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司令员一下子警觉起来:既然是调不来兵,攻又攻不动,打不通宿县,杜聿明只有跑。用黄维固守,抱住我们……”他们都走到地图跟前。张华举着蜡烛站在他们身边。刘司令员用放大镜在地图上看着。他不想一下子断定敌人的行动,而是从各方面分析情况、地形、敌我力量和现在态势。他在寻找,把一切可能和不可能综合在一起,提出自己的想法,或者提出几种不可能,而给别人以发抒意见的机会。这样不使敌人行动出乎我们的意料。他一边看着一边说:往南打已经证明行不通,往东?东面是灵璧,是楚霸王别姬的垓下,杜聿明不会去的。水网地带不适合他的大兵团行动。只有西面……”陈毅令员肯定地说:“向两,向永城,甩开我们,从我们背后插过去:他用指挥棍指着地图说:“因为我们主力集中在南面,鱼到淮河边,褚兰一线只有我们八个纵队。如果出我们不意,从我们背后插来,使我们措手不及。或者,杜.:明率三个兵团逃跑:他停下来望着大家。邓小平政委说:“看样子杜聿明没有别的路可走了。给粟裕发报,提出我们的看法,立即调整部署。粟裕那里力量不够。既然李延年缩回蚌埠,南线留华野三个纵队足够,其他北调,事不宜迟。”
陈毅司令员向崔波说:“报告中央并粟裕同志,杜聿明要跑,要严密注意他的动向。迅速调整部署,不能让杜聿明跑脱。杜聿明唯一可能的去向一永城。”
邓小平政委向张华说:“命令华野二纵准备沿浍河北岸向永城方向兜击。华野十一纵准备沿淝河北岸插向永城,华野十纵直插饤善集。华野十三纵调过来摆在双堆集西鹵,肀野七纵调双堆集以南大营集。中野二纵推进固镇以南新桥一线,华野六纵、渤纵和豫皖苏军区部队阻击李延年、刘汝明兵闭,包围黄维的各纵队,继续攻击,猛力合围,压缩黄维的阵地。”
崔波在发报。清脆的哒哒声,飞向夜空。夜空是清凉的。敌机在天空飞着,闪着红绿灯,肓〖地投着炸弹。刘、陈二位司令员和邓政委走出屋子。屋子黾烟气太浓,出来觉得特别清新凉爽。邓小平政委说广蒋介石对打通宿县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了。可是,他这一招也并不高明。”
刘司令员说:“第三个打击乂要落在蒋介石头上。”
陈毅司令员望着北方说广离开西桕坡已经两个多月了,那时正是柿子红的时候。”
他们望着北方的晴空,繁星耀眼。紫微星的闪光,在群星中显得分外突出。六+灯光下,粟裕司令员在看电报。参谋长进来裉告:“全线都遭到敌人的猛烈的炮轰。我们夺取了孤山集。孙元良后撤。肖县方面拫告,李弥一个师向肖县前进。”
粟裕司令员说广蒋介石搜罗不出兵来,决战没法进行下去,必然采取保存实力的办法,李弥出兵瓦子口,明显的是掩护杜聿明主力西逃。命令各纵队严密注意,猛攻之后跟着就是逃跑。”
参谋氐说:“三个兵团偷偷地逃跑,谈何容易。”
粟裕司令员插上一句广三个兵团被包围住也不容易,他可以打着走。”
参谋长广我们兵力不够……”粟裕詞令员:南线三个纵队抽过来,已经作了部署。”
他走到地图跟前,看着地图说:“杜聿明是个有头脑的人,从来都有上、中、下二策。前他的上策应当是投降,他却选择了下策逃跑。形势急转直下,徐州不战而得。邱清泉这只老虎……”说到这里他乐了,“刘伯承司令员说,蒋介石的战术是开饭馆跑堂的战术,莱一盘一盘的往上端,剩下邱清泉这一道菜,他舍不得给顾客吃了。本来已经端到桌子上,他又想扯起来跑。”
他指着永城和肖县之间说:“如果杜聿明控制了瓦子口,我们把十二纵从肖县和徐州中间插过上,从北面平行截击。一纵、四纵跟踪追击。一纵往前插,八纵、九纵从南面平行追击,迁回过去。八纵派一个师去抢占永城。责令三纵、广纵、冀鲁豫部队紧紧地咬住敌人。”
他量了一下地图,“一百多里的平行追击,应该说可以截住敌人,命令南面三个纵队兼程前进。”
参谋长说:“他是牺牲黄维,保三个兵团。”
粟裕司令员担心地说:“杜聿明不中途停止,面是丢掉一切,轻装逃走,再加上空军的掩护,七天他是可以达到目的的广他望着对方,意思是不能等闲视之。徐州“剿总”准备撤退,东西丟得乱七八糟,人们也没有心思去管它。几天来都在烧毁文件,纸灰随风移动,像不定的游魂。人们的脸上,都是一片惊慌之色。杜聿明焦急不安,事情都已经安排下去,又觉着什么都没有着落,急的是盼望这天尽快地过去,但时间好像停滞不前。不快的事情又接二连二地发生,想挽救也来不及丫。他问舒适存广十三兵团的先遣师为什么没按指定时闾到达瓦子口?”舒适存说:“因为对肖县不明,先遣师师长担心被共军阻击,没按吋到达瓦子口,三十日清晨又炮火连天地向肖县进攻。”
杜聿明急得一跺脚:“这就暴露了我们的意图。李弥怎么派了这么个混蛋。孙元良呢?”
舒适存说广孙元良没有按命令行事,反倒把队伍收缩,共军攻占孤山集。”
杜聿明说广要十六兵团的电话。”
舒适存说:“要不出去了。”
杜聿明真急了广十六兵团失掉阵地,会被共军紧紧地咬住我们的尾巴,那就无法脱身……”舒适存说:各部队撤退的时候,把指挥部的联络线也一起撤掉了!”
杜聿明瞪着眼问:“怎么对各兵团通话?”
舒适存说广看来各部队已经行动了。原计划孙元良兵团三十曰黄昏留少数部队掩护主力撤退,他二十九日黄昏连掩护部队一起撤退了。邱清泉兵团有被截断的可能。命令没有被执行,各兵团自行其是。我们再待在这里已经没有实际意义。徐州市已经混乱。”
杜聿明无可奈何,又没有地方去生气,只好带着指挥部的人员出发。徐州市内已经冷冷清清,一片萧条、恐怖的景象。徐州城外则令人触目惊心。徐州市的机关、学校、非战斗人员、“剿总”的直属部队和三个兵团留守全部人马、物资,一万多辆卡车,加上其它车辆,载着眷属、箱笼、行李、家具、财产,涌向徐州到肖县之间不满五公里宽的狭窄地带,几十万人之众组成密不透风的人堤,阻住了从东面撤下来的部队。就这样拥拥挤挤,慢慢推移。杂色的非战牛人员和武装部队逐渐混合,…成一片人的海洋。遍地是人,遍地是车辆、牲口,分不清从形,越捧合越乱。害怕被包围的情绪笼罩着人们,人心惶惶,惊恐万状。人群里不时发生可怕的拥挤,忽而向西,忽而向东,忽而向南,忽而又反涌过来,每一拥挤都发生撕裂人心的绝叫、厮打、推搡、叫骂,结果是数以百计、千计的人被挤倒,踩死,踏成肉饼,千万只脚从上面踩过去。杜聿明莫可奈何,命令是他下达的,人们由于恐慌,都怕落在后面,把时间提前,又都想抄近路走,就形成这种可怕的景象。他已经无法驾驭这一庞大而复杂的机器。连他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分子,随波逐流,被冲着走。这情景真叫他不寒面栗。忽然背后闪出一片红光,他猛一回头,徐州起火,烧红了半个天空。一下子又激起人们的騷乱。人们已经不择道路,拚命地往前跑。沸腾了的人的海洋泛滥开来,朝着西南涌去。这群人简直像可怕的海啸,冲上了大陆,把大地上的一切村庄、田野都淹没,而且席卷一空。杜聿明的车子被挤在一边,他只好下车,被护兵搀着在坎坷的田野上走着。参谋长舒适存紧紧地跟在他身边,不时扶他一把。杜聿明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刘峙走了,李树正也走了,他们到了蚌埠,又去坐办公室,又去发号施令,又去高谈阔论,品吃品穿,不冒风险养尊处优。丢掉徐州的责任,终于落到他杜聿明头上。真是遭劫的在数,在数的难逃。他曾经多次出谋划策,费尽心机,都失败了。中原,以优势的兵力和炮火,打成了败局,原因在哪里?是天,还是人?失掉了天时,失掉了地利,失掉了人和,一切都无可挽救了。他伤心得想痛痛地大哭一场,以发泄他满腔抑郁难申的感情。泪水已经充满他的眼眶,他挣持着不让它掉下来,怕被周围的下属看见他的情绪。这三十万人都在他的手里,他们跟着他,听他的指挥,希望他把他们带出绝境……想到这里,杜聿明又振作起来。同时他还有一种轻松之感,放弃了徐州,甩脱了沉重的包袱,集中三个兵团在手,还是可以打一打的。而且乘共军不备,出其不意,甩开陈毅,出现在刘伯承背后,这对敌人是致命的一着。等他们手忙脚乱地调整部署,我已经到广坩阳。即使牺牲黄维兵团,也是丟一保三,当初黄伯韬兵团还能坚守十五天,黄维自不待言,卜天之后我会重整旗鼓,杀回中原。徐州巳经是火光冲天,在北面车站方向,传来第一起巨大的爆炸声。以后这种强烈的爆炸声不绝于耳。这两项都是杜聿明批准的。一是烧掉军用地图和一切带不走的文件,一是炸毁所有一百二十多辆火车机车。声音震得大地发抖,引起了人群很大的騷乱,因为火光和爆炸会暴露全部秘密。杜聿明遗憾地说:“这是执行老头子的命令……”舒适存担心地说:“共军很快会追踪上来。”
杜聿明说:“尾追没么可怕,只要我们不恋战,争取时间。就怕老头子横加干涉,年纪老了,独栽,专制,又疑心不定,一刻三变,一变撤守淮河的计划,丢了黄伯韬兵团,二变,黄维兵团被围,三变,这三个兵团会全军覆没。因为我们一无坚城,二无援兵,三无接济。目前我们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七策。”
杜聿明随着人流前进,原想部队有条有理,按部就班,行军宿营,有吃有住。没想到出现这种情况。看不见地皮的密密麻麻的人腿,一刻不停地动着。漫长的夜就在几十万双脚的不停地倒替之中消失,往前乂看不见尽头,没有远山,只见眼前人头攒动。黎明到来,潮湿的夜雾,混合着从几十万双脚下荡起的尘土,给朝霞一照,好像泥河在人身下流荡,面在这“泥浆”的大海里,浸着一层愁眉苦脸,眼珠血红,眼窝深陷的密密的人头。这些人头都疲惫不堪,熬煎得消瘦,成了带皮的骷髅。就像地狱门前奈河里浸泡的饿鬼一样,人们又渴,又饿,又累,又乏,惊慌恐惧,不敢停歇,也不能停歇,只要一倒下去就会被人们踩扁,永也别想再站起来!人们的表情是绝望的,听天由命的,凶狠无情的。杜聿明和他周围的人相对无言。舒适存说广总座,你的头发长了。”
杜聿明仰天长叹:“全军为上,人且次之。到地方再说吧!给南京发报,报告我们的情况,请派来空军掩护。”
在南京官邸会议上,蒋介石对他的部队撤出徐州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而高兴。三个兵团和直属队正按计划西进。但他又坐立不安,不时站起来踱步。郁队没有坚固的城池可资凭依,他总是感到没有着落。一个主力兵团困在双堆集,另三个兵团在逃跑,前途如何,未可定论,这又使得他六神无主。侯腾分析着撖出徐州前的情况:最先暴露我们意图的是孙元良,他于十九日丟失了几处阵地,以致邱清泉的辎重被共军截获,主要是让共军发觉了我们的意图。几十万人在一条路上拥挤不堪,很难干净利索地甩脱敌人:蒋介石警觉起来,向郭汝瑰说:“命令李延年、刘汝明向湖沟攻击,钳制共军。派飞机掩护光亭,拦击共军。派一架飞机跟踪光亭,及时了解共军的动向。”
飞机出现在徐州地区上空。飞行员向下望去,不禁大吃一惊。下面尘雾沸扬,迷茫一片,徐州肖县之间的广大地区上,人马像密集的蚂蚊群,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尽头,一直涌向永城方向,好像整个大地錄慢地漂动。人、马、车辆,棍在一起,仔细看去才能从服装颜色上分清脉络。最前面是灰黑色的人流,分成好几股,裹着数不清的车辆向前蠕动。
在灰黑色激流的后面,是草绿色的人流,几十路撒开来,紧紧地咬住灰色人流的尾巴,而且从两翼包抄上来。枪声,炮声在响,在灰色的人流里时而冒出烟团。飞机顺着人流往前追赶,一直到几十里路之处,才找到人流的尽头。飞机又向南飞,在浍河岸边,看到两支人流,每一支人流足有三万多人,傍着浍河向西北运动。飞机又向西去,发现淝河岸边也有一支人流,正向西北方向移动。飞机转向北飞,到濉溪口上空,发现几只草绿色的长龙,穿行在田野上,有两只正超越灰色的人流,一直向西前进。灰黑色的长龙臃肿迟缓,草绿色长龙矫健,灵活,迅速,紧紧咬住灰黑色的长龙不放。飞机再向北飞,又发现傍着灰黑色的长龙行进的有两只草绿色的长龙,也有超越灰色人流的趋势。飞机一个急转身向南飞去。蒋介石在官邸会议上听汇报。郭汝瑰说广空军侦察报告:沿着淝河,浍河两岸,三支共军部队自双堆集地区向永城方向运动。津浦路东不见共军部队,濉溪口共军大部队本日正超越国军向永城方向前进。北面,陇海路南侧有两支共军插上来和我军平行前进。我空军轰炸了濉溪口,共军伤亡惨重。雎溪口、马庄一带共军约五万人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