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均报以热烈的、长时间的掌声。村长最后宣布:新战士回去和亲人告别,明日早饭后集合屮安”田次。情况紧急,部队已经开始调动。战备工作正在紧张面有秩序地进行。人们都在迎接一场殊死的斗争。秋夜月光如水暗蓝色的大空,嵌满了闪闪的银星。巨大的、包罗万象的夜幕,遮没了整个世界,遮没了山川,遮没了村庄和树林,遮没「一切清晰的形象。大地是静静的,牛羊人圏了,孩子们玩了一天都酣睡了,街上断了行人。看来一切都平安无事,生活照着往常的秩序进行;但是儿乎每个人的家里都是不平静的。日本投降,刚刚给人们带来欢欣和鼓舞,可是战争的威胁又降临了。这意味着又是妻离子散,家破人已’,血雨腥风,遗尸遍野呀!月光从敞幵的窗子照进来,照着这一对刚刚欢聚,转眼又将分离的情侣。幸福是甜蜜的,又是短暂的,像火星一样那么好看,那么光华灿烂,只是刚一闪现,立刻就要熄灭。时间老人是无情的,不体会人间青年人的幸福;时间又像恶作剧的孩子,不懂得人情,偏偏把人捉弄,尽管人们珍惜这短暂的转瞬即逝的光阴,但斗转星移,不为人们的意愿所左右。在这种场合,语言是无能为力的,只有听从命运之神的安排。人们原以为抗日战争结束,可以齐心协力地恢复被毁的家园,开始和平的劳动。人们心灵上战争的创伤,失掉亲人的悲苦,从此可以得到抚慰。淮知战争又来了,苦难何时才有尽头!那种铁血纷飞,整天和死亡斗争的艰难岁月,还没有从人们的记忆里抹去,过去的疮疾未平啊!这一对新人的结合,是不安,也是幸福;是欢乐,又是痛苦。当人民的、民族的灾难即将来临的时刻,哪管个人的微不足道的幸福!幸福会被吓得飞往九筲云外,而痛苦却和人们难舍难分!柱子轻轻地问逍:“小玉,你想什么?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有话就说吧!咱们两个睁着眼过这一夜。”
小玉睁着眼望着贴在她身边的亲人。她想,哪怕是一闪就过的幸福,但这一闪即过的火花,照亮了她生活的道路,使她永远也忘不。她说:“我不想说话,就想一声不响地在你身边……月光照着她雪白的胳膊,她不忍松开,害怕她的亲人离她时去。这一刻他是属〒她的,她什么都不去想,怕因为说话惊扰了夜的平静,怕因为说话打扰了内心的温情。她要全身心地享受这一生难得的时刻,因为她深怕一转眼这一切化为乌有。一想到柱子明天就要离开她踏上征程,去跋山涉水,去拚死冲杀,去英勇斗争,顿时,倦意全消,她欠起身来,细心地梳拢着柱子的一头硬发,抚着他健强的臂膀,轻声地说:“明天你还得走远路,你睡一会儿吧,我不困,我陪着你,给你轰蚊子。”
柱子睡着了,发出均勻的酣声。小玉睁大着双眼,端详着她的心上人,心中涌起万千激情,她像孩子一样贴在柱子身边,这是地的人,是战争把他们紧紧地连在一起。从今以后,战争,人民,都和她相依为命,血肉相关了。她把柱子从头到脚看了个够,她看着他的胳膊,他的大手,他的宽阔的胸脯。在他醒着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这样仔细、长时间地看过,总有一种羞怯的感情,而且心慌意乱啊!她知道,迎接他的是艰难、困苦、枪林弹雨,死亡的威胁。一觉醒来,他将离她而去。这一会儿他却无忧无虑,不知道守候在自己身边的妻子。想到这里,―阵说不出的悲伤从心里涌起,两滴又大、又重的泪珠同时滚落下来。她低下头,让泪珠滴在他的嘴唇上,如果此时醒来,他会尝到妻子泪水的苦涩滋味。人,为什么这样的艰难?路,为什么这样的坎坷啊!每一寸土地都得去战斗,每前进一步都霈要去战胜敌人。只有战斗,才能消灭敌人,解放人民。一想到解放受苦受难的人民,她不再悲伤,俯下身去,吻着她的坚强的战士,因为明天他就为人民去战斗了。时间在无情地消逝,夜悄悄地离开了他们。一些不知名的小鸟最先感到黎明的来临,叽喳起来,声音越来越响,最后飞离巢穴。窗纸发白了,东方的夭际,出现淡淡的一缕青光,揭开蒙着大地的夜幕。窗外露出太行山的雄姿。刚刚合上眼,那长长的睫毛刚刚覆盖下来,小玉脸上显出一丝幸福的笑容,忽然像受了惊的小鹿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摇醒柱子,帮他穿上发着浆布气味的崭新的军装,再把她做的一双结实的新鞋,穿到柱子的脚上,柱子挺身站立起来。就在这时,小玉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去抱着柱子哭了起来。柱子扶住小玉,温情地安抚着说:“小玉,别哭,别哭,等着我,我穿着你给我做的鞋,踏遍万水千山去追杀敌人;穿着你给我做的鞋,去解放每一于土地。我去参加解放上党的战斗,让咱们父老兄弟,不再受敌人的欺侮。别哭了,小玉,你髙兴吧!让我临走时看看你的笑脸。”
他捧起小玉的脸请求着,小玉婉然一笑,像一枝带雨的梨花,捧在柱子的手上。天一亮,村子就热闹起来。姑娘们穿上新装,花红柳绿,五彩缤纷,少年儿童用高亢的声音唱着:红曰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我们在太行山上,我们在太行山上。山高林又密,兵强马又壮;敌人从哪里逬攻,我们就要他在哪里灭亡;敌人从哪里逬攻,我们就要他在哪里灭亡!跟着是喧天的锣鼓和鞭炮声。村中出现了新战士的行列。为首的是柱子,骑着高头大马,戴着大红花,小玉羞怯地给他牵着缍绳。耿声又响起来:母亲教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新战士踏上丫征程,小玉松幵缰绳,站在村口,望着远去的柱子〃从河北幵上来的战斗部队,急促地赶上来,通过村庄向西开去。司令部一声令下,惊动了千军万马。各路部队匆匆向上党地区集中。几条大路上,夜以继日地过着部队。蒋介石的飞机,整天在太行山地因上空盘旋,侦察我军调动情况。晋南前线风陵渡、茅汴渡的河面卜―,数以千计的船只,穿梭似地在浊浪滔天的黄河上行驶,把大批的军队,战斗器材运到黄河北岸。在河南,孙连仲的军队从鄂北、豫西兼程前进,向郑州、开封一带集结。卡车数以千计,满载着作战物资,奔驰在黄十路上,卷起滚滚烟华。太岳纵队受命南返,翻越绵山山脉,向长治地区进发。当人部队走过好久之后,霍青山老人扛着扁担,疾速地从后面追赶上来。老人脸七的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流,身上的布褂,全被汗湿透,他敞开衣襟,露出下瘦的胸脯和肋骨。他想喘喘气再赶部队,蓦地看到从东而的路上,来了几十个骑马的人。他判断是大官过来了,紧走几步抢到路门卜,高声地问广你们是哪一部分?”
按说在这种情况下,是没人会理他的,为首骑马的人,并不放慢速度,照直地对着老人冲来,当老人让开路闪到旁的草地上时,骑马的人猛拉缰绳,马吼叫着站立起来。也就在这时,骑马的人敏捷地从马背上跳下来,把缰绳递到箬卫员手里,把老人牢牢地抓住广是你,老大爷,你来这儿做什么?”老人惊得睁大了眼睛;“是你呀老陈,我的陈司令员,这回我可找到主儿了!”老人高兴地扯住陈赓司令员的袖子,激动得两手在颤抖。陈赓司令员是爱开玩笑、又爱恶作剧的人,他一眼就看出霍青山老人,故意用马遥他到路边的,霍青山老人菇太岳区最早的民兵英雄。一九四年冬,那是惊心动魄的岁月,日本法西斯对抗日根据地进行了残酷的、毁灭性的扫荡。敌人分几十路向沁源山区进攻,坚持在这里的部队,只能打击一路或两路敌人;而敌人却是多路往根据地里窜,一进到根据地,所有的山沟,所有的村庄,都被投入熊熊的大火之屮,烈火洗劫了整个沁源县。那些逃出村庄,躲在密林里的老弱妇女,又都被日本鬼子和汉奸从深山老林里搜出来,带回村子里残酷屠杀,然后倒上煤油把尸体烧毁。牛、羊、骡、马、狗、猪、鸡,杀得遍地皆是。人们一年辛苦打下的粮食,也被翻腾出来,抢走的抢走,抢不走的倒在街上喂牲口,被践踏。粮食,谷草,牲畜粪,人粪,牛羊的肠肚,被剥吃剩下的鸡骨,猪皮,打烂的盆盆罐罐,都丟在地上和五谷杂粮掺混在一起,把街道垫起一尺多高。平时热闹的农村,变成了恐怖的人间地狱。就是在这一次日本扫荡之前,霍青山把老伴打发走,把唯一的一个儿子交给游击队。他没离开村子,他从来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日本鬼子来了,人们都劝他躲躲,他却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把一片单扇门闩上。然后在磨刀石上,磨他捅火的通条;一面听着外面的动静。日本人冲进村子里,一片枪声、喊声、砸门声、叫骂声。房子被点着了,熊熊大火着了起来。妇女孩子的哭声、喊声、遭受屠杀时的惨叫声,都传到他的耳朵里来。一股股焦灼的气味,也扑进他的小屋里。霍青山的房户,在村外山脚下,独此一间,不靠大路;但是口本鬼子是不饶他的,也不会放过他的小房子。老人把通条磨得锐利发亮,等待着本兵的到來。一阵踏在石路卜的咯咯的皮鞋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霍青山老人的心猛烈地跳动,他站起身,轻轻地走到门背后,把心一横,咬紧牙关,用而手紧紧地握紧通条柄,屏住气息。外面的敌人走进来,叱责、叫骂,他不开门,本兵用枪托子使劲砸门,用皮鞋重重地踢门。门框、门扇在重重地打击下摇晃了,吱吱响着,眼看就要倒下来。霍青山老人猛力把门闩拉脱,门扇一下子被撞开,日本兵扑进来。就在这刹那,老人用足了力气把锋利的通条朝着日本兵的肋骨捅进去本人只哼了声,倒下去就没有站起来。老人冲出门,一转身到了房子后边,消失在稠密的树林电。老伴和四百名乡亲都被赶回村里来,死在本兵的刺刀之下。日本兵退去,游击队打回来,把儿子霍刚带回来给他。霍青山在老伴的尸体跟前跪下,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当陈赓司令员带着部队从村子里路过,霍青山老人毅然把儿子霍刚拉到司令员跟前,清求他收下。陈赓司令员了解了全部情况之后,感激地拉住老人的手说:“你是我们民族的英雄。”
从老人手里接过他的儿子霍刚说:“你放心,叫他跟着我:就这样,霍青山老人的儿子,不到参军的年龄就参了军。一开始在司令员跟前当勤务员,后来当警卫员。霍刚要求下连队打仗,司令员把他派到一个主力闭。日本投降时,霍刚已经是一个连长了。霍刚是要强的,能干的,参加围困沁源,参加反对阎锡山人侵解放区的牛争,当了棑长。一九四五年春,向敌占区展开政治、军亊的攻势/在一次战斗中芒氏牺牲了,他被指定暂时带领队伍。下广把二个连交给他,他带着队伍同敌人周旋侦察员报告:周围村子都发现敌情,敌人企图袭击他们,战斗即将来临,要么迅速转移。这下可给霍刚出了难题,这个连原是战斗力最强的连队,连长很能带兵、打仗,威信很高。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都在看他。情况复杂,决心难下,把队伍拉走,可以不受损失;但战士会因此对连队失去信心,骂他胆小怕死,逃避作战。打吧,会招来不必要的损失。老连长如果在,那怎么都好,群众不会有意见。天在落着雨,更令人不快。通佶员问广通知部队准备出发?”
霍刚说:“不,通知各班睡觉。”
各班谁都没有睡。雨下得烦人。不如早点出发,闪开敌人,可是连长不让出发,一直拖着时间,直到天大黑,霍刚才命令出发。天黑,雨大,路又陡又滑,石子又多,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见,霍刚点齐了人,拉起来就走。走到一个小山梁上,命令部队停下,战士们又悄悄地抱怨开了。霍刚芑不发,听着战士们的怪话。忽然,在他们刚撤出的村子,手电的白光乱晃,人喊马嘶。后来又出现火把,传来机关枪声。敌人奔袭了他们住过的村子,战十们都不说怪活了。等到村子里平息下来,火光大部分熄灭,霍刚宣布:“用白毛巾扎住左臂。”
乂把二个排长招来分配战斗任务,他自己带领第一排出发,给了敌人一个突然袭击,歼灭了这股敌人,缴获了很多东西。天黑了又落着大雨,敌人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会一下?摸到村子里。这一仗打下来,霍刚正式被任命为连长。霍青山老人为儿子高兴。因此,每逢部队有战斗任务,老人总是挺身而出,不畏艰险,跋山涉水,支援萷线。数儿寒天,三伏盛夏,深恐遗漏,总要参加。这次,部队拉起来就走,开到平遥、介休作战,没让老人参加支前工作,气得老人火冒三丈,他待不住,自己来追队伍。陈赓司令员说:“这次你怎么掉队了?”老人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不客气地把手一挥:“我猜这回不是你指挥的。”
陈赓司令员说广我刚从延安开会回来。”
老人说:“我说呢!你的人一心想奔大城市,不再要咱们这穷山沟了。我要求去支援军队,打仗总得用民工吧?运粮、运弹药、抬伤员……可带队的人说:你别操心了老大爷,我们这一走就不再回来了,去太原呀!怎么说他们也不要我,我自个儿追来了,追到平遥,和部队岔了路,部队返回长治来了。阎锡山没有截住,倒让阎锡山抄了我们的后路。”
说到这里,老人发现陈赓司令员脸都气成红的了,才顿时住口,不敢再说了。陈赓司令员一句话没说,命令警卫员把他备用的马给老人骑上,他们一同上马,并辔而行。老人的气消了,陈赓司令员的气也压下去了,和老人谈起了家常:“见到儿子了吗?”老人不快地说:“我不是为了见儿子。”
陈赓司令员说:儿子比你强了,手下有一百多条枪了!”他故@老人。他清楚地记得,老人把儿子领来时,手边什么都没有。老人激动地对儿子说:“你娘死在日本鬼子刺刀下,你爹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可给你的,你就看看咱们的霍山吧!”老人指着霍山的山峰说:“这就是太岳山,咱们太岳区就是因它叫起的,方圆百十里都能看得到它。这水是沁河水,咱们祖祖辈辈都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去吧!孩子!”司令员说:“儿子是不错的,战争已经把他锻炼成了一名勇士!”老人可不以为然,憨厚地一笑。他知道司令员在逗他开心,他也故意将司令员一军说:“是啊!儿子比老子强了,有了一百多条枪,老子只有这一根扁担;可是当多大的官,也不能忘了穷山沟的老子。没有我们这根扁担,谁给你们往前线送吃的、送穿的?”陈赓司令员听了哈哈大笑:“你说得对极了,说得太好了!没有穷山沟就没冇八路军,没有老百姓,干什么都会一事无成。要是谁在山沟里待得不耐烦了,就是忘本了。”
老人警觉起来,怕司令员为了这事训斥人,他解释说广也别怨他们,我们这山沟是太苦了!”陈赓司令员说:“你别替这些人讲情,就是这种思想支配着他们,结果什么也没捞到,反倒让史泽波抄了我们的后路,通过太岳,进占了我们的匕党。这是耻辱。”
老人问:“你打箅怎么办?打史泽波?”陈赓司令员说:“打。消灭他。”
老人问广打长治吗?”
司令贝说:“打。既然阎锡山把礼送来,不收下是不合适的。”
“光是我们打吗?”
陈赓司令员说广还有太行和冀南的部队。”
“谁指挥?”
陈赓⑷令员说广刘、邓。”
老人听了高兴起来广这就好了。”
他问:“听说蒋介石也出兵了?”陈赓司令员说:“出兵了。晋南胡宗南三个军;郑州有孙连仲的七个军!”老人说:“蒋介石要大下一场了?”陈赓司令员说广是的,蒋介石计划三年六个月消灭共产党和八路军、新闪军。美同人现在正帮助蒋介石,往山海关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