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泽波感到极为高兴。八月二十三,军元泉福旅团长和他握别,把全旅团撤到沁州,史泽波心里凉了半截,他开始体会到“孤军深人”的滋味。他环视了四围的形势,不得不开始为自己打箅。向参谋长崔杰说:“我们晋军一向以守闻名于天下,这点也正是共军的短处。刘伯承所以采用围城打援歼其援者,诱使我于野外作战,是因为他们武器低劣,装备差,弹药缺,我们不去上当。固守坚城,敌人久攻不克,他会不支溃退;何况日本政府投降,日本兵归了我”,,美国兵又来大力帮忙,我们何畏之有!”正说着,一架飞机擦着太岳山出现在西面天际,开始时像一只小鸟,很快张大起来,照直向长治上空飞来。这是一架美国飞机,因为对口作战,驻延安的美军联络组在太行山设有一个气象情报联络站,在东阳关前修了一个简易的降落场,有一架专用机来回联络。、史泽波仰起脸来望着,飞机正从他头顶上飞过,发出强烈的马达声,带动一股强风卷过长治城。四飞机上坐着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和纵队司令员们,他们从延安返回太行山。刘伯承司令员神态安祥,坐在邓小平政委的旁边,很少言语,像在思索着什么。党的七次代表大会的召开为的是打败日本侵略者,建设和平、民主、自由、统…的新中国,防止内战。现在日本帝困主义已经投降,而内战很快就要打起来了……当飞机飞临上党上空时,他稍稍地倾斜了一下身子,通过舷窗向外暸望,观察上党地区的山川形势。这里是古战场,从古到今,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几千公尺的髙空上鸟瞰大地,一览无余。太行山,千峰万壑,郁郁苍苍,气势雄伟,巍然壮观。有一座平地突起、直触云天的山城,这就是“上党\上党盆地的高度,相当泰山的绝顶,明显地看出,大地在这里垂直上升几千公尺,形成华北高原;隆起的岩石崩裂,经过亿万年的雨水切削、冲刷、风化,形成一排排奇峰和一道道深不见天的峡谷,陡壁纔岩,宛如刀山剑林。上党,东有太行,西有太岳,南有中条山,众山环抱,地势高峻,匕与天齐,处于河北、山西、河南三省之交,像一座森严的壁垒,屹立于黄河北岸,形成华北的前沿阵地。抗战初期,蒋介石在这里摆了几十万大军,企图控制上党。日本人发动了中条山战役,打得蒋介石溃不成军,退到黄河南岸;阎锡山几次跃跃欲试,想夺取上党,都没有得逞。这次乘我太岳主力北上之机,袭取了上党,到今天八月二十五日止,史泽波占领以长治为中心的六座县城。飞机正飞临艮治上空。长洽城就在人们眼下,长治是一座巍峨的城市,像一头黄色的巨牛,卧在上党盆地中心,地势突兀,高出于四围的平地。城墙高大宽厚,碉堡林立,城墙上的火力可以控制城外的开阔地。城外的新土被掘开,显然史泽波在加修工事。妈蚁似的小人在黄土里爬上爬下地活动着,史泽波意图固定。城墙上有一簇人群,笔直地站在那黾,像是观察地形。刘司令员感慨万端,向身边的政治委员说;“日本法西斯,穷兵黩武,侵略杀伐,结果一畋涂地。希特勒完了,墨索里尼完了,集大权于一身的人都是这个下场。利欲熏心,一意孤行、自以为是的蒋介石,也想步他们的后尘。”
邓小平政委说:“一九三七年,我们师以不足一万之众,开赴华北前线,日本人没有奈何我们。蒋介石如果发动内战,我们将奉陪到底,绝不中途退席。”
刘司令员说广阎锡山巳抢占了一步。”
邓政委说:“先发制人,未必主动。”
刘司令员说:“他打第一枪,我们打第二枪。”
他招手让陈赓司令员坐到他的跟前。因为飞机飞临长治上空,陈赓用望远镜看到史泽波一伙人在城墙上站着,气得脸都红了,大骂史泽波“娘卖皮”。
刘司令员和邓政委交换一下眼色,向走过来的陈赓说广把你的队伍从平遥调过来,你能抽出多少兵?”陈赓司令员明白了:“要我们出多少?”
妁司令员说:“太行,太岳,冀南,每家出一个纵队。”
他望着对方。陈赓想了一下说:“抽二八六旅,决一旅,这两个主力旅。”
邓小平政委听了点点头说:“这两个旅可以胜任。”
刘伯承同令员说广准备打大仗就得练兵,用阎锡山当磨刀石。蒋介石的决心是定了的,美国的决心也是定了的。我们是不愿意打的,但是我们的决心也是定了的,针锋相对,寸土必争。你打我也打,你谈我也谈。人民争来的东西,我们无权拱手送人,先把脚下这块石头搬开,不然它会妨碍我们的手脚。”
陈赓说:“我同意。胡宗南怎么办?”
刘伯承司令员想了下说:“胡宗南兵力集中,对党中央、对延安是最大的威胁。让他过来…部分,可以减轻我陕卄宁的压力。上党是必争之地,必定要争。”
五飞机在东阳关卜空盘旋一周,最后对准跑道俯冲下来,西侧的山峦急剧地高升,闪电似地向舷窗后面划去。飞机猛烈地震动丫下,轮户着陆了,飞机后面场起一股股飞尘。机停稳,刘泊承司令员微笑着从舷梯上走下来。作战处长梁近科长张华迎上来。刘伯承司令员使劲地和他们握手。张华说:“司令员辛苦了。”
刘司令员说:“你们辛苦了。我有什么辛苦,在延安等于躲两年自在。这两年的艰苦你们是深有体会的。”
刘司令员遏止不住兴奋之情,看着两侧的山峦和切熟悉的景物;又嗅到了漳河水的清凉气味,感到无比的亲切和幸福。远望索堡、赤峰背后的两座山,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好像特地伸长了身子来迎接他。他在这座山的身旁过了多少日日夜夜呀!当太阳初升的时候,那山峰最先承受着阳光,朝阳把山峰染成玫瑰的颜色,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山下已经是暮色降临,变成青苍的颜色,但最高峰却被照得金碧辉煌,炫人眼目,这一切记忆犹新。太行山已经成了他的第二个故乡,这些年来和太行人民共同战斗,渡过了中华民族最艰苦的岁月。这时,他立刻想起了“子弟兵的妈妈”。
他问张华:“大娘好吗?”张华说:“好,见了面总是问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司令员,你骑上牲口吧!”刘司令员把手一摆:“和大家一起走,说说话。你们经常去看望她吗?”
张华说:“去过。日本投降的消息一传来,大娘听到后痛痛地哭了一场……”
刘司令员低下头去,一声不响。好久:长长地吁了一声,仰起脸来广战争中她失去了亲人,丈夫死了,两个儿子死了……”
他望着远方那最髙的山峰,让山风吹干他的泪水。走出几十步远之后,才自言自语地说广中国人民的苦难,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心灵上的创伤是永远无法平息的,战争夺去了她的亲人,她是一位心地善良、性格刚强的中国母亲。村长好吗?”
张华说广好。”
司令员说广他女儿小玉出嫁了吗?”
张华说广没有。有了对象了。”
“谁?”
“大娘的小儿子柱子。”
司令员广离开太行山两年,什么都想知道啊!”他们又把话题转到形势方面来了。张华问道广谈判能谈出什么结果?”
刘伯承司令员说:“人民需要和平,我们就得舍身以赴,虽死不辞。”
张华担心地问:“假如谈成了,成立联合政府,我们的军队怎么办?”刘司令员说:一兵一卒都不能交给蒋介石。”
“那还谈什么?”“让步是有限度的,为了揭露蒋介石假和平真战争的面目,关键在于我们把仗打好。打好仗,才能争取到和平,让人民喘一口气;我们也需要喘一口气。我们要防备蒋介石再来个翻脸不认人。“回到了太行山,刘司令员好像回到家乡一般。从一九三七年冬来到太行山,六年来,他踏遍了太行山每一条道路,攀登过每一座山峦,和日寇周旋,和顽固周旋。一九四三年赴延安,参加党的第七次代表大会,离开太行山两年,他终日心悬两地,时刻思念。一个革命战士,一个带兵的人,怎么能离开自己战斗的岗位?如今回到太行山,又看到那陡峭的山峰,深邃的峡谷,密密的柿子林,清清的漳河水……,都引起他对往事的回忆,只是时局已非往昔。日本帝国主义倒台了,又一个新的帝国主义在支持蒋介石;蒋介石发动的一场大规模的内战即将开始。敌人在调兵遣将,来势汹汹。老乡在想什么?干部在想什么?部队在想什么?一回到“家”,又回到现实斗争中来,准备应付未来的一切。一想到这一点,他再也平静不下去了,向政委商量:“骑上马吧?可以快一些。”
他们跨上马,心情急切,挥马前进,仿佛一场殊死的斗争在等待着人们。赤岸村。晋冀魯豫军区司令部,坐落在太行山深处清漳河畔。现在不是从髙空鸟瞰太行山,而是置身在太行山的万山丛中。陈毅司令员.一九叫叫年过太行,住麻田村,曾写过一首五言诗广太行深似海,波澜壮大地;山峡十九转,奇峰当面立;仰望线天,俯窥千仞荦。”
清漳河水,硬是在太行山中挤开一条缝隙,从北往南奔流而下,和浊漳河汇合,冲开太行山,直出冀鲁大平原。作战室是宽敞的,蒙着地图的布幔已经拉幵,桌椅排列整齐。虽然外面骄阳如火,但足星里却显得阴凉、幽静。这是刘伯承司令员多年的习惯,不求豪华,只求宽敞。他就像选择战场“样,选择他的作战指挥部,留有回旋余地,可以运行自如,不受拘束。司令员从来勤奋,到达赤峰的当天,就走进作战室。而邓小平政委,也总是神采奕奕,不知疲,坐到桌子面前,打开卷宗,批阅文件;一面吸着烟,听取汇报。司令部的科、处长,都到齐了。刘伯承司令员向作战处长梁近说:“先谈谈情况吧!”作战处长梁近打开卷宗说:“石家庄以南,我们攻取了从元氏到武安一段的平汉路;冀鲁豫部队,推进到开封、郑州…线;太行七分区,在新乡一带作战。冀南部队,准备用于邯郸、马头、磁县…带;太岳部队北进到平遥、介休地区;豫北部队控制了焦作铁路。部队全部投入战斗……”
情报处长魏青说:“胡宗南的第十六军、第三军,正北渡黄河,进占运城。后面第一军,准备跟进。孙连仲,被任命为第十一战区司令长官,下辖七个军:新八军、四十军、三十军、三十二军、二十七军、三十八军、八十五军,奉命向开封、郑州、新乡集结。阎锡山乘我太岳部队北出平遥、介休之际,由史泽波率领十九军的三十七师、六十八师,六十一军的六十九师,挺进第二与第六纵队,总兵力一万七千人,侵占我上党六城。日军元泉福旅团,于八月二十三日撤到沁州。史泽波于二十五日,占我六座县城,组成一个防御体系。以长治为中心,四围有襄垣、夏店、赓亭、屯留、大头堡、上村、岚水、南垂、长子、潞城、壶关等外围据点。主力三十七师、六十八师和六十九师一个团,集中长治城。其余都是杂牌和少数正规部队,现正在抢修工事。”
事情很明显,我军在同蒲、平汉、陇海、正太四条线上作战,敌人又深人我腹心地带,而蒋介石又兵分两路北进。刘伯承司令员拿起放大镜,走到地图跟前。使人不解的是:司令员不着上党地区,却用放大镜在审视豫西的地形和鄂北一带的道路、河流,察看襄樊、汉水一带,測量从帮里到平汉线的距离,一边向邓小平政委说:“蒋介石将后悔他跑太远了,连向后转也来不及。”
邓小平政委说:“所以甘愿挨骂,也得给汉奸受降的权利。”
刘司令员说:“阎锡山倒是积极得很,还没进太原,就先派人抢夺上党。”
他放下放大镜说:“陆路上调集兵力不易,一下集中七个军更难。十几万士兵的衣服、鞋子、雨具、装备、弹药的补充,车辆的征用,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最后,他下了断语广蒋介石想在平汉线上发动攻势,至少得一个多月的准备,还得天老子帮忙,不落雨才行。”
他看了看窗外,此刻骄阳耀眼,梧桐树的叶子干净透明。空中没有半点纤尘,澄清如水,正是秋高气爽,令人心旷神怡之际;可是也是雨季到来的季节。他向邓小平政委说:“时间很紧迫,箅来还来得及。胡宗南暂不管他,让他分散兵力,对我们有好处,这也是胡宗南心甘情愿干的。”
参加会议的人,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向司令员、政委敬礼,因为党的第七次代表大会,作出了鼓舞人心的决策,刘\邓又回到太行山。浴組苦战八年的艰苦岁月已经过去,尽管前途未可确切地估量,但人们有充分的信心,向即将来临的厄运抗争,敢于迎接任何人的挑战。刘伯承司令员说:“日本法西斯倒台了,蒋介石却不肯罢休,一面邀清我党派代表到重庆谈判;一面积极进兵。蒋介石是想把中国人冗再一次打人内战的血海,不想给人民以和平、民主。”
邓小平政委接上来说:“蒋介石要发动内战,我们晋冀鲁豫首当其冲。中央精神:针锋相对,寸土必争。他邀我党派代表谈判,我党中央派了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同志到重庆谈判,给人民争取和平。蒋介石要是发兵打来,我们就以战斗来消灭敌人,来配合我们代表的谈判。打得越好,对谈判越有利;打不好,和平破裂,跟着来的就是战争。”
太行山的秋夜,清新而又凉爽,白天的一切嘈杂声,都平静下来了。秋虫活跃起来,蟋蟀、金钟儿,一声声地叫着;纺织娘扇动着透明的翅膀,发出纺轮似的声响;微风吹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入们都已经安歇了。可是司令部里,充满了紧张的气氛,电话铃不住地响着,电台的马达声,把整个河谷都震得颤动起来。灯光下,映出刘伯承司令员的面庞。司令部的处长、科长以及纵队司令员们,都参加了这决策性的会议。作战处长梁近,和科长张华达成协议:他是处长,不便敞开思想谈问题,他有顾虑,想把有些问题摆出来,又怕影响领导上的决策,影响下一步作战。所以他让张华发言,这样可以畅所欲言,少些顾虑,特别是在刘、邓面前。邓小平政委在一边坐着,吸着烟。刘伯承司令员心气平静,不急不躁,聆听着对方的发言。凡事他不愿急于作出决定,不论提出什么方案,他都希望引起大家的讨论、争议,甚至可以推翻。他愿意把全部问题摆到桌面上谈,以免在决策时犯主观、片面的毛病。刘司令员说:“打仗非同儿戏,特别是初战。”
他特别强调“初战”。
打第一仗,选在哪里,选谁,关系着斗争的全局。”
他已经敏锐地感到:他和政委从延安回来,人们精神振奋,情绪昂扬,预示着要打大仗了,局势发展如此迅速,时间紧迫,战争就在眼前。张华说广部队少,普遍感到疲劳,没法替换休整。连续作战已经半个多月,几乎全部是攻竖战。我们火力弱,弹药奇缺,敌人又顽守据点拒不投降。夺取每一个城镇,都得付出相当的代价,部队伤亡很大。目前,阎锡山夺取了:党;蒋介石又是两路进兵,仗可能是越打越大,我们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这一切都是事实。中央提出壮大人民力量,可是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做,敌人就已经动手了。刘伯承司令员说广全面撒开,平均使用力量,等于五个手指按五个跳蚤,结果一个也捉不住。兵力集中使用,可以形成局部的优势。取得上党,我们就能立于主动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