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抚摸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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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旧物

旧物已然不尽是物质,而是一种精神的存在。

1.布鞋

这应该是立秋以来下得最透彻的一场雨,既显曼妙,又示冗长。有些像缠绵的春雨,只是下在季节的另一端,怯懦地被不断消减去热情。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雨,看着外面的天,看着包裹在塑料袋里面的布鞋。忽然间显得无比脆弱。这是种矫情的情绪,却无法回避。前些天回老家,宿了一晚,夜间浴后发现没有拖鞋,母亲努力帮我寻找,从西房找到东窗,然后拎着一双样子灰突突的布鞋,撂在我的身旁。她搜索的模样像是在寻找我的过去,我已经遗忘过去甚至遗忘他们了。是的,我已经很久没有陪在他们身边,没有在老旧的房子里面为自己添置任何东西,包括一双沐浴后的拖鞋。我短暂地停留然后急促地离开,难怪母亲在试图寻找适合我的鞋,不,应该是寻找一种我对他们的依赖感的时候,发现事情变得复杂了,或者又发觉为儿子煮一碗面和寻找一双鞋,结果是一致的,徒劳。那一晚我没有让老人家失望,我踮起脚尖,望见了挂在他们脸上的笑容。临行的时候,母亲将布鞋塞给我,并且跟我说,天凉了你会用得上。

雨,还在下,走出房间,走上阳台,风卷着冷冷的一点寒意,薄薄地浸在衣服上,从赤脚的皮肤表层,很快传导到内里,一刹那是惶惑的,感觉那温度和景色有初秋的样子,我顿时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从阳台到房间寒凉的甬道上走回来。我想起了那双布鞋,温厚的鞋底像是一个温暖的屏障。

我一直是害怕秋天的,它蕴涵着更丰富的收获的寓意。而我颓废的景况悠忽地从这场算得上秋雨的雨水中盘桓出现,而且时间很久了,以至于再没有勇气,没有心情去积极地谋划什么。我急切的需要,哪怕是耳边一句具体的问候,都能够从颓废的情绪中将信心打捞上来。如今我实实在在地拥有一双纳满亲情的布鞋,对于生活,或者对于进取的生活——无语言表,不,是语塞。

2.明信片

我想到的是大家都应该还在怀念和不自觉将怀念变成自己幸福的一部分,就像是所有人渴望永恒而自己放弃的——友谊。

有一次在收拾旧物的时候,从蒙着厚厚灰垢的徐志摩诗集里滑出来一张明信片,太久远了,所以只能模糊地看见落款署名中最后一个字“萍”和明信片中很大面积上的、清浅的蓝黑墨水的痕迹。我很快通过这个“萍”字想到一个人,并不完全是那个离开我十几年的初中年级里,只有一个女同学名尾带“萍”字,更重要的是想起那个人心头顿时聚集起来的暖暖的感觉。我有些失望,消失在清淡的蓝黑墨水痕迹中的表述,连同那张脸的轮廓,像是某一种注脚,形成了我无法消弭的寂寞。

寂寞是因为我终止了许多年对她生活的阅读,失望是因为十几年来我一直保持对“萍”这个字的敏感。

如果非要说哪个女生对我的友情观和爱情观产生过影响,我首先要说的,肯定是她。印象深刻的是,她对我倾慕的表白方式并不是火辣辣的言情或者含情脉脉的暗示,而是她在三年以后的高考落榜,给我的信中(有可能就是明信片)这样描绘:三年前,你影响了我的中考,我不怪你,因为我还可以坐在普通高中的教室里,继续读书和继续幻想你拥抱我的样子;三年后,你影响了我的高考,我也不怪你,因为大专的通知书能圆我和你一样享受工作的礼遇,你不会嫌弃一个落榜的村妇……许许多多的内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令我无法释怀的是,我莫名地成了一个人数年中的罪人。可能那张明信片也同样承载着,除了祝福便是责怪。

在那是个极度贫困和窘迫的年代,对于我或者对于她。我疯子一样的读书,只有脱离农门改变命运这样一个信念,她变相表达的恋情并没有改变我读书的姿态,甚至连一个婉拒的回复都没有给她。她像一个舞者在偌大的舞台上表演独舞,台下是我,她的眼泪、疼痛、绝望和不断的堕落,我连看上一眼的工夫都没有,因为明信片的存在,扰乱了我的注意力,我以为她一定是在悲情表演。是的,这个动词也可以认为是名词——表演,演员可以是她也可以是其他别的任何人。后来我不会轻易地去惦记其他别的任何人,因为没有让我铭记于心的玫瑰花或者某一间咖啡厅,萍也是。

待我真正经历了恋情,那已经是萍结婚以后的事情。她生活在比我繁华许多的城市,和她幸福在一起的是一位比我优秀许多的先生。聊以自慰。

明信片也终于从充满悲情色彩的徐志摩身上,从蒙满灰垢的往事中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