为十四吉尔布。很便宜。【这】合每天洗衬衣的钱为二又四分之一个吉尔布(七戈比)。在我整理衣服的时候,她不想浪费时间,就走了,我只好让侍役原文为德语。把衣服给她送过去。【昨天我们】在市里溜达,看见大量形形色色的残疾人,有的驼背,有的两腿向外翻,有的长着罗圈腿;总之,德累斯顿是一座多残疾人的城市。这是我看到的最丑陋的市民,所有老年男女简直都令人厌恶,真不想看到他们的丑样子。今天费佳闷闷不乐;这是因为这里十分让他厌烦。他说,我们开始【变酸,甚至我和他〈的手?〉都开始】〈发胖?〉,比如,他的右手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原来戴摘随意,三天前戴不进去了,而今天,过了两天,连左手也戴不进去了。这使他很难过,我却高兴。他打算后天走[30],那么我们需要把我们的旅行袋送去修理,因为那上面的锁头又坏了。【我们去了。】离我们不远处有位白铁匠,可是他说,这个活儿他做不了,让我们去找钳工原文为德语……幸好他就住在这个院子里,答应我们今天就修好它。放下手中的包袱后,我们漫无目的地信步而行。来到了博利沙亚大街后,费佳为出行买了肥皂和香脂(四吉尔布)。后来又走进了领带商店,费佳给自己买了一条小领带。这里的领带相当贵,不比彼得堡便宜,但款式要丰富许多。从这里我们去了邮局,凭我的想象,【那儿的】那位威武的职员一定被我们麻烦坏了。他每次(听到我们的姓名后)总问是Д还是Г加入:(即:它以哪个字母开头)。,然后宣布,没有给我们的信。真扫兴。真不知道还到哪儿去。后来决定去火车站,打听去迈〈森〉的列车几时开。路相当远,天很热,我非常饿。最后走到了,但什么也打听不出来,一片混乱,简直可怕。不过总算得知,最快的列车两点三刻发车。车站上有饭店,费佳建议在这里吃午饭。我同意了。这里可以同在“望楼”一样,用塔列尔买,可我们要的份饭,连同Niedersteiner,(在这儿合二十五吉尔布)两塔列尔五吉尔布。可是后来,我们的侍役,也许因为我们退回了他的不合格的甜点,想报复,就骗我们。一开始他对我们说,一个金币可换五塔列尔十吉尔布,当我们要求换十五吉尔布时,他的骗术更高明了:他给了四个看着完全一样的硬币,三个盾和一个十吉尔布的硬币,后者与盾非常相似。傍晚,当我们去库尔穆兹商店买蜡烛和橙子时,这个骗局才被揭破。那么,他骗走了我们三十戈比加入:当然,这是琐事,不过,把我们当成可以随便糊弄的傻瓜,则令人气恼……(我忘了说,我们经老桥去火车站的时候,一辆拉着大机器往街道上洒水的马车赶上了我们。我刚跑进桥上的避让处,整个人行道上就被洒遍了水。一位未来得及躲开的女人衣服全被浇湿了。这把我逗乐了,可是,我们刚走到桥的尽头,那辆洒水车【又】迎面而来,差点没浇到我们身上。【所以】我在心里拼命骂德国的制度。)【这次我们顺利地过了桥,没有招致警察对着我们喊叫。】当我们离开火车站的时候,迎面遇上大群大群的人们。他们站在那里,显然在等候什么。我问一位女人是怎么回事。她告诉【我】说,这里将运送某位奥地利将军去墓地。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费佳,他无情责骂德国人的好奇。要我相信,俄国人民绝不会愚蠢到跑着去看某位将军的葬礼。我回答说,哪里的人民都是好奇的,在娱乐活动很少的城市里,人民为什么不跑着去看婚葬礼仪呢。我们穿过日本花园和【穿过】柯尔涅洛夫大街,来到有一个什么人的塑像的广场。【简直是有意安排,】这时候正巧有一个仪式:各式各样的部队演奏着葬礼进行曲从前面驶过。【那么,至少我以为是】下面抹掉了九行……等送葬队伍过去后,我们往自己的家走去。回家尚早,我们顺便买了烟卷,便向露台走去。我们不想去听音乐会,就在上面坐下来,要了咖啡。此前我们刚刚因为俄国人吵了架。他说我愚蠢,这逗得我一阵大笑。(一般来说,我没法生他的气;有时候想装出严肃而气愤的模样来,但只要看他一眼,一切愠怒便烟消云散了。)侍役给我们送来了小白面包,很香,当他来收钱的时候,要八个吉尔布。费佳给了他十吉尔布,他找给了一个半吉尔布,也就是说,直接扣除了半个吉尔布。为了让他认错,我问他,这是五芬尼,就是半个吉尔布。听了我的话,他快活地龇了龇牙,拿起五芬尼就走了。结果,我更吃亏了。我和费佳正在吵架(可这算什么吵架呢!),但是,无论他还是我,都不能不哈哈大笑。我简直笑得前仰后合。〈一句话无法破译。〉侍者见我笑,自己也放声大笑了。费佳要我相信,这是侍者在笑我,笑我被他骗得巧妙利落。这些侍役都是骗子,他们就是这样骗人的加入:揭露这些竭力骗我们的人的勾当,让我感到很有趣……在这儿坐了不大一会儿,我们就去望楼散步。没想到这里竟有一大株粉红色的玫瑰,非常漂亮,正在盛开。漂亮得费佳总想把它们偷走。【我让他晚上来,那时候就可以揪个够。】我们沿着莫里茨林荫路,走进了库尔穆兹商店。在这里我们的侍役的骗局被揭露了,费佳照例痛骂德国人和德国硬币。店员出于礼貌,自然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