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庄地区罩上了夜幕,一切景物都消失了真实的形象,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敌人炮弹的闪光,划破夜幕,使原来的景物像昙花开放似的偶现出来。我军阵地上则是平平静静的,连一点火光也不见。表的时针刚刚挨近二十一时,突然,火炮轰鸣起来,碾庄四周顿时成了火海,映得满天通红。这是淮海战役正式开始围歼黄伯韬兵团。大炮猛烈的射击着。战士们带着深仇大恨,把炮弹一颗颗装进了炮膛。为了惩罚敌人,一种说不出的力量鼓舞着人们,几百门大炮,持续一个小时的猛烈轰击,真叫人震耳欲聋,大地颤抖,敌人血肉横飞,土石四溅。他们挨惩罚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司令部里电话不停的响着。参谋接受着各方面的情况。粟裕司令员静静的聆听着战地的声音,看着打来电话以及接电话的人的情绪。炮火之后响起了激烈的机关枪声。电话里传来兴奋的叫喊:“八纵攻占唐家楼和火烧房子。”
“四纵攻占大兴庄。攻击秦家楼的部队遭敌人的反扑。”粟裕司令员立刻接过话筒:“我是粟裕。秦家楼暂停攻击,部队撤下来。”
“九纵突破敌人四十四军阵地,攻占前板桥,夺取了碾庄车站。”
粟裕司令员听后高兴了:“问问其他纵队。”
参谋报告:“六纵攻占了王家集,包围了彭庄。”
“十三纵攻占大宋庄。”
粟裕司令员看看表,站起来,走出几步,命令停止攻击。看来分析得完全正确。敌人的弱点和强点已经被实践证实。虽然碾庄圩在二十五军防御阵地,但关键是扯破了他整个防御体系,暴露了黄伯韬的兵团部。粟裕司令员兴奋地向参谋长说广聂凤智这一刀切开黄伯韬南面的屏障。九纵阵地和碾庄圩只有一村之隔了。碾庄已经在我们远程炮火直接威胁之下。”
二七中野前线指挥所,设在一间简陋的农舍里。这间房子好像是在行逬中间仓猝腾出来似的,连地图都没有张挂,只有崔波在发报,别人连背包都没打开,丢在院子里,准备立即行动。陈毅司令员和邓小平政委从外面走进来。张华在首长后面跟着进来,从图囊里取出地图铺开,报告说:“黄伯韬兵团被包围在碾庄,杜聿明把邱清泉东调,和李弥齐头并进,企图解黄伯韬的围,杜聿明在苑山设立了前线指挥所。孙元良兵团北调徐州。蒋介石在蚌埠又组建两个兵团,李延年的第六兵团辖第九十九军,第三十九军,第五十四军;刘汝明为第八兵团,辖他的五十五军和六十八军,统归李延年指挥。”
邓小平政委兴奋地说:“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执行伯承同志的计划,拦腰杀他一刀,进行徐、蚌作战。”
陈毅司令员说:“正是时机,攻占宿县。”
张华说:“黄维进展很快,八十五军已经跟上来,我们攻占宿县,必然吸引黄维向宿县推进。”
邓小平政委向张华说:“命令陈赓纵队和华野三纵,两广纵队,攻占符离集、夹沟,从南往北打,逼近徐州。秦基伟纵队主力和豫皖苏独《旅,豫西部队从宿县往南打,占领固镇。三纵配九纵一个旅,攻占宿县。”
陈毅司令员说广这是刘司令员最关心的一招。卡住这里就使整个战役立于主动。”
部队疾速前进。滚滚尘埃裹着浩荡大军,看不清人的面目,只能看见一条尘带在向前滚动。陈毅司令员和邓小平政委骑在马上,放马奔驰。广阔的原野,清冷的冬风,潮湿的空气。邓小平政委说:“现在我们将面对敌人三个兵团,黄维会向宿县赶来的,我们抢先一步,打开场地,迎接‘客人。”
陈毅司令员说广高明的棋手,是一个‘子定输赢。宿县就是这个棋子,我们吃掉他的‘子,按上我们的。给攻城部队配属一个炮兵团,打就打狠,一举攻克”部队跑步前进,一边走,一边往胳膊上扎白毛巾。炮兵部队跑步开过去。淮河平原上升起白色的暮霭。三支箭头平行展开,插向津浦路。二八杜聿明在他的苑山指挥所里不安的踱着步子。舒适存在问询各兵团的准备情况。参谋长送来一封电报说:“黄伯韬告急,碾庄车站丢失,共军炮火猛烈。”
杜聿明不高兴:“为什么轻易放弃碾庄车站?”
舒适存说广四十四军被打得几乎丧失了所有阵地,现在只剩两个小村庄,大部人马挤到一百军的阵地后面。共军彻夜猛攻,一夜之间我军丢失了好几个村庄。”
杜聿明叫广前边准备好了吗?”
舒适存说广准备就绪。”
杜聿明说:“命令黄伯韬,固守。”
他看看表说广时间已到,发起攻击。”
说完他走上观察所,举起镜子望着他要进攻的一带村庄。舒适存走来站在他身边说:“命令下达。”
马达响彻天空。飞机出动,这一群恶鸟旋风一样的卷来,从杜聿明的观察所上空掠过,带着恐怖的晡声冲向前去,一过红白两色联络板就俯冲下去,机关炮扫射起来。杜聿明看得清清楚楚,成串的炸弹从飞机的翅膀下面掉下来。对方的阵地上顿时掀起很高的土柱,燃起熊熊烈火,巨大的火舌舔着天空,滚滚烟云直冲霄汉。飞机展开轮番俯冲,轰炸。随后是重炮猛烈的射击,阵地上像爆花一样的爆炸开来,整整一个小时的覆盖射击,阵地上空凝结起一层很厚的透不进风的烟和土的被子,下面什么也看不到了。坦克出动,四十辆钢铁怪物展开在漫地里,向着被轰炸和重炮轰击打成残垣破壁的村庄冲击。坦克一边开动一边射击,扫荡着残存的工事和火力点。每辆坦克后边都拥簇着一群蚂蚁似的小人。小人端着枪。弓着腰奔跑。这时传来机关枪和步枪稠密的射击声。杜聿明聚精会神地看着,注意火力射击程序和衔接,注意每一个攻击动作,他得意地向舒适存说:“这是按照美国教范实施的,证明是行之有效的。这次发挥了邱清泉的威力了。”
他的脸上显出无限欣慰之色,但又充分表现着高级人物特有的矜持。也就在这一刻,杜聿明从镜子里看到另一种景象,一下子把他的心揪住了。当他的步兵赳越坦克向村庄单独冲锋的时候,共军魔术似的从破残的废墟里跳跃出来,立刻看见手榴弹的白烟在他的士兵群中爆炸,随之是明晃晃的刺刀逼住他的士兵,展开了白刃格斗。而他的士兵被这可怕的拚杀吓得狼奔豕突地跑了回来,被对方的机关枪绞杀,成片的扫倒在漫地里。他的坦克就地转身,丢下步兵开回来。杜聿明额上所有的青筋都鼓胀起来,又惊又气,一时没有了主张。舒适存提醒他说:“这种情况我们是束手无策的。只有瞪着眼看着它结束,再重新发动进攻广杜聿明火了:命令各级部队长,层层督战。”
这情景真叫他心中悸动,他是第一次这么挨近的到前边来视察,第一次这么真切地看到战场上的情景。看到他坦克的进攻,看到自己王牌士兵的冲锋。第一次看到共军的反冲锋,看到两极相交在焦点上爆发出来的强烈的火花。他的士兵像接触了火的马尾,一下子卷缩烧化,躺倒一片。杜聿明下了再次进攻的命令之后,走回指挥部里,感到十分疲累,整整站了几个小时,弄得腰腿酸痛。攻击在继续。太阳向西斜去。从苑山看徐州,只是一片密密的房舍、高楼、烟囱,这一切都浸沉在灰濛濛的昏黄色的烟雾之中。李弥来电话:“共军顽强抗击,我军伤亡惨重,反复争夺才能攻占一个小村庄。”
邱清泉来电话:“前进六公里。我军伤亡惨重,两个团丧失战斗力。”
杜聿明到地图跟前測量着从苑山到碾庄的距离说:“不过四十公里,一周时间足可以打到碾庄。”
他向舒适存说:“向南京发报。以后报告我们每日进展情况。”
舒适存草拟电报稿交杜聿明签字。杜聿明签字发出。杜聿明这时才舒了一【长气。提心吊胆的一夭,终于取得了可喜的成果,而丑上报了。老头子看到这个成果时,脸上也会出现笑容的。这是因为他走马上任,战局出现新的转机,是以他的身分、地位,亲临前线,鼓励了士气,增强了下属的信心,这是决定一切的。舒适存进来报告:宿县被围。”
杜聿明一惊,跳起来问:“什么?怎么可能?谁的部队?”
舒适存说:“刘伯承的部队广杜聿明听了慢慢地坐下去,一切兴奋之情都烟消云散了。舒适存请示杜聿明:“是不是向南京发报,请求李延年统两个兵团北上,命令黄维向宿县前进。宿县丢失,何谈会战……”二九宿县城关,解放军战士,当地.人民、民兵、民工挥舞着鲜红的旗子和明晃晃的刺刀在欢呼跳跃,给灰濛濛的古老的县城增添了光彩和生机。陈毅司令员和邓小平政委走进司令部。陈毅司令员兴奋地说:“这是对蒋介石致命的一击,我们在西南战线由被动转入主动,完成对徐州的战略包围。杜聿明逃不脱我们的掌握了。他以为外线摆了三个兵团,会把我们置于死地。”
张华说广蒋介石必然来争。黄维会向宿县前进。”
邓小平政委说:“命令秦基伟在任桥布防。黄维东来,还需一段时间,暂不考虑。”
张华愣住了。他眼直直地望着政委,心里在想:宿县失守,蒋介石肯定调黄维过来,而且黄维已经进到阜阳地区。南面又有新成立的第八、第六两个兵团,即使我们二、六纵队跟进,也只有六个纵队,敌人则是九个军,近三十万人,我们只有肀万人枪,三与一之比。他感到情况仍是严重的,于是说道广如果黄伯韬兵团短时不能解决,我们将两面受敌,情况并不乐观……”他说到这里止住,“也许我不该说,邓小平政委乐了,他望着跟前站着的这个勤勤恳恳、积极热情、工作认真、从无怨言、不畏艰险的年轻人,深深感到他所提的这个问题的分量。从兵力上说,南线敌人多我们两倍,火炮完全胜过我们,蒋介石是会给黄维下命令向宿县前进的,李延年、刘汝明也必然会积极北迸,而我们再没有多余的兵力,情况是不乐观。华野围歼黄伯韬兵团刚刚开始,黄伯韬兵团的战斗力不亚于邱清泉兵团,华野处于两面作战。但是,宿县是战咯要点,夺取它,控制住,置蒋介石于被动,不管他怎么努力,也是在被动中挣扎,既见小也同时见大。他回答说广问题应该提,大胆的提出自己的看法,同意,反对,不管什么场合,对什么人,都不该有顾虑,这叫民主。有了民主,我们才无所畏惧,才有更多的智慧。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战役的第一阶段正在进行,毛主席原计划第二阶段在海州和连云港地区作战,黄维兵团在计划之外,要看形势进一步的发展。”
张华顾虑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但是他看出来,邓政委了解这一切,考虑到这一切。政委对自己没有责备,反而给予了鼓励。更主要的是邓政委那明澈的目光折服了他。从邓政委的眼里看得出来,他不伹不担心黄维的到来,而且希望黄维来。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自己跟前有多少人马?单独对付哪一面都是不敷分配的。邓小平政委说:“做具体工作的同志,首先是把情况搞清楚,实事求是,一丝不苟,勇敢的提出自己的见解,特别是反对的意见,都是提供领导全盘衡量必不可少的素材。不愿意听反而意见的人,只能证明他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人长耳朵是为了听声音,一个人长着两只耳朵,左耳朵听来自左而的声音,右耳朵听来自右而的声資,两面的声音汇集到人的中枢神经,这才全面,才不会把事情判断错误。领导人,一不能偏听,二不能偏信,三不能折衷,需要的是正确:陈毅司令员听了哈哈大笑:“这解释本身就是实事求是。偏到哪一面都是片面,中国革命证明,右不好,左更坏。”
然后他故意地问道:两个鼻孔呢?一个不行吗?”
邓小平政委也乐了:这和左右无关,有一个是备件,这个不通了那个就发挥作用。人不是神,常有伤风感冒的时候。不辨香臭才是十分危险的,而且首先要分辨香臭。”
刘伯承司令员在门口出现。“你们在扯哲理?”
陈毅司令员说广我们在谈生理。”
人们都乐了,纷纷和刘司令员、秋霞握手。刘伯承司令员风尘仆仆,又黑又瘦,饱经了豫东大平原的风吹日晒,可是精神焕发,因力到了前线,战友相逢,更主要的是攻占了宿县这个战略要地。这是他远在千里之外就关切的一着,今天实现了。这个钓钩下在这里,蒋介石这条大鱼会咬着钩上来的。刘伯承司令员说广黄维兵团是蒋介石徐州会战的总预备队,让我们给他拉到第一线上来了。蒋介石四处调兵,从河南调来黄维,从东北调来两个军,又把从‘死人身上摘下的牌子给李延年、刘汝明挂到颈子上,这第六、第八两个兵团都被我们消灭在东北了,蒋介石不想让鹿死在我们手里。”
说到这里停了停,扭头看见秋霞还站在这里,立刻把手一挥说:你快去吧,找小崔去吧,这里你是插不上嘴的。”
秋霞的睫毛上粘满了灰尘的小粒,如同一层半透明的薄纱蒙在她的眼上,显得神秘而又俊悄。她被司令员一点破,而且下了逐客令,便忙不迭地从挎包里掏出政委的扑克和陈毅司令员的围棋,放在桌上,孩子似的望着大家甜甜的一笑,跑出去了。三十秋霞觉得身子都轻了,飞一样的蹬开两只灵活的脚跑起来,像燕子似的飞到崔波跟前。她多么高兴啊!一看屋子里没有别人,便一下子扑上去,想抱着崔波亲一顿,但等扑到崔波身边时,中国妇女那种传统的羞涩之情不知从哪儿一下涌了出来,使她收敛住动作,只是深情地抓住了爱人的手,紧紧地握着。崔波呆住了,这太意外了,好像是天外突然飞来的幸福,又像是一场美好的梦,使他不敢相信。可是,这一切是真的,既然司令员来到前方,秋霞自然会来,只是这里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而是严峻的战斗和工作的场所,除去这,一切都被排除在人们的心灵之外了。秋霞激动地说:“叫我好好看看你,你太辛苦了。”
她望着对方,从上到下望遍了他的周身,摸着他的手和脸,跟着就抛出一大堆问题:前方打得怎么样?华野兄弟部队伤亡很大吗?敌人又组织了两个兵团,黄维兵团也赶来了……她放炮似的把分离之际,远从千里之外传到后方的令人揪心的消息都抖落在爱人跟前质疑,就因为这个决战关系着千百万人的身家性命,和千百万人的命运血肉相关,这里面包括她秋霞自己呀!他们走出村子外边,在小桃园边上漫步。崔波说:“战斗残酷、激烈,黄伯韬拚死抵抗,杜聿明带两个兵团连日猛攻,企图解黄伯韬的围。华野部队两而作战,打得勇猛顽强,伤亡也相当的大……”秋霞问广有把握吗?”
崔波说:“有。华野六个纵队打援,杜聿明伤亡一万多人。”
秋霞问广邓政委、陈毅司令员好吗?”
崔波问:“你没见他们吗?”秋霞说:“见了,都瘦了,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司令员把我赶出来了。说:找你的小崔去,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崔波说:“他们每天和我们在一起。陈毅司令员开朗,有说有笑,想下棋,就是没有对手,棋子也忘了带来。邓政委全盘抓,他没有半点空闲……”“他们都好吗?”
“好。刘司令员好吗?”“好。”
秋霞说:黄维和我们并排走,他在南,我们在北,好容易才超过他。”
崔波说:“刚才张华向政委提出了我们的担心,我们的情况很紧张,就这四个纵队,北面钳制徐州的敌人,南面阻击蚌埠,西面黄维又火速赶来,蒋介石为了会战,为了把我们置于被动,不惜血本,把主力兵团都投进来。战役的第一阶段正打得不可开交,第二步方案怎么定,定在哪里,邓政委不露声色。”
秋霞说:“二、六纵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