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寒风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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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陈毅司令员感慨地说:“这正说明了我们身上所负使命的艰巨和光荣:清晨。太阳刚露出地平线,大地泛起一片冰冷的雾气。整整一秋天,土地吸饱了水分,此刻从地里蒸发出来,像给大地盖了一床轻软的丝被。就在这冷雾的茫茫之中,时隐时现的看到公路上出现的怕人的现象,部队疲惫不堪的从西面撤下来,坦克、大炮和士兵掺杂在一起,就像大的甲虫和纷乱的蚂蚁盖满了整个路面,拖拖拉拉望不断尽头。黄维十二兵团受命东进,从汉水边上翻转来,在几条大路上自西向东的蠕动着。黄维坐在车子里,把地图铺在腿上,察看唐河到确山之间的一段路程,并动手渕量。初升的太阳透过玻璃板照进凇,看出他刻板的脸,皱着眉头,眼盯在地图上,一声不响。路酣很坏,车子猛烈的颠簸着,把他颠来簸去,左晃右摆,有时甚至颠得他离开了座位。副官心不在焉地插广一句:一百二公里。公路太坏,秋雨连绵,地面没来得及干燥。按这种情况,一天只能走二十公里。这次行动,一无所获,车辆油料耗损太大……”果然,前边部队停止住,走不出去了。后边的人继续往上涌,几十辆坦克,几百辆卡车、大车都涌上来。坦克陷在泥泞的地里,一辆辆的抛锚,后面全部被堵住。士兵在泥泣里拔着两腿,身上溅满了泥浆。黄维的车子也无法开动了。黄维拿掉地图走下车来。他一下车立刻把身子挺直,仰起死板的面孔望着拥挤的部队,一脸不快的表情,显得固执和不随和的样子。他没法高兴,人、马、车辆搅成一团,嘈杂混乱,像淤集起来的野市。道路不通,队形解体,人又疲惫不堪。十八军军长杨伯涛走到前边来。黄维一见十八军军长走来,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发泄,便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满,忿忿地说道广国防部的估计完全错误,以为刘伯承企图南下过江或西人四川。甴崇禧捕风捉影,自作聪明,驱使三个兵团扫荡豫西,除兴师动众之外,一无所获。刘伯承主力在哪儿?刘伯承一举拿下郑州和开封,弄得我们精疲力竭。我自认为毕生不会七当受骗,命不由己,徒唤奈何!现在我们正锘要休整的时候,又来了南京的紧急命令:‘火速东返。”

杨伯涛说:“我的直感,形势在起变化,济南轻易丢失,东北情况恶化,范汉杰全军覆没,廖耀湘兵闭又被包檷,陈毅陈兵以待,刘伯承急切东进……“黄维不耐烦地说:“我们是执行命令。”

他打断了对方的话。杨伯涛说:车辆需要维修,物资急需补充……”黄维说:没有可能,叫也没用。郑州、开封丢失,陇海路易手,我们只有长途跋涉,到蒙城再补充,整顿。”

他随即下达命令广行军序列,右纵队:十八军、快速纵队、兵团部,沿确山、正阳、新蔡到安徽阜阳。左纵队:十军、十四军经项城、临泉到阜阳。八十五军和四十九师为二梯团,循兵团路线前进。赶快派人到前边村子里去找东西,把路垫好。工兵要他们干什么?”命令被执行。浑身泥污的工兵奔向四外的村庄。黄维举着镜子看着。工兵一进村就抢劫起来,卸门板,拆窗子,箱柜被抬出来,和女人们争抢里面的东西。有的士兵爬上房去拆房,抽椽子,抢木料,村庄房倒屋塌,女人哭喊叫嚷……田野小路上,满是“满载而归”的得胜的士兵。抢来的东西:木板、木料、柴草、门板、桌子……全部铺垫到泥泞的路上。坦克、卡车、大炮缓缓开动,木板破裂,被轧平在履带下面。坦克和卡车一辆接一辆开过去。路畅通了。大队人马、车辆、坦克、炮车、大车,又缓缓地向前蠕动。黄维收回镜子,上车。他向副官冷冷地说:向蚌埠发报,给我们准备物资,我们到蒙城补给。给武汉发报,说明我们的情况。那两辆坦克迅速修复,随二梯团前进。给吴副司令官发报,附上我们的行动计划。”

副官担心地说广集中五个兵团作战,这仗要打多大规模?”

黄维不想回答,只是瞪了副官一眼。十四夜色朦胧。禹县城内中原野战军司令部,依然是一片繁忙景象。蜡烛光下,刘伯承司令员正拿着放大镜在地图上移动。地图上连一根标高线都没有,表明是一片平野,只有紧密的村庄和蛛网一般交织起来的道路,密密地盖满了整个图纸,要在这上面寻找一个普通的村庄,诚非易事。李达参谋长走进来说广黄维兵团已经开始东返。”

刘伯承司令员并没抬起头来,只是一边移动着放大镜一边说:“我在找陈毅和小平同志,看他们到了哪一带?”

他依然不停地移动着放大镜。“按他们电报上说是在商丘东南。刘汝明撤到了固镇,孙元良摆在蒙城,邱清泉收缩到了砀山、黄口一线,向徐州靠了一步。辽沈战役打乱了蒋介石的部署,放弃了对山东的进攻,转入以徐、蚌为中心的防御。我们部队摆到永城、亳州一线,这是机动位置。”

他用铅笔轻轻的敲着桌子说:“单纯的钳制敌人,终归是被动,你看:刘司令员闪开身子,让李达参谋长挨近來说:“蒋介石在徐州以西摆了三个兵团,两个掩护津捕路西侧,黄维兵团进出阜阳,再沿蒙城到宿县的公路前进,中野将要对付敌人三个兵团,陈毅和小平同志带去的不足九万人,不行,仗一开始就不能处于被动。”

说完他望着李达参谋长。李达参谋长说:“兵少,不管钳制和阻击,穷于应付,作用不大。集中使用,形成拳头,看是打到哪里?可是我们规定的任务是钳制……”刘司令员说:“打击敌人的要害,变被动为主动。”

他把手攥紧,一个粗大的拳头重重的落在“宿县”上面,望着对方,征询意见地说:“拿下宿县,切断蒋介石徐州会战的动脉。控制这里,我们就立于主动。迫使敌人就我,我以逸待劳。北可以钳制徐州,南可以阻制敌人北援。”

李达参谋长说广我完全同意,夺取宿县,这是中野参加淮海战役西南战场的要害所在。牵一发动全身,置蒋介石于被动。”

刘司令员说广控制宿县就使徐州成了一盘死棋。兵力少不怕,锥子细,往喉咙眼儿上扎,照样致人死命。徐州是古战场,蒋介石迷信,不想走楚霸王的路于,我们卡住这里,打破他撤守淮河的汁划,逼迫蒋介石在徐州和我们会战。给军委和陈毅、小平同志发报,建议攻占宿县。”

说若他走了两步,思虑着,忽然转回身来,眼里闪射肴敏锐、智慧、大胆的光芒。“时机要掌握好,必须在华野北面打响之后,大军逼进徐州,敌人惊恐不定的时候,不比孙元良逃脱被歼的命运。”

说罢刘司令员放下铅笔和放大镜,又说:“黄维东返,我该动身了。我随六纵王近山一起走。通知二纵陈再道,他的路线经花园、宣化店、息县、项城东转。通知军区,沿途阻击,迟滞黄维。战役的规模比原来设想的扩大了,这正说明毛主席和党中央决策的英明,逼着蒋介石摊牌,这合了小平的意,小平的牌打得是很高明的。”

他傲微一笑,向着李达参谋长,“这像是楚汉相争时的路子,我们从中原,从齐鲁把项羽赶到彭城。你的工作就是萧何的工作,‘转漕关中,给食不乏。”

他信赖和慼激地一笑。李达参谋长说:“全力以赴。群众自己也提出了‘倾家荡产的口号刘司令员说广我们提’倾家荡产,是有兵拉出来打,争取决战的胜利,不保存个人实力。对群众要给足够的报酬,不要让群众吃亏。”

刘伯承司令员走出作战室,迈着稳重的步子,踩着地上的薄霜,稍带浏览着夜景。夜已经很深了,嵩山完全隐没在夜幕之中,只有颍河的水哗哗的响着,在万截俱寂的深夜,听来特别清晰。天空,繁星闪耀,初冬的月亮,又清又冷,从西面洒下冰一样的银辉。大地上给了一层晶莹的霜花,脚踩上去的时候,发出轻微的脆裂的声响。警卫员跟在刘司令员后边,一直到司令员驻地的门口。司令员一踏进门,堂屋里两张空着的床铺便映人了他的眼帘,他站住不走了。看见这两张空床,触景生情,这是陈毅司令员和邓小平政委的床,刚才还在地图七寻找战友的行踪,现在看到空着的床铺,更增加了他的怀念。刘司令员像是对耆卫员,也是对自己说广他们两个争着睡在外屋,让我一个人睡里屋,把电话机也给我搬开,小平同志还用大农把它蒙住,怕电话铃吵我。现在,他们在哪里?睡下了没有?也许正在路上走着,只带着四个纵队去前边……,-回头见蓍卫员静静地站在一边,说:“你也去睡吧,明天咱们去找他们。”

警卫员退了下去。刘伯承司令员走进屋子里,在桌前慢慢地坐下来,把翻译的《合同战术》的手稿移到手边,拿起放大镜,翻开辞典,就着灯光看起来。秋霞的脸在司令员的背后出现。看见司令员屋子的灯还亮着,而时间巳经是午夜了。她悄悄地走来,着觅司令员就着灯光用放大镜吃力地查《俄华辞典》,突然大笑起来。秋霞吃了一惊:司令贞,你笑什么?”刘司令员回头看了看秋霞说广你这孩子来干什么?”他指给秋霞看他发笑的地方说:你看,这个词翻译得太妙了,简直是天才,把‘混成旅翻译成‘杂种旅,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叹息着说:“文化知识,语言文字,还有你这一行一医学知识,都是学问,都得好好的学。不学无术,是会把事情搞精的。我在翻译上请了两个老师,俄文请教左权同志,中文请教政委。左权同志永远离开我们了。和政委,我们共事多年,也不是经常在一起呀!”秋霞说:“干部都叫您是师长,说您是老师,又是长辈,您慷得那么多,还拜人为师……,刘司令员摇摇头说:当老师我是不够袼的,一个人更不应当‘好为人师,应当为人好师,既要为人,就应当处处拜师。学问,学问,先学后问,不僮就问,我翻译就是为了向人家学习。”

秋電央求着说:“司令员,今天别翻译了,休息吧,您已经工作了一天了,夜也深了。等胜利了再翻译,不就还有一年左右了吗?”

她特别加重了一年的“一”字。刘司令员望着秋霞姑娘焦虑的样子解释说广陈毅司令员、小平政委,他们都没有睡,刚才还给他们发去电报,小崔也在工作啊!”秋霞争辩说:“政委在也会让您休息的,您年纪大了……”她像司令员不知道这一点似的,秋霞话-出口,觉得自己的口气太硬了,便缓和了急躁情绪,放低声音,央求地说:“联合兵种作战,目前我们还没有……”刘司令员体谅姑娘的好心,声音也放得十分乎和:“秋霞,你是小孩子,不懂敌人正在用联合兵种对付我们。苏联的德国的,美国的,曰本的都得晓得,了解他们的特点、不同之处,这是指挥员份内的事情。避免因为我们的无知蛮干,给我们的部队带来损失。”

秋霞说广政委走的时候给我命令,让我‘强迫、您,您累病了怎么办?”

刘司令员被说服了,无可奈何地说广好吧,我少干一会儿,听政委的话。”

他一边着手翻译,一边哺哺地说:“唉!我睡不着。他们在前方,行军,作战……我可在休息……”他摇摇头:他们带的兵又不多,我于心不安啊广秋霞一听,猛地把头转到一边,避免她的跟泪会当着司令员的面流出来。司令员的话触动了她,长辈对革命事业的耿耿忠心,对战友的深厚友谊,对晚辈的关怀…她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傢泉水一样的奔流出来。刘司令员绷着脸,一言不发,放下手头的工作,站起来走到门口摘下自己的手巾,递到秋霞手里,自己也摘下眼镜,边擦边轻声地说广回去休息吧,你也累了,明天咱们去前方。今天我说的话多了,引得小秋霞哭一场。擦擦眼泪,别把脸皴了:秋霞好久才止息住激动的情绪。刘司令员说:“明天我们陪着黄维去徐州,蒋介石把他最得力的打手都搞去了。这个擂台打着还是满有意思的。你也和小崔在战场上团圆。”

司令员脸上显示着因为看到孩子们的幸福而感到无限欣慰的颜色。秋霞羞涩地一笑,眼里闪着泪花,这就意味着不会再把她留在后边。政委的话真的要实现了。司令员说广行军的首要问题,把鞋子搞好,别让脚受委屈,战七的脚是战略问题,手只是战术问题。”

秋霞环视屋内,在窗台七发现扑克和棋子盒,她惊讶地说:“看,政委的扑克和陈毅司令员的围棋都忘了带了,走得多么仓促!”刘司令员自疚地说广我也忘了想着这件事。你知道,政委爱一个人用扑克玩过关,他那是在考虑问题,从中找事物的规律和解决问题的关键。陈毅司令员下围棋,他是在运用韬略。给他们带上,他们走得太仓促了!”

十五当黄维兵团自确山动身,经正阳向安徽阜阳前进,夜晚宿营的时候,北面一百多里的地方,又一支大军傍着他向徐州开进。这支大军则从黄昏开始行动。西面的天际,被夕阳染成金红色,伏牛山真像一只巨大无比的牛蜷伏在那里,霣光照得它浑身通明透亮,而东、北、南三面,大地的尽头却显得昏暗,灰蓝色绒布一样的暮霭,从远处地平线漫上来,远山也逐渐隐退了。这支大军不止是军队,更主要的是支援前线的民工,浩浩荡荡,和军队并肩前进。四轮的太平车,二牛抬扛的两轮车,胶轮子的马车,手轮车,独轮车,牲口驮子,肩挑人扛,组成一支亘古罕见,气势磅礴的人民大军。黄昏到来,敌机作最后一次袭扰返航之后,这支大军开始进发。白天的嘈杂声,敌机轰炸扫射,各种喧闹都静了下来,尘雾也渐渐的降落,这时,这支大军的声乐演奏开始,大车的咣当声,小车的吱吱声,驭手的吆喝声,牲口的啼叫声,清脆的鞭响,千百双脚践踏土地的震动声,以及被这雄壮的进军所激起的千万人的笑语喧哗声,那种被胜利的形势东北解放、济南解放、郑州解放、开封解放、南阳敌人弃城逃窜所鼓舞起来的人们发自内心的欢快,千百种声音汇集成一支嗡嗡隆隆,浑然一体的音响,听着那么雄壮浑厚,激动人心。这声音随着千万只轮子和千万只脚的步伐,卷过中原展平的原野。一辆中吉普猛然煞住。刘伯承司令员从车子里走出来,深情的望着这行进的行列。他每次见到人民群众总是要下车看看的。六纵队司令员王近山骑马赶来,见到刘司令员立即滚鞍下马,给“师长”敬礼。刘司令员的个子高出他纵队司令员一头。以至矮墩墩的纵队司令员见了自己尊敬的上级也不得躬下身去,反而把身子挺得直直的,并且把脸仰起来,才够得着和司令员讲话。刘司令员劈头就问广你没有给我把部队拉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