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政的五千兵力与驻守在山脚街道的小川佐平次佑忠的一千兵力会合,成为了正面攻击狐塚的军队。
枪队走在先锋长矛队的前面,像拍打树叶上的露珠一样轻松地不停攻击,一尺一尺地向前迈进。
敌人也在嗒嗒嗒地攻击着。可枪弹的声音却是断断续续的,密度也很小。而且很多都没打中。“长矛队,攻进去!”小川佐平次和他的长矛手一起驱马冲到枪队前面。因为他发现,敌人很弱。用长矛就够了。堀秀政的主力部队不可能落在后面。看到小川的队伍沿着今市街道那火烧过后的废墟往前,堀秀政麾下的各支队伍沿着山脚发起了突然袭击,很快在狐塚的正前方进入了激战。
到处都能看到堀监物、堀半右卫门、堀道利等人组下的士兵背上插着小旗,弯着腰打入敌人深腹。
这时是上午九点。从时间来看,这时正是从湖西对面一路快速进攻的秀吉军逼近茂山的前田父子阵前的时刻。灰蒙蒙的西面也传来了士兵响亮的喊声。这里又掀起了新的声潮。就像这样,夹着余吾湖,羽柴全军形成了东西呼应的阵势。与此相反,狐塚的军队虽然面对着攻击,却丝毫没有提起战意。前哨的散兵阵地、尖角阵地、第二阵地几乎都是轻易地溃败,中军所在的寺院附近满是无所作为的将士、士兵和嘶鸣的马匹。“大人!这里、这里不安全了!”
是浅见入道道西、国府尉右卫门等人。他们穿着盔甲,夹着胜家的身躯。
“这次真是难得糊涂啊。”他们硬是带着胜家从山门穿过人马的乱潮,向四周的人怒吼,“快,把马牵来!老爷的马在哪儿?”这中间胜家也喊道:“我是不会撤退的!我胜家,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放弃这里的!”他气势汹汹地说着,越说越冒火,又怒目圆睁地骂不肯松手的家臣们:
“你们这些家伙为什么要如此阻挠我胜家出征?你们与其这么妨碍我,干吗不上阵把眼前的敌人给干掉?!”
牵马的随从过来了。拿着漂亮的金御币做成的马标的士兵也站在一旁。“这里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了了……这种情况下战死等于白白送死……与其这样,不如先在北之庄会合,再商议重整旗鼓的大计,应该会有更好的办法……”“笨蛋!”胜家大喝一声,猛烈地摇了一下头。左右的人都很着急,忙着把他往马鞍上推。
事态就是这么紧急。平时从没主动出过头的胜助——小姓头毛受胜助家照在这个时刻终于走了出来,他跪在胜家的马前说道:“求您了,大人!请您把那个金御币做的马标赐给我吧。”
他向主公要求希望把马标赐给自己。不用说,他的打算就是自己豁出去,给军队殿后,做大将的替身。
胜助说了句:“请一定要答应我!”其他话再也不多说,只是跪在地上不动。
从他的身形看不出他是个这么拼命又勇猛的人,跟他平时作为小姓头在胜家面前的举止完全没有差别。
“什么,你要马标?”胜家骑在马上,满腹狐疑地凝视着跪在地上的胜助的背影。左右的各位将领也都注视着胜助。
大家都大感意外。这是因为柴田家中的近侍众多,基本没有人比毛受胜助家照更受主人胜家冷淡对待的了。
平时大家甚至还把胜助的沉默寡言解释为因受冷遇而造成的忧郁。关于这些,反感他的胜家比谁都了解得更清楚吧。
可是今天,那样的胜助却主动提出要做“替身”,希望主公把马标给他。
军阵中有一股凄凉的必败气氛,今早以来胜家就一直看着忠心动摇的将士们,早就看不下去了。还有不少以自己活命为重,早早地把武器一扔就逃跑的胆小鬼。在那些人中,有几人平时受了胜家很多关照和爱护。
思前想后,胜家不由得眼眶泛红,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可是胜家不知又想到什么,用马镫的后跟踢了踢马肚子,眼里还带着些泪光,用他狮子吼般的声音像是要赶走胜助一样吼道:“胜助胡说什么!要死大家就死在一起。从那里闪开!闪开!”
胜助从跳起来的马的蹄前躲闪开了,可他又抓住了马嚼子:“那么就让我带您去那里吧。”
于是他不顾胜家的意志,把战场甩在后面,往柳濑村方向奔去。保护马标的人和旗本的将士们在胜家的马的周围,围成一圈一起赶路。
但是这个时候堀秀政和小川佐平次他们的队伍已经突破了狐塚。他们一点儿也没把留守的柴田军的将士放在眼里,而是注意到往远处移动的金帛做的军旗上的长穗。“胜家在那儿!别让他逃了!”如韦陀般的众人手执长矛一起快速追过去。
一起赶路的保护胜家的部将们也是只留下一句“就陪到这儿”的离别的话,离开了胜家身边,回头跟追来的敌人激烈地打起来,在此过程中又死了不少人,尸横遍野。
毛受胜助也回过去跟追击而来的敌人激战了,然后他又追到主人的马后面,朝着胜家的背影再次大喊:“请把马标赐给我!请给我胜助吧!”
已经到柳之濑的边际了。胜家突然停下马,从身边的随从那里,亲手拿过了跟着鬼柴田这个名号一起出生入死、在阵营里挂到今天的充满回忆的镀金御币做的军旗。“就是这个,拿好了,胜助。给侍中。”胜家边说边把军旗往后扔去。胜助身子往前一倾,稳稳地接住了。胜助欢喜极了。他甩着军旗,向主人胜家的背影喊着:“再见了,再见了,老爷!”做最后的告别。胜家也回过头看了看他。但是马儿已经继续往柳之濑的山地那儿跑过去了。当时在胜家周围只有十几个人骑着马跟着他。
他虽然按照胜助的请求把马标扔给他了,但扔的时候他还说了一句“给侍中”。
这句话的意思是拜托侍中,包含着对跟胜助一起赴死的人们的同情。金帛的军旗下,一下子聚集了三十多个人。这些都是真正重视名誉、立志殉主的人。
啊,虽说是柴田众,但还是有很多人的。胜助环视了下这些可靠的面孔:“那么让我们最后尽兴地打一场吧!”
说完,他让一名武士拿着军旗,自己站在最前面,从柳濑村往西过了几条街,一直到橡之木山的北边的山脊。
这里是德山五兵卫、金森五郎八长近等人布过阵的地方。虽然是不到四十人的小队伍,可还是带着同一个觉悟来到了这里,想到这个,就比今天早上有几千兵力的狐塚不知多了多少凛凛的气势、杀气和藐视敌人的气概。
“胜家去山上了。”“好像是下了赴死的决心,要拼命打一场啊。”
追来的堀秀政麾下、小川麾下的武士们不由得起了戒心。这个时候,堂木山寨的木下半右卫门也带着五百兵力加入了追击,“胜家的首级归我!”他们一边喊着一边争先恐后地分头爬上了橡之木山。
山上熠熠生辉的金色马标和三十多个准备死战的敌人虽然躲了起来,可是争先恐后爬山的身体强壮的众人还是不管脚底下有没有路拼命爬,山上的人一个劲儿地增加。
“……还有时间,我们以茶代酒,喝一杯。”在山上,毛受胜助等三十个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饮了岩石之间滴答滴答溢出的冰凉的清水,为赴死做好心理准备。
这时,胜助突然看着和自己同生共死的哥哥茂左卫门和弟弟胜兵卫:“哥哥,你离开这里吧,回老家去。我们兄弟三人都战死在这里的话家族就灭绝了。还有留在老家的母亲老了以后也需要人照顾。哥哥是要给家族延续子嗣的人,请离开吧。”
茂左卫门回答:“两个弟弟被敌人杀死的话,我一个做哥哥的没脸回去见母亲。我留下……胜兵卫,你可以回去,你走吧。”
“我不要回去。”“为什么不要?”
“在这种关键时刻,就算我活着回去了,母亲也不会高兴的。我们死去的父亲今天也一定会在草丛中看着我们的。今天我无论如何不能回越前。”
毛受胜助家照原是尾张国春日井都人,十二岁开始在胜家处侍奉,后来做到小姓头。他“性情温厚,认真修学,喜好古风,对母孝顺”。《近江国地志略》的橡谷的条目中,著者寒川辰清为了哀悼他的亡魂这么记载了他的生平。早年丧父,由母亲一手养大的毛受兄弟的孝顺不仅仅体现在这一点上,他们的孝顺是藩内所有人都知道的。他们兄弟三人都在主人家的马标下战斗到了最后,救胜家于危难之中,为武士的名声以身殉死。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他们家的家风还有他们母亲的教养。总之,因为胜助家照留下来了,哥哥茂左卫门和弟弟胜兵卫也坚持留在了缔结生死之约的马标的灿烂金穗之下,不愿离开。“那我们就一起吧。”事到如今,胜助也不再劝说哥哥和弟弟回老家了。然后,兄弟三人掬起岩石间的清水,以水代酒互相敬了喝下去,随着那股清凉之气拂过胸口,他们三人一齐往老家母亲的方向拜了拜。“您剩下的人生会过得比较寂寞,但我们一定会光荣地牺牲的。希望这一点能够成为您的安慰。”不难猜出他们此时心中所想。敌人已经从四面八方逼近,都能听见声音了。“胜兵卫,保护好军旗!”胜助命令弟弟。他为了不让敌人看清自己的脸,戴上了面罩,接着大喊一声:“我胜家在此!”从很近的地方一下子飞来五六发子弹。
趁着这时,他们三十多人一起俯下身,又站起来,同时唱着“八幡照览”往敌人那里冲去。
他们分成了三路,每路十二三人,往下冲向敌人,奋力刺杀。喘吁吁往上爬的敌人到底是抵不过这决死的阵仗。正面受刀,胸前被刺,到处都是惨烈的牺牲。
“大家别急着送死。”胜助一下子退回栅中。他所在的地方总有金帛马标跟着,马标往哪里移动同伴们就会聚集到哪里。“五指弹不如一个拳头打。更何况我们这支小队伍,如果散开的话就太脆弱了。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都不要远离军旗。”胜助告诫了各位同伴,又冲了出去。不停地砍,不停地刺,然后像阵风一样退回据点。就这样战斗了六七回。
攻打过来的敌人已经死了两百多了。烈日当头,时间已近午时,铠甲上的鲜血很快就晒干了,泛着漆树那样的黑光。
军旗下的人也只剩十来个了。每个人都眼泛泪光,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了。没有一个人是头盔、护腕、护膝、四肢完好无损的。
就在这时,“啊!”一支箭射中了胜助的肩膀。躲在树荫里拉弓射胜助的是小川佐平次的家臣大塚彦兵卫。
“啊!”胜助看了看护腕上流出的鲜血,亲手拔出了射进肩膀里的箭。然后望向箭射来的地方。
从对面的竹林传来的声音,像是有动物往这里赶来一样。只见竹林中有几个戴着金属头盔的人在往这里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