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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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三本(22)

今天一起床就非常难过,就无限伤感地想到,我今天必须去找那个女裁缝,典当我的花边大披肩。上帝呀!我真不想这样做呀,我好像宁愿坐着饿三天,只啃面包,也不愿意去乞求,让人家给我四十法郎,他们还未必肯给,而且他们对这个根本就一窍不通。他们那时候竟打算只给二十法郎便想得到它。我去的时候心情何等沉重,只有上帝知道。我决定十二点过后再去,决不再早一点。但首先决定再去一趟邮局,打听一下有没有信,亚诺夫斯基的钱到没到。在去的路上我一直祈祷,几乎在哭。一想到又要去典当,我就感到难以忍受,在她面前我感到十分羞耻。这些笨蛋一定认为,我确实很穷,我一定改前为:强烈地。需要钱,他们也许就打算把我的衣服卖掉。一路上我都在祈祷,祈求上帝帮助我。邮局的人告诉我有邮件,但必须让我丈夫来。这让我高兴得简直要死,几乎是跑着回家了。到家后告诉费佳,说寄来东西了。费佳说:“你是骗我吧,喂,你这个怪女人。”他正在喝茶,便匆匆喝完赶往邮局,想尽快知道,是谁寄来了什么东西;而且,为了兑换钱,必须在十二点以前赶到银行,否则银行都将关门到三点。他走之后,我非常害怕,千万可别只是一封拒绝寄钱来的挂号信呀。这简直是恐怖,尤其是在我们的处境中。没有钱,剩下的只有抵押大披肩一条路,说不定还要遭受拒绝。这简直是末日呀!然而费佳很快就回来了,说这是亚诺夫斯基来的信,他那么好,寄来的还不是七十五或五十卢布,而是像费佳请求的那样,一百卢布[118]。我由衷感谢这个人,他真的是救了我们,真的是在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刻帮助了我们。而最主要的是使我免于乞求钱的可怕屈辱。他写道,收到我们信的时候他正要去库尔斯克,他要去那里两个星期。天哪!幸亏他收到了信,否则他一走两个星期,此后他才可能给我们寄钱。费佳没有去兑换钱,而是催我穿衣服,要我们两个一起去兑换。我们离开家,去了我平时常去换钱的帕拉万那儿。但他给的不是我想象的三百三十六法郎,而是三百三十四法郎。也就是说,汇率变低了。我们从鞋匠旁边经过时,费佳想到,他的皮鞋太破了,我们立刻决定,一定给他买一双新的。费佳最近有了一个信念:趁着有钱,该买什么就买,否则等钱花完了,就会既没有钱,也没有衣服。假如我们一向秉承这一主张,我就能真的穿得很好,他也就会有手表戴。而在另一些情况下,我们有三百法郎,还是认为自己是穷人,说我们没有钱;可是当我们确实没有钱的时候,十法郎就让我们乐坏了,认为我们总算还有一点钱。我们到了鞋匠那儿,费佳选了一双皮鞋(在这里卖鞋的是一位女士。我非常不喜欢女人卖货的商店,尤其是鞋店,认为干这事对于女人是不体面的)。皮鞋确实很好,但费佳觉得他穿着有点瘦。这位太太许诺一定设法改一改,一句话,一定让他穿着舒服。鞋价为二十四法郎,费佳只给了两法郎,对她说,他大约明天也不可能死,所以皮鞋总是要穿的。皮鞋明天修好,费佳答应明天自己来取。费佳后来说,我必须有一顶冬天戴的帽子,戴现在这顶肯定不行。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商店,看有没有好帽子。我们走遍了整条巴斯大街,看了所有商店,但一顶好一点的帽子也没有。我领着他几乎走遍了全市,最后我们走到了罗讷大街,这里有最好的商店,我们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停下来,看里面摆着的各式短棉袄,决定进去问问价格,认为问一问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不会[吃了?]我们。一件长毛绒灰棉袄,它在橱窗里已经挂了好久,他们索价八十法郎左右。也有比较便宜些,但也相当好的。费佳这时候问我最需要什么,是这样的棉袄,还是毛头巾。我说,我更二十倍地需要头巾,的确,棉袄很快就会穿坏,无论它是什么款式的也有过时的时候,最后,你还不是总要穿它。而买一条好头巾简直就是百年大计。因此我说,买头巾比较好。店员让我们看一条带红蓝方格的苏格兰大头巾,确实很好,然而向我们要五十五法郎,无论我们怎样还价,低于五十二个半法郎他也不肯卖。有一次在市里散步的时候,我们在橱窗里曾看到过一条披肩,红色的,很精致,带有不很宽的条纹,很漂亮。所以,在买这条之前我们决定,去问一问那一条的价格。我们走到那儿,进商店看了看披肩,可是从近处看我们并不很喜欢它,不过,关于那条披肩的回忆也可能有影响,它也索价五十五法郎。可是我觉得它比那条更精致,更美。因此我们很长时间下不了决心,到底选哪一条,便问他们是否有方格披肩。女店员是位很可爱的女士,她给我们又拿出来一条,嗬,跟我们在前面那家商店里看到的那条完全一样,只是绿色稍多一点点,主要是方格稍微大一些。费佳让我围上这条披肩试试。他非常喜欢,比那一条好多了。真是怪事,条纹披肩虽然样子很好,质量出色,披在人身上便不那么好了,有点累眼睛。我们开始为这条披肩讨价还价,最后讲妥为四十五法郎,也就是比先前看的给我们让价到五十二个半法郎的那条便宜七个半法郎。我觉得,这条披肩比那条更好更精致,非常轻,完全感觉不到它的重量,简直就跟羽毛一样。我就是希望给自己买一条这样的披肩。当我们买完之后,我满意得像个孩子。在我看来,它根本不贵。售货的姑娘得知我们需要买帽子以后,告诉我们一家商店,与这里仅隔着一座楼房,说它的老板刚从巴黎回来,运来了帽子。我们去了,然而,他们的帽子还没有打开包装。他们请我们,如果可能的话,便明天这个时间去,答应给我们看非常好的帽子。我们就决定等到明天。我们去了各种商店,哪里都没有现成的帽子,全都需要作最后加工。他们答应很快便做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口味,因此他们不能一下子做完那么多帽子,否则帽子就要剩在他们手上。他们答应再过十五分钟做好。然而问题是,必须先看到帽子是什么样式的,否则你订了,后来你却不喜欢,不买吧,良心上又过意不去。就这样,买完披肩,又在市里待够之后,我们疲惫不堪地回到了家中。一到家便立刻叫来我们的老太婆们,请她们给我们拉账单。她们马上便拿来了,总共近六十法郎。我们又多给了五法郎,作为给小老太太的服务费(我们的第二个老太婆,可能因为天气不好,现在什么也听不清,必须跟她大声喊。真遗憾,简直吓人。什么也不明白,只是不断地重复:“怎么?您吗?先生吗?”原文为法语。跟她说话简直就是受罪)。我立刻让她们看费佳的礼物,她们认为很好,同时也把自己的红头巾拿出来给我看,头巾是在苏格兰买的,已经给她们服务了二十年。这并不稀奇,因为她们哪里也不去,它就在她们那儿放着,所以也就不戴。老太婆告诉我,我现在需要给自己买一顶帽子,因为我那顶已经戴得很旧了。

费佳今天非常苦闷,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一个念头在痛苦地折磨他:是否再去一次萨克森,还是等别的款来到再说。一开始他去的意图很坚决,因此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后来我们一核算,便发现,如果他现在便去,一旦输钱,我们便又将无以维生,而现在我们总算还有一点点钱。最后他决定不去了,他的苦恼也就过去了,他变得快活了一些。(一开始我突然想到,他苦闷是否因为他为我花了很多钱,我把这个对他讲了。他说,我甚至不知道,他能送给我一个小礼物让他有多么高兴,这给他带来了多少幸福。)稍事休息,我们便去吃午饭。可午饭照例又很糟糕。倒也不是多么不好,而是非常单调,因而提前就知道我们将吃些什么。尤其是他们变换花样款待我们的时候,就是用一些不同的馅饼与调味汁。在我看来,最好是吃得简单些,但是味道要好一些。

午饭后费佳又去了咖啡馆,我则回家,在家里我像小孩子一样,反复看自己的披肩,又试披了好几次。真的,实际上我还是个孩子,有时候看着自己也觉得好笑。我那么喜欢自己的披肩,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想,当我回彼得堡的时候,我总算有了一件好东西,这一条披肩我当然一定要珍惜,我甚至觉得大家一定都会羡慕我。在去吃午饭的路上,我们顺便去拿我的伞,付了六十分,伞顶全都修好了,我却非常不满意,因为我的白伞上突然增加了一个褐色的伞头,很难看,简直令人厌恶。在家里我一直在计算,给自己做一件法兰绒绒衣需要多少钱,因为费佳说,想给我买法兰绒。我问我们的房东,她竟说我一定需要两古尺法国长度单位,等于一百二十厘米。,这简直吓人。而我自己计算,只需要一古尺,而不是两古尺。后来证明我说对了。今天,我们房东的俄国女管理员来了,让我去看看她,我拒绝了,因为我根本不想去结识她,而且我对她没有什么好感,因为她苛待自己的女儿。关于她的女儿我已经说过了,是一个很可爱很朴实的女孩子,这里的一切她都非常不喜欢。她很向往俄罗斯。我记得,她曾对我们坦率而真诚地说,她在这里非常苦闷,她如何不喜欢瑞士。前不久我在大街上遇到过她,问她为什么不来我们这儿。可怜的孩子非常乐意见我们,曾答应常来我们这儿。她回答说,不让她来我们这儿,严厉禁止她来我们这儿,说她倒是很高兴来,但是不敢指望,觉得完全不可能。我问她生活得怎么样,她说,她现在快活得吓人(好家伙),她大概因为与我们来往挨了妈妈骂,人们又告诉她,她现在很快活,所以她就重复别人的话。我并没有追问她,为什么先前她那么寂寞,现在为什么突然快活起来了。我们就这样分了手。现在她母亲到房东这儿来了,而我根本不想认识她。

费佳从咖啡馆回来得相当早,我们便去散步。费佳坚持说,我必须买一副新手套,因为现在这副完全破了。我们去了商店。我想给自己选一副颜色深一些的,这样能戴长久一点,费佳为此说我为人没有一点鉴赏力。嗬,天呀!假如我有鉴赏力,假如我有钱穿得好一点,我还能等三个月再买手套吗?这样不由你不想买一副深色手套。我请费佳不要在商店里对我喊,他对此很恼火,因此一路上跟我斗气,说他没有对我喊,因此我对他很不公道。买手套我们花了两个半法郎,看看它能戴多久。费佳过了很长时间还在生我的气,我请他息怒,我的确伤心,因为我也许急躁了一点,可是,有时候也必须原谅我呀。

我们进了法兰绒商店,我问做一件绒衣要用多少料。他们回答说,如果袖子短一点,一俄尺就够了。我便买了一俄尺,但不是像我以为的那样,两法郎或两个半法郎,而是三法郎六十分,不过这种法兰绒很好。买完后我们便去散步。为了庆贺收到钱,费佳一定要买一些喝茶时吃的点心,便进了糖果店,买了一法郎的当中有奶油的馅饼,馅饼上面还浇了一层果酱。我们被告知,这是日内瓦的产品,的确,后来发现馅饼确实不错。我们想再买一些奶酪或者香肠,可又觉得,这已经够多了,就这样,我们已经花了很多钱。

晚上我们过得很和气,给了我们的老太婆们一个大馅饼。她们来致谢,并宣称她们一定给我们买咖啡豆并亲自来煮,咖啡豆似乎非常好,要值一法郎。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咖啡豆,但在家里煮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益处,因为咖啡豆会干缩,所以会显得少。老太婆说,在某家商店里卖这种咖啡豆,老板是某个瑞士人原文为法语。,他住在洛桑,从那里往这里发货。她们动不动就说瑞士,在她们看来,除了这个愚蠢的民族再也没有更好的人了。小老太婆告诉我,在英国只有一个糖果点心商,而且他还是瑞士人。她的话着实叫人发笑,她们竟有这样愚蠢的爱国主义[119]。老太婆听说我要买法兰绒,就对我说,她们有一个女友原文为法语。,按天收费,很便宜,衣服做得好极啦,所以我可以把绒衣交给她去做。我不打算这样做,而且,她肯定要两俄尺而不是一俄尺。我自己就能把它缝得很好,用不着再花钱。费佳怀疑我自己能缝,我要证明给他看。我给自己买了些冬天用的东西,很高兴。我早就想给自己买一件绒衣,暖和点的,好点的。我睡得也很好,晚上与费佳很温存地道别,像好朋友那样。他对我说,我很可爱,尽管有时候甚至也应该抽我几鞭子。

星期四,〈10月〉31日/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