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山出现在人们眼前，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平原上突起一座山岗，远远地看去，活像一只羊卧在万福河北岸的平原上。泰山母亲把它们放在这里玩耍，羊儿贪图这绿茵如毯的平地，玩耍起来忘了回到母亲身边。当它意识到丢失妈妈感到孤寂的时刻，已经再不能动弹了，化成一具翘首东望的石羊，带着无限哀思，向往着妈妈的怀抱，向往着南阳湖清凉的甜水，就这样日久天长，不知经历了几多岁月，直到有了人类，人们在他的怀抱里定居下来，繁衍子孙，终于成为一个人烟稠密的集镇。宋瑞河把他的军部和部队刚刚扎在这里，就被人民解放军团团包围。羊山，东面是羊头，西边是羊尾，中间是羊身，脊背隆起，髙处有一座大庙，此刻是宋瑞珂的核心工事，全羊山的制高点。
在羊山怀抱中间，山的南面，是两千多人家的集镇。因羊山面得名为羊山集。连天大雨，羊山集的西南、正南、东南全成泽国，被水包住，只有北面、正西、正东是干地，部队可以展开。刘伯承司令员用镜子观察，远远地看羊山，真像一只绵善的可怜的小羊，在草地翘首东望，但当望远镜对准它的时候、刹那间，羊山突然放大，成了宠然大物向人扑来，一变它绵善驯服的模样，上面景物历历在目，羊山已经不是一座平常的小山，而是一座两公里长的巨大的堡垒。四围都是用重炮、山炮、迫击炮、火箭、轻重机枪、步枪等野战武器筑起的城堡。到处是工事、碉堡。火力巢，交通沟，向人展示出一副狰狞的面孔。短短几天工夫，宋瑞珂便改变了羊山的本来面目。刘伯承司令员说：“敌人的指挥员都是军事院校出来的，有军事素养，熟悉野战筑城和火力配合，长于防守。如果我们稍一疏忽，就会招致不必要的伤亡。宋瑞珂就凭着这点固守待援，面来援的部队又都是蒋介石的精兵强将。”
邓小平政委说：“前两次攻击受阻，除去条件不具备之外，主要是指挥员一不看地形，二不研究打法。这次要考勤，战场上考勤。”
自狼山战斗结束，前线司令部对羊山集又作了新的部署，把王近山和陈锡联投进来，从羊山东、北、西三面同时发动进攻。调一纵的炮兵和野战军的榴炮投入战斗。这充分显示刘伯承司令员的胆略。羊山集敌人装备优良，凭险固守，四外又有敌人强大的援兵，对我形成包围的态势。我们背后是黄河，背水作战，兵家所忌。又加上连天大雨，黄河水猛涨，随时有决堤之险。临出来时，刘伯承司令员嘱咐李达参谋长：“随时掌握敌情和水情：李达参谋长说广你留在家里。”
刘伯承司令员说：“各级指挥员必须亲临前线，我不能例外。”
司令员、政治委员一同前去，这一行动意味着这一仗只能打好，否则一切被动。四野一片雨雾，什么都变成模糊的影子，此刻全军都在雨里淋着。从六月三十日夜，强渡黄河以来，已经连续战斗了二十多天，部队相当疲累。但是慈不带兵，现在情况紧张，不能再拖延。拿下羊山集，取得一个短期的休整，好去执行更为艰巨的任务：挺进大别山。这是一个伟大的壮举，期待着全军将士啊！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一直走过陈再道的司令部。陈再道迎着司令员和政委，想让他们坐下，好听他汇报情况。刘伯承司令员把手一摆说：“耳朵代替不了眼睛，否则眼睛就没用了，人没有眼睛就少了一种感官。五官就是五种接触外界的官能。各种官能各司其职，我们才可以对事物进行正确的判断，才不致子犯错误。”
他们沿着隐没在青纱帐屮的小路，向羊山集接近。陈再道说：我们计划三路突击，使敌人防不胜防广刘伯承司令员说：敌人的指挥员都不是饭橘，他们天天在硏究我们的战术，以便对付我们，我们不能墨守陈规，要研究敌人的特点和弱点，孙悟空七十二变，猪八戒只有三十六变，所以他总是受孙悟空的捉弄。”
陈再道说：“我多路突击，只要有一点突破就直插宋瑞珂的纵深，打破宋瑞珂的防御体系。”
刘伯承司令员说：也剥皮，也掏心，剥皮的同时以有力部队直插敌人纵深。但是你必须注意敌人纵深火力对我的杀伤，既要突击，大胆穿插，也要作稳扎稳打的纵深战斗。我说的是‘纵深战斗。”
他强调一句。陈再道领着司令员和政治委员到部队冲锋出发地。战士们看见了司令员和政委冒雨赶来，都从隐蔽地探出头来。于是，野战丁事，庄稼丛中露出一张张水湿的泥污的小脸，个个惊得说不出话来，矜春司令员和政委只是笑，笑的那么甜，那么逗人喜爱。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也笑。这一笑感染了整个阵地上的人。虽然人们都被雨水淋得湿透，脸上却没有任何为难之情，都站起身来，挺直身于，让司令员、政委和自己擦身过去。当司令员、政委走到每个战士跟前，战士是先敬礼，而后在衣服上擦去手上泥污再去和首民握手，动作显得有些慌乱，但真挚可爱。刘伯承司今员提醒陈再道：“敌人不是一冲就跨的，经验证明，突击队突破敌人前沿之后，就地掩护，立即以二梯队向敌人纵深攻击，这样交替前进，夺取敌人工事、交通沟，或院落之后，立即固守，打击敌人的反扑。你自己要到前边亲自去掌握情况，及时采取对策。”
最后司令员提醒对方：“战士们多好啊！打了那么多天的仗，又连天大雨，毫无怨言，你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兵？前次攻击受阻，就是因为指挥员轻敌。指挥员心里时刻想着战士，就不会没有责任感。指挥员不在前沿就是失职。对不起我们这么好的兵。”
刘伯承司令员在这种时候给下级指挥员敲响警钟，使他们头脑清醒。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去到王近山的阵地上。王近山大步迎上来，立正敬礼。王近山个子不高，粗壮，一举一动显得精明强悍，身上蒸腾着一股杀气，特别是战斗到来，对方又是强手的时候。王近山是一员战将，为此分配给他夺取羊山集制高点，攻击六十六军核心工事的任务。王近山对他的任务十分满意。打硬仗、攻坚最能充分发挥王近山的特性。王近山一见司令员、政委就说：我计划把部队隐蔽地从葛山后村庄侧面两个小高地中间插进去，攻击敌人的制高点。把这两个小高地丢下，留绐后边部队解决。这样我可以出敌不意，不和敌人作外围的纠缠广他指着两个小高地。这两个小高地是羊山敌人西北方向的外围据点。刘伯承司令员用镜子观察王近山指示的攻击路线说：“同意你的打法。但羊山已经变成了一座完整的野战筑城，我提醒你，”司令员说：狼山一仗吃掉敌人两个军，那是因为敌人两个军挤在一起，天热，没水，没吃没喝，没住处，没有统一的指挥，所以被你一攻就破。羊山集不同，六十六军是蒋介石的王牌，宋瑞珂又给自己造了个坚固的乌龟壳。他的目的就是死守，拖住我们，等他的援兵到来，里应外合来反包围。羊山已经不是绵羊，而是满身生剌的豪猪，这点你不但要有思想准备，还要拿出办法广王近山说广宋瑞珂只要是肉长的就行，拿不下羊山集我提头来见广刘伯承司令员和政委交换了一下眼色说：“王近山立军令状？”
王近山说：“我立军令状。”
刘伯承司令员说：“军中无戏言。”
王近山说：“绝不是戏言。”
刘伯承司令员说：“蒋介石命令顾祝同亲自到商丘指挥作战。”
王近山明白司令员的意思，这是统帅部的决心。他也知道这次作战处境艰难。前面是坚城难摧，不远处又有数倍于我的敌人火急地赶来，而我军背后又是滔滔黄河，背水作战。关键时刻，司令员、政委都来到前边，他已经注意到司令员和政委那一身水湿，两脚黄泥，冒雨到前边来。王近山感激地说：“司令员、政委放心，我们决心拿下羊山集。”
刘伯承司令员说广我把王仲廉送给我们的榴炮用来对付宋瑞珂，这叫‘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向王近山说：“战斗一打响就准备连续突击，不给宋瑞珂以缓气的机会。”
王近山说：“我给宋瑞珂准备了一个十六旅。肖永银的十八旅为预备队。”
十八旅旅长肖永银上来敬礼。刘伯承司令员问：“你的部队呢？”
肖永锒说：“就在附近。我带各级指挥员来看地形，熟悉地形，这是我们纵队司令员的命令。”
这就是王近山的性格，把预备队紧紧抓在手边，准备随时帛人战斗。因面让团、营、连、排、班长都在看地形。可见王近山的决心和魄力。他是准备着打一次硬仗的。邓小平政委瞀告王近山广准备啃硬骨头。可不是让你去碰硬骨头。这是第一。第二，不能打红眼就失去理智，用人去拚。”
这几句话说得严肃认真，迫使王近山立刻镇定下来，孩子似的承认说：“我尽量克制。”
、邓小平政委说：“克制不能解决问题，应当发扬下级的主动攻击精神，多设想困难，硏究对策，要班、排长们拿出办法。怎样对付宋瑞珂的火焰喷射器。”
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去看部队，通过田间小路，两面庄稼像墙一样的把人夹在中间，路如同铺在一条深深的隧道里。茂盛的庄稼、高粱、玉米像一片稠密的森林。一走进青纱帐，一下子使人怔住，扑面袭来一股战争气氛，一块青纱帐就是一个营的战斗方阵，像一座森严的壁垒。正面看像一堵人墙，刀枪林立，寒光闪烁，令人胆顫心惊。柱子立正敬礼。刘伯承司令员认出来了：“柱子，当了排长了。你记得吗？上党战役的时候就是下雨，今天打羊山集又是下雨。全身湿透了吧？”柱子说：“湿了不怕，最讨厌的是裤子，湿了把腿裹住，妨碍行动。司令员，冲锋的时候挽起裤管行吗？”
司令员明白了，他们虽然是预备队，很可能在紧要关头使用上。柱子说：“我们纵队司令员说，我们准备上，他亲自带队。他说，他拼上老命也要拿下羊山集。”
刘伯承司令员点点头说广可以挽起裤管，一切以不妨碍战斗行动为准则。鞋带子必须扎牢，防止脱掉。你是一排之长，要组织好一排人，发挥一排人的作用，用排子手榴弹，排子枪助威力。既交手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战斗动作要猛、要快，机灵而果敢，如果轮到你们上，那就是战斗到了关键时刻。”
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走到民工的地段上。就在隔部队不远的地方，青纱帐里拥挤着密密麻麻的乡亲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像个热闹的集市。人们用各种各样的东西蒙在头上或披在肩上遮雨，有人什么都没有，直挺挺地在雨里淋着。当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走进青纱帐里，乡亲们全都站了起来。刘伯承司令员说：“乡亲们辛苦了！劳累你们了！”
他摘下眼镜擦若眼睛。看到这秤场面，没有不被感动的。连十几岁的男孩子、女孩子、姑娘、老婆子都来了。他们看到刘伯承司令员不由地萌生一种感激之情。这是什么语言也难以表达的。乡亲们，千万双寄以无限深情的眼睛迎着他。这就是和日本法西斯苦战八年，又在上党、平汉、巨野、金乡、定陶、鄄城迭挫强敌的刘、邓。这时，两个老人挤到前边来。一个老人问道：“还认得我吗？”
他仰起脸来让司令员认。刘伯承司令员说：“梁大爷，陈大爷。哪次你们都来支部援队。我心里真过意不去呀！”梁大爷把手一摆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都是因为国民党欺侮老行姓太苦了吗？百姓再也活不下去了。”
刘伯承司令员说：“我们打仗，正是为了让咱们老百姓从水深火热之中跳出来。”
陈大爷激动地说广国民党投降日本的师长方先觉，一到鲁西南来就为非作恶，我们真是活不下去了。这次国民党来，羊山集的乡亲们都跑出来了：他把手一挥，又向司令员：“打羊山集吗？”
刘伯承司令员说：“打！”人们一听说打羊山集，都拥上前来。儿千张嘴同时发出喊声：“我参加！”
“我参加”“我们都参加！“青纱帐好像不见了。只见人们举起的胳膊、扁担、锄头、棍、棒、木杈、钍缨枪、鸟枪。老人们、青年们、孩子们，几千双愤怒的眼睛肩达了誓死杀敌的心愿。四七月二十六日，顾祝同的专车从徐州开出，向商丘进发。倾盆大雨从天上泼下来。密不透风的车窗上倾泻着水柱。列车像在深海里游泳，一望无际的豫皖苏大平原，完全被笼罩在灰濛濛的雨雾里，密集成排的雨丝，从高空斜射下来，有力地拍打着列车的棚顶，打击着车窗玻璃，发出砰砰声响。车厢里，顾祝同和参谋长郭汝瑰俯身在地图上。周围的人忙碌异常，各地不断发来电报，报告情况。看来除去载着总司令和他的参谋长的列车在雨里行驶之外，远在山东中部、南部、西部和豫丙等地的部队，全部淋在滂沱大雨里叫苦连天。但是新的命令又从这里发出，命令是：风雨无阻，贻误战机者，杀。地图上，羊山集周围布满了小旗。包括万福河北岸和独山集一带。刘伯承投人了新的力量，调整了部署。羊山集被团团包围。郭汝瑰眉头紧皱：“使我不解的是，羊山集共军还没有撤退，难道刘伯承敢和优势国军对抗不成？退一万步想，即便取得羊山集，以后怎么办？来到鲁西南的国军都是精锐之师，刘伯承敢火巾取栗不成？”
顾祝同不答自开封会议之后，山东的攻势实际已宣告停滞。国军在这场攻势屮，损失四个军。集牛那么多兵力，未能和陈毅主力决战。鲁西南又损失三个军，一个军尚在包围之中。刘伯承和陈毅又合兵一处。蒋介石指定他来商丘指挥王敬久、王仲廉两圬闭对刘伯承作战，王敬久新遭惨败。手下只剩鲁道源的五十八军的云妨部队战力不强，十：敬久这个兵团等于被打垮。王仲廉的第四兵团刚刚凑齐，假是五仲廉对刘伯承，简直婭闻风丧胆，谈虎色变”他顾祝⑷也呰经在刘伯承麾下下过几天，那是刘伯承擒了韩德勤，通过韩德勤介绍。当时刘伯承有“四川赵子龙”之称。二十多年后，在鲁西南和刘伯承兵戎相见了。现在顾祝同的处境是；面对强敌。而自己的手脚王仲廉、王敬久，义不得力，上边又有蒋介石的干预，使他处于有职无权，无威无信的地位。王敬久没能过万福河解羊山集之围，反倒把一九九师断送。顾祝同一听这消息心凉了半截。郭汝瑰气愤地说：“国军一个师，而且是主力师，两个小时披消灭，顷刻间灰飞烟灭。现在再命令王敬久北渡万福河，已经不现实了。”
他说：“命令王仲廉，自龙垌集向羊山集推进，抚刘伯承侧背。王敬久以五十军策应，解羊山集之围。”
顾祝同同意这一方案。郭汝瑰下达命令之后说：我担心这二王不是刘伯承的对手。”
顾祝同不解，刘伯承连续战斗了二十多天，怎么可能还有强大的攻击力。他希望刘伯承不支溃退。这就万事大吉。郭汝瑰说：“刘伯承深通兵法，不能以常人计箅。羊山集还在刘伯承鲁西南战役之中，不在之外：顾祝同说：“我以二王的五个军加之，当不在话下，何况邱清泉、欧震来驰援。”
当车开进商丘车站。商丘已经处于战争状态。火车站上下，满是刚刚下车的士兵，全是水湿淋淋，气氛紧张，神情惶惶不安。顾祝同也惊恐不安。不是蒋介石的命令，他自己是不会来商丘的。徐州多么保险，又有李铁军的十军和八十八军守备，又是设防城市，商丘谁来守备？如果刘伯承南下，商丘苜当其冲。司令部刚刚在商丘安顿下来，徐州报告，“陈毅一、四两纵队突破滕县官桥一线，大队人马漫山遍野地向鲁西南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