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一次说我爱你
星期六上午的时候她一个人去医院,医生为她重新仔细地做B超检查,医生把冰凉而湿滑的液体涂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探测仪在腹部来回滚动。检查报告很快便出来了,当医生把那张薄薄的图片报告放到她手中的时候,泪水立刻盈满眼眶,医生很详细地在旁边解释:“夏小姐,你怀的是双胎,快三个月了,胚胎已经发育成人形,你确定不要吗?”
“双胎?”
“是的,你看这里……”医生指着B超图片:“这个是头,有两个,看见吗?”
千栀颤抖的手指抚上图片,这是她与邢拓的孩子,也许是两个男孩,也许是两个女孩,又或许,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泪水一滴滴地落在图片上,一点一点地渲染开去。
千栀坐在一排孕妇的中间等待着,旁边是一个肚子很大的准妈妈,是来做产检的,她对千栀微笑,脸上是淡然而安宁的幸福,千栀望着她圆滚滚的肚子,突然道:“能让我摸一下你的肚子吗?”
她笑,道:“可以啊。”
千栀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千栀笑了,道:“他在动。”
“是的,他很顽皮。”准妈妈笑道。
……
她只是不想重复着母亲的旧路。上天应该原谅她。
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她的双手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在刺目的灯下闭上双眼,任由眼角的泪水像潮水般疯涌而出,心里轻声地默念:对不起,邢拓。
是她自己放弃的,她知道,她现在要割舍的,不仅仅是生命中与邢拓相连的一部分,也是割舍掉今后所有的幸福。
隔壁就是产房,一阵婴儿的哭啼声伴随着母亲幸福的疼痛,穿透墙壁,一直敲进千栀的心房,那洪亮的声音,充满了顽强而纯真的生命力。
医生道:“请你把裤子脱掉,然后把两腿分开,放到两边的架子上……”
千栀仍然穿着刚换上的手术衣一动不动地躺着,似乎没有听到。
千栀,我的幸福要有你的参与,没有你就没有幸福。
邢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夏小姐?”医生催促道。
她仿佛又听到母亲微弱而沙哑的声音在旁边轻轻地说:千栀……妈妈只要你幸福……
“对不起,我不做了。”千栀突然坐了起来,一把抓起旁边的衣服,向门口冲去……
雪花大朵大朵地飘落,无声地覆盖着这个繁华的都市。
千栀独自行走在风雪弥漫的大街上,她无意识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停了下来,抬头。
寂寂的墓园里,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千栀静静地凝望着墓碑上照片里的母亲,然后她靠着墓碑坐了下来,把脸贴着照片上,冰冷的感觉直传到她的心底,她的手指在墓碑上游走,一遍一遍地抚摸着母亲冰冷的脸颊。
什么是幸福?妈妈,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幸福?幸福的涵义是什么?
她是懦弱的,她没有能力保护母亲,一直都没有,一直到最后她都只是无助的看着母亲任人羞辱,而她无能为力,那么,她用什么去保护她肚里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她有能力去做一个母亲吗?她,还有力量去拥有幸福吗?
千栀把脸久久地伏在墓碑上,直到幽暗的暮色慢慢地覆盖上来,守墓的老人拿着一串古老的大钥匙踩着厚厚的积雪向她走来,低低地劝慰着:“小姐,回去吧,天黑了。”
她从墓碑上抬起脸,眼睛干干的。
这一生,她的泪已经太多了,多得使她厌倦,她不想再流泪。
千栀向他点头道谢,默默地跟着他穿过一排一排的墓碑,看他锁上那道分隔着生死的铁门,然后转身离去。
——
千栀刚下公车,远远地便看到邢拓的身影斜靠在大夏旁路灯的阴影里,看到她便大步地走上来紧紧抱住她:“你去哪里了?手机怎么一直关机?”
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千栀被他抱得透不过气来,轻轻地推开了他一点,一边抬起手为他拂去肩上的雪花,一边道:“没去哪里,只是随便逛逛,手机没电了。”
他轻吻着冰凉的脸颊:“你总是让我担心,千栀。”
千栀低低地道:“对不起。”
邢拓执起她的手,道:“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千栀道:“好,但是我想煮饭给你吃。”
邢拓笑:“你会煮饭吗?”
千栀道:“会呀,你不相信?”
他们去超级市场买菜,邢拓扶着购物车的推手,看千栀在明亮的灯光下细细地挑选鸡蛋与番茄,她的下巴微微仰起,一边跟他教他挑选新鲜蔬果的方法,从侧面看去,她的睫毛很长,下巴的弧度柔美得不可思议,专注而认真的神情倒真像年轻的家庭主妇,他不觉看得呆了。
“哎,你选的这些番茄不新鲜。”千栀把他选的番茄一一地放回架子上。
邢拓望了眼购物车里的番茄与鸡蛋,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什么你总是在选鸡蛋与番茄?”
千栀看了他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只会做番茄炒蛋。”
邢拓大笑。
千栀瞪他一眼,不由得也微笑起来。
……
——-
千栀睡得不好,老是做梦,梦到医院长长的走廊,灯光苍白刺眼,一个熟识的女子的背对着她在快步地行走,微弱的哭泣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非常清晰,千栀叫住她,她缓缓地转过身,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苍白的脸上泪痕交错,竟然是母亲年轻时的脸,一阵昏眩感向她袭来,母亲的脸在眼前渐渐模糊了,等她再抬头的时候,那脸变成了她自己的,那小小的婴儿突然从她怀里坠落,一瞬间,婴儿的哭声响彻了无人的长廊,伴随着窒息般的疼痛与绝望的空虚向她涌来。
她就此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突然,左手一紧,她定睛看去,邢拓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她,她轻轻地反握着他的手,她慢慢地坐起来,在朦胧的月光里看他沉睡的面容,看他们露在被子外的紧紧交握的手,眼泪再次纷纷扬扬地滑落下来。当他再次为她戴上那条项链的那一刻,她真的以为他们可以重新来过,可是母亲的死与王凤仪的那番话让她重新看清楚他们之间隔着的那些无法逾越的东西,有些人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邢拓……”她轻轻地叫唤他的名字,她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
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他的睫毛很长,像个孩子。
邢拓缓缓地睁开眼睛,抬手握着她放在他脸上的手。
“怎么了?”他醒不全,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有一种沙哑的性感。
她低低地道:“邢拓,我爱你……”
“你说什么?”他全然醒了,坐起来凝视着她。
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我爱你,邢拓……”
“千栀……”他紧紧地拥她入怀,眼眶也红了:“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说你爱我,我等了那么久,你终究是说了,千栀,答应我,我们结婚,越快越好,让我一生都可以拥有你,我一直都在失去你的恐惧里。”
千栀伸手环住他的腰不说话。
他修长的手指轻抚她背上的秀发,她浓密漆黑的发丝像丝绸一样光滑柔软,牵牵绊绊地缠在他的手指上,缠绕着他的心,他的灵魂。“千栀?”
千栀从他怀里抬头,轻笑道:“这算是求婚吗?怎么没有戒指也没有鲜花?至少也应该有个戒指呀。”
他握起她的手亲吻着她的手指:“你要吗?”
“要啊。”
“好。”
邢拓放开她,拿起手机到客厅去打电话,挂了电话走进来,拉起坐在床上看着他的千栀:“来。”
千栀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邢拓微笑不语,把厚厚的羽绒外套披在她身上。
银色的法拉利在冬天深夜的大街上飞驰。
他带她去珠宝店。
凌晨三点三十分,珠宝店里居然灯火通明,只是除了寥寥的几名店员,里面没有一个客人,似乎是专门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
在雪亮的灯光下,笑容甜美的小姐一样样地将璀璨晶莹的各式各样的戒指捧出来给她过目,一颗颗闪亮剔透如泪滴的钻石看得她眼花缭乱,或许是钻石的光芒太闪亮了,让她的眼睛微微发酸发胀,她的眼帘一直低垂,她不敢抬头,怕别人看到她眼里的泪水。
“怎么了?不喜欢吗?”邢拓问道。
千栀摇头道:“不是。”
邢拓指着一颗粉红色的形状如同泪滴钻石,道:“这个怎么样?”
店员小姐笑道:“邢先生真是好眼光,这颗钻石叫‘泪之心’,产于南非,是非常罕见而名贵的粉钻,据说它出土的时候便是现在这个形状,是没有经过任何切割的。”
他问:“喜欢吗?”
千栀摇头,最后指着柜台下角落里一枚毫不起眼的白金戒指道:“我要这个。”
邢拓看向那枚小小的白金指环,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就是最原始简单的样子,像一个完美的句点。
店员小姐用一个深蓝色的丝绸盒子把它装了起来。在深夜灯火璀璨的珠宝店里,邢拓捧起那个盒子,单膝跪地:“千栀,你愿意嫁给我吗?”
千栀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好的。”
她看到邢拓的眼里突然涌满泪水。
邢拓拿起那个戒指戴在她的纤细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合适。
栀子花浓郁的幽香从门口传来,一个年轻的大男孩抱着一大捧雪白的栀子花推门进来:“请问是这里订的花吗?”
千栀把那捧栀子花拥在怀里,微笑。
浓郁的幽香充满了珠宝店的每一个角落。
要放寒假了,这是这个学期的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候千栀对她的学生说道:“下学年开始,我就不再教你们了,我已经辞职。”
“为什么?夏老师你要结婚了吗?”一个学生眼尖地看到她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
……
千栀低头微笑,却有点哽咽:“或许。”
她抱着书本转身走出了教室。
“夏老师。”单澄追了出来。
她回头:“怎么了?”
“你……”单澄把双手插在裤兜里,顿了一顿,才道:“要跟那个家伙结婚吗?”
千栀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望着他。
单澄被她看得不自在:“如果……如果他欺负你的话,告诉我,我帮你K他!”
“谢谢你,单澄。”
深夜,邢拓已经熟睡,千栀慢慢地拉开放在她腰部的手臂,她把头倚在床畔,在窗外流泻进来的光线下看他,他的额头,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下巴……这是她所爱的男人,是那个会在电影院里挤在人群中为她去买零食的男孩,是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的男孩,是那个被她重重地伤害过仍然深深地爱着她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除了她母亲之外真心爱她的人。她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刻在心板上。她把她的脸贴在他的手心,让他的温度渗进皮肤里。
千栀打开家门,不过才半个月的时间,这里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一切依旧,母亲的遗照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她来,是要带走它的。只是阳台上那盆栀子花已经枯萎了。
那些带不走的东西,就让它放在原来的位置。
千栀锁好门走了出去。
阳光正好,空旷的墓园里依旧空无一人。积雪开始融化。
千栀把满怀的鲜花放在墓碑前。
妈妈,您安息。我要走了,把您一个人孤单地留在这里,是女儿的不孝。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请您放心。
千栀站在人潮拥挤的月台上,脚边是简单的行李包,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她翻出来看,一闪一闪的屏幕上显示的由此至终都是同一个名字同一个号码。她有点恍惚地看着那个名字,邢拓,就不跟你说再见了。
远处的列车呼啸而来,缓缓进入站台,火车轮盘与铁轨发出的碰撞声覆盖过手机的音乐声,她低头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把手轻轻地放在小腹上,从今以后,她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千栀坐在窗边的位置,汽笛鸣响,她把脸贴在玻璃上,看她留月台上的垃圾箱盖上的手机,屏幕还是固执地闪着,只是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泪水开始漫上眼底。
列车终于呼啸着离去,空荡荡的月台上只有明亮的灯光空虚地照着,手机的音乐声一直在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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