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寒风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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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命令顾祝同把卫立煌撤职査办。他从脸到脖子都胀得青紫,凶相毕露,神态逼人,在地上大步走着,踩得地咚咚地发响。屋子里所有的入都把头低下,谁也不敢抬起来。侯腾和郭汝瑰一般军政大员,本来是为了在官邸会议汇报情况和军事计划的,此时谁都不敢动一下。顾祝同像守灵二样,恭顺地站在一边,等待老头子消气,好考虑实际问题。他主张放弃东北,撤出军队投入中原,形成中原的绝对优势,更不同意老头子坐镇北平,直接插手。结果东北丢失,而中原又失时机,给陈毅以养精蓄锐的时间,刘伯承东来迹象已很明敁。好在东北共军新胜之后,短时期内不会进关,傅作义又是当年守涿州的名将,不一定不是共军的对手。中原兵力既然敌弱我强,还是有信心的,只等冷静的思考问题,决定对策,到底是守徐,还是守淮终没有定下来,而问题已经迫在眉睫。蒋介石为了大骂一顿出出气,压服七嘴八舌的议论和不听他话的人,好为自己今后的行动封闭别人的嘴巴。这西十七万大军得他太痛心了,失去了锦州就失去了美国对他的信任,这更叫他窝火。严重的问题是中原,一切有利的时机都失掉了,客观形势逼着他在徐州进行决战。蒋介石走到地图跟前,眼睛死死地盯住徐州。忽然“徐州”越放越大,化成一座古代的城池,古老的城门上,大书“彭城”两个大字。跟着响起了《十面埋伏》的琵琶声。声音疾骤、紧张、激烈,越响越高,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耳鼓。随即在他眼前化出古代战场:打着汉字旗号的千军万马漫地卷来,把楚兵杀得狼狈溃散。喊杀之声冲天,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阴森恐怖。韩信驱马赶来,把楚兵团团围裹。楚霸王项羽跨乌骓马,挥舞长矛,在汉军之中左冲右突,节节败退,狼频不堪。眼见蒋介石额上青筋凸起,蹦蹦跳动,好像粗大的蚯蚓在他太阳穴上痛苦地抽动,汗水涔涔地渗出皮外。他的脸色铁青,祌情呆滞,忽然一惊,一堵墙壁由小变大,自远而近,迎着他飞来,眼看就要拍到他脸上,使他躲闪不及。这扇墙壁到他跟前倏忽停止,上面昆示两个黑色大字广垓下”。

蒋介石不觉浑身颤栗,正惊愕之问、看到楚霸王项羽,手执长矛,边歌边舞,声音激烈高昂,槺慨悲壮。“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虡兮虡兮奈若何!”虞姬含泪起舞,彩袖飘扬,声音凄楚。楚簕王泪下,奋起拔剑。蒋介石猛然转过脸来,走离地图,围着会议桌兜开了圈子。他走到郭汝瑰身边,用手指着郭汝瑰说:“我不想重蹈楚霸王的覆辙。留冯治安两个军在徐州以北掩护,黄伯韬的第七兵团南撤到临淮关,邱清泉兵团南撤到怀远,李弥兵团南撤蚌埠,孙元良兵团南撤到凤台,总部撤到蚌埠。派人去葫芦岛,征询光亭的意见。”

顾祝同转身要走。蒋介石又叫他回来,“等等,带我的亲笔信。”

蒋介石坐下来写信。人们都惊呆了。这种做法,就是要几个兵团撤腿往淮河南岸跑,丢下冯冶安的部队让共产党吃掉。这是冒险,但这是蒋介石亲口说出的。蒋介石是不理会别人的反映的,他把写好的信交给顾祝同说:“让光亭来徐州指挥。”

顾祝同恭恭敬敬地把信接了过去。杜聿明在冀、热、辽司令部里接待了从南京来的人。他先看国防部的公文,也就是蒋介石仓促决定撤守淮河的方案。然后拆开蒋介石的亲笔信,上面说:“吾弟如同意这一方案,请即到徐州来指挥。中正。”

杜聿明边看边想,心里嘀咕,他现在就可以动身赴徐州,那样,丢掉徐州的责任就扣到自己的头上,他既是败军之将,又当了替罪羔羊。可是他怎么好当着南京来人的面踌躇不前?所以他一直装着看信,一边在想着说词。最后说广我同意这一方案,既然方针已定,我立即把葫芦岛上的军队撤退,好加强蚌埠会战的实力。徐州先请刘总司令指挥。不过各兵团撤退到上述地点,必须迅速,保密,否则被共军发现有被各个击疵的危险……”杜聿明坐下来写信。写完交给送信的人,同时伸出手来说:“祝你平安。”

飞机起飞,向南京飞去。南京。官邸会议。蒋介石手里拿着杜聿明的信,犹豫不决,但是为了掩饰他的动摇,他把腰挺得越直了,步子迈得馒慢的,还未脱掉的长长的黑色斗篷,扇子一样的扇着地面的灰尘。别的人的目光随着蒋介石的后脚跟和斗篷下摆的扇动默默移动着。顾祝同则不一样,他的目光有些紧张,担心蒋介石再变计划。他已经从送信的人的嘴里了解到了杜聿明的意思。好长时间,蒋介石不语,畴藉,定不下来。最后,他走到顾祝同跟前,语气平和地说:光亭的意见值得考虑,万一泄漏了秘密,会被共军各个击破,大兵团行动是不可能严守机密的。”

他转向侯腾:“你有什么情况?侯腾打开皮包,报告敌情广华东共军纵队一级的电台突然停止联络,中原共军纵队一级的电台正向东移动,但是进展缓慢。目前刘伯承、陈毅还没有立即会合的迹象。”

蒋介石心里决策已定,转过来向顾祝同说广明天,你,亲自去徐州,撤守淮河的计划,怕来不及了,估计共军可能在十五日发动。执行第一个方案,守徐州,在徐、蚌之间和共军决战。放弃海州,把海州兵力拿去加强黄伯韬兵团。李延年调回蚌埠,把从葫芦岛撤回来的部队交给他,加上孙元良的一个军,组织第六兵团,刘汝明辖两个军,组成第八兵团,统归李延年指挥。黄维兵团迅速东进,拊刘伯承侧背。要坚定信心,这是党国存亡大事,你亲自去部署,鼓励徐州将士。”

顾祝同的手在发抖,脸色晦暗。老头子的行动是不许任何人反驳的,有什么办法,他只有从命。十八徐州“剿总”司令部。邱清泉、李弥、黄伯韬、孙元良都先后来到,刘峙、李树正及高级幕僚们也都在座。顾祝同坐在主位,他的上手是肉头肉脑的“剿总”司令官刘峙,下手是他带来的国防部作战厅厅长郭汝瑰。参谋长李树正为讨好上级,在一边伺候,他板着一张公务员的面孔,随时准备应酬上峰的差遣。空气相当紧张,从各方面得到的情报,陈毅、粟裕大军已经开始行动,面南京还没有相应的对策。刘峙主持会议:“总长亲临前线来决定中原作战方略。”

他看看顾祝同。顾祝同故作镇静地说广先听听下边的意见吧!”

邱清泉目空一切,气势汹汹,抢先发言:“南京国防部搁置了山东作战计划之后,二十多天无所事事,迄今没有像样的方案。东三省丟失人心惊震,陈毅大军巳经南下,刘伯承席卷中原,夺取郑州、开封之后,挥师东进。大战在即,不能不令人担心。我的当面,华共军摆了五个纵队,先头部队巳经到达城武……”在他的眼里,应该坐在总司令的位置上,而不应该让脑满肠肥的蠢才当总司令。黄伯韬也忍耐不住。他认为他的兵团位置重要而又危险,地处苏、鲁之交,又无坚城可守。他说广郯城以北,已经发现共军大部队,可能向我兵团攻击。”

他提醒刘峙,“我曾经向刘总司令申述过我的意见。陈毅主力将会合在苏北的三个纵队夹击我部。刘伯承从西面钳制其它各兵团,使其不能东移,等到我部被消灭之后,再各个击破其它兵团,企图已经很明显。第二,我军分布陇海路,战线辽阔,四面八方都有敌情,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应当集合各兵团于徐州,仿效拿破仓‘团式集中法,然后掌握战机,乘刘伯承、陈毅会合之前,各个击破之……”郭汝瑰说:总痤专注北线,以至光亭的计划被搁置。中原作战方略,经过反复磋商,使时同拖延。日前,陈毅的司令部已经进占临沂,判断他要先占海州,或者全力攻击第七兵团。因此,应当考虑增兵运河以东。第七兵团应当迅速集结兵力准备迎战,黄维兵团已经受命东进,尚不能迅速赶来,李兵团和孙兵团,应向徐州靠拢。”

黄伯韬一听,急了,他不愿意留在运河以东背水作战:“我主张以徐州为中心集结兵力,东南西北,深沟高垒,互相衔接,只有这样才能持久。海州丢掉并没关系,把我的兵团丢在外边,一旦打起来就会被切断包围,没有人援助我,有的人是见死不救的。”

他瞥了邱清泉一眼。顾祝同明白了,他看看刘峙说:“最多是争论不休,浪费时间,丧失战机。”

刘峙点点头说:“请总长训话。”

顾祝同说:“总统本想亲临前线,因事派我来。”

他看了大家一眼,接着说广根据守江必守淮的原则,”他看了一眼地图,李树正立即站起来,把指挥棒递过来。顾祝同一边搓着手中的木棍,一边走近地图广集中兵力于徐、蚌之闾和津浦路两侧,作攻势防御,以巩固长江,保卫京畿。第七兵团撤过运河西岸,第一百军和四十四军都纳入第七兵团序列,加强第七兵团。九绥区撤销。孙兵团摆在蒙城,掩护津浦西侧,必要时策应徐州。黄维兵团作为会战的总预备队。现正向东进发。我们集中五个兵团,还是可以和共军一决雌雄的。总统一再申明大义,这是党国存亡关头,命令下达,立即执行。共军远途奔波,大军粮、草、弹药运输,耗费巨大,转运艰难,短时不可能发起攻击。我们估计,最快十一月十五日发动:人们走散。顾祝同和郭汝瑰驱车奔向机场。刘峙送客。他多么羡慕顾祝同啊,身在南京,像在保险柜里一样,不担任何风险……看着客人走后,刘峙六神无主。杜聿明为什么还不来?把我刘峙放在这里,给刘伯承、陈毅当靶子!海州放弃,自己的海盐生产受到威胁,如何是好?这一阵他都在琢磨这事。所以一走进他的办公室就按响电铃,按完便在地上徘徊,心如乱麻。副官闻铃走进来。刘峙看看外面之后低声对副官说广通知新浦盐店经理,告他海州要放弃,叫他打点好,找李延年司令官,随他一起来徐州。”

副官问:通知李司令长官吗?”

刘峙火了:“谁叫你通知李司令官?他会接到我的正式命令,用不着你管。”

副官呆了,放弃海州是军机大事,不先通知地区司令长官,把机密泄漏给盐商,这是犯法的。刘峙红着脸,松肉颤抖,瞪着副官说不出话来。又找不到发作的藉口,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嘴唇抖动着不能出声。副官明白了,子是立正道广立刻照办。”

转身走出。参谋长李树正进来,这不是公事,而是私人会晤。他一脸不满的表情,对总司令的窘态很吃惊,但他故作没有看见,进来就发牢骚:“本来决定放弃徐州,退守淮河,现在又变了。大敌当前,一变再变。黄伯韬一个兵团辖五个军,一切都是胡来。一百军刚刚开到海州,也通知了李司令官给他们准备防地,现在又命令往回返,怎么向下属交代?”

刘峙定了一定神,装作一本正经地说:“命令黄伯韬,叫他负责掩护九绥区的党政军商的撤退,等九绥区的机关眷属和四十四军撤过运河之后他们再撤。注意北面警戒。”

李树正问:“撤销九绥区的命令,是南京下达还是我们下达?”

刘峙一看日历,想了想说广请示南京,来得及,最迟不过十一月五日二十四时,过早了会造成海州的混乱。最好建议请光亭回来指挥。”

‘李树正说广迟早海州会大乱的。”

十九李延年于十一月五日午夜二十四时接到九绥区撤销的命令。他立即作了指示。已经没有时间拖延了,他的庞杂的臃肿的绥区机关、眷属、物资,加上两个正规军全部人马的撤退,并不是轻松的事。命令一下,立时慌乱不堪,哭喊叫骂,争先恐后的往西跑,街上乱成一团。没有秩序的市民,各种车辆载着仓促收拾的箱笼、包裹、衣物、行李、用具……人们都像世界末日降临一样,惊恐万状。东方天际射出第一道白光,划破了云层,把捂盖着大地的冷雾的被子一下子揭开,餺出一片惊人的景象。李延年,这个卸了任的长官,对这一切都不负责任了。坐上他的车子,好容易挤出人群。车子一到城外便飞快的跑起来。为了盐商经理的事,他憋了一肚子火,此刻面无表情,冷若冰霜,脸像石头刻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对什么都看透,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一切冠冕堂皇,无非是私心的外套。他对周围的人群都不看一眼,尽快地超过去,脱离这疯狂广的人群。小车飞快的开过一个又一个的村庄,开过一块又一块平展湿润的田野。北面是鲁南群山的剪影,表面看来平安无事,但是,李延年带着恐惧的心情不敢北望一眼,只是催着驾驶兵把车子开快。车子在一个威严的大门口嘎然而止,李延年齒〖下车来,在一片“立正”广敬礼”的吆喝声中,黄伯韬从七级台阶上跑下来迎接他:“我在恭候老兄大驾光临,我接到刘总司令命令:掩护阁下。”

李延年怒火冲天,毫不掩饰:“我是被撤职的闲员,不敢承当。不过说句实话,徐东屏庳舍老兄没有第二人了!”

黄伯韬说:“刘总英明决策,我的整个兵团,将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待上两天。先进屋,到里边谈。”

他们走进黄伯韬第七兵团司令部。李延年再也按耐不住了:“老兄,盐商经理比一个地区的司令官提前一天半得到撤销九绥区的军事机要情报,我们的刘总真是看钱比国家重要。他的盐商经理四号下午找我,说刘总电话,要他和我一起走,海州放弃。我说我没得到正式命令,一直等到五日午夜二十四时,才接到徐州正式命令,我凌晨布置撤退,一秒钟都没耽搁……”黄伯韬听了说:“我给老兄进一言,你今天就走,红花埠已经发现共军便探。共军大部席卷临沂之后,逼近郯城。”

说完情况话又转人正题,又是气又是愤慨广光亭一走,徐州实际上没人指挥。参谋长李树正麻木不仁,等因奉此;刘经扶行尸走肉,只知道唯唯诺诺,阿谀奉承,做官,捞钱。美国人还准备袖手旁观到几时?我黄伯韬已经是被驾上这辆玻车上的马责无旁贷。你到蚌埠会得到新的任命。我请你转告刘总,为了掩护四十四军和九绥区的非战斗人员,这样,就贻误了我两天宝贵的时间,全兵团将被包围,会陷全军于不利。国防部作战计划,一变再变,处处被动,正是‘将帅无才,累死三军。你看,”黄伯韬走过去指着地图说:“从阿湖到运河铁桥六十五公里,陈毅十五个纵队,四十多万人,从北面平推下来。我掩护几万非战斗人员,和几千车辆过去之后,沿着一条线拉开我的十几万入,侧敌前进……”他把手一摊,“侧敌前进没法作战,非被吃掉不可……,李延年站起来走出黄伯韬的司令部,迅速钻进他的车子。黄伯裙拉住李延年从车窗伸出来的手说:“转告刘总胜则举杯相庆,败则死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