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经商,最难处理的就是官商关系。经营要想大成,多离不开官府的支持。这里所说的官商关系,并非是指以商贿官,或者官商勾结,而是指政府与商界的业务与制度联系。山西票号得以兴隆,当然与民间贸易紧密相关,但其主营业务中,各级官府官票汇兑也占了很大份额;徽州盐商富甲天下,则与明清以来的纲盐制度密切相关。至于何家兴旺,何家发达,当然会有私相授受的情况,但是很多时候公道与私利、公谊与私情是联系在一起的。正如大盐商享受盐纲垄断之利,自然也须为国报效捐资,以为后继。在封建体制之下经商,如果对这一点不能明了,要么被官府逼榨,要么被官府驱逐,要想获得垄断厚利,无异于缘木求鱼。
王炽显然对这个时代的商道有独到而深刻的认识。在票号的经营过程之中,他重德重义,以信为先,在个人生活上,王炽富而不奢,勤俭持家。这使他赢得了民众及商界的尊敬,也在无形之中提高了他所经营企业的可信度。
在近代的特殊年代,经商如为政,单纯的经营之道还不足以立世。王炽远超他人的地方在于敢于仗义疏财,以私财解地方、国家之困,在问题纾解之后,再名正言顺,摘取收益。1885年,中法战争期间,军情紧急,而饷银不继。云南巡抚岑毓英饬昆明各汇号月借饷银六万两,无敢应者。王炽毅然独任,他说:“设粮饷不继,兵勇哗溃,大局将不可收拾,区区私财尚何有耶?”同庆丰各号前后垫借60余万两。为便于行军,商定由同庆丰印发临时银票,票面金额,分为十两、五两、三两、二两或几钱不等,持此银票,即可向昆明、蒙自两地同庆丰号兑取现银。并派有随军办事处,便于兑收银票,由于同庆丰信用卓著,见票即兑,军无欠饷之困。会办云南军务前湖南提督鲍超也曾向天顺祥挪借银十万两。战事结束后,岑毓英返滇,紧握王炽的手说:“微子力,吾事几不办。”还给他一个赐额,上题“急公好义”四个大字。
同庆丰并非无所收益,还军后垫借之款及利息都全部收回。岑、鲍二人还将王炽垫借军饷事奏闻朝廷,诰封王炽为候选道员。自此,同庆丰声名益著,且与地方官府建立了良好关系,凡协款、丁银、丁赋均归其专办,优势无人能及。
同庆丰还参与地方矿务的招股事务。1887年,朝廷鉴于云南铜政毫无起色,派唐炯为矿务督办,专理滇铜。唐炯到云南后,即成立矿务局,设立招商矿务公司,并奏派王炽任公司总办,招股则由同庆丰各地分号协理。这件事如果圆满成功,同庆丰也将获得不错的利润。可惜的是,洋务企业,官督商办,商利多被侵夺,王炽垫银数十万两,未能收回投资。
王炽最让人称赞、也是最为惊险的成功之举是在1900年。这年正值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慈禧太后由北京出奔西安,费用浩大,供给难继。王炽令西安天顺祥源源接济,有求必应,务保两宫用度无虞。一方接济,一方赚钱。在战乱之时,北京的王公贵族纷纷携款外逃,而金银及重物不便携带,王炽下令北京天顺祥号照常营业,冒险代存王公卿相之巨金,并廉价购入货物。待八国联军退出北京,秩序恢复,天顺祥所存之货陆续售出,获利数倍。慈禧太后回京后,对王炽大为赏识,下旨召见,后因慈禧病重,未能召见,由朝廷赐予三代一品封典。
这些救危解困之举事后看来或者不以为然,但当时,没有哪一件不是冒着破产甚至生命的危险来进行的。有人说这是王炽结交官府,但从求利的角度看,风险未免太大。这其中,透露的不仅是王炽的胆识和谋略,还有他的公义爱国之心。
至于从纯粹公益的角度,王炽的义举也是不胜枚举。1881年,他在家乡虹溪倡办东门私塾,集资购置学田。他看到有的举子无钱进京赶考,就承揽了云南全部举子进京赶考的一切开销。听说大渡河船渡常淹没人马,便捐巨金打造13根铁索修桥,供行人过江。1889年,他联合其他士绅创办“兴文当”,以利息收入维持“经正书院”学生伙食学杂费,以期振兴云南地方文化,因名“兴文当”。1890年,晋陕大旱,全国发起秦晋捐,王炽捐银二万两,获圣旨旌表,赐“乐善好施”,被李鸿章称为“犹如清廷之国库也”。
清廷根据王炽的各种义举,先后赐他四品道职衔,恩赏荣禄大夫二品顶戴,诰封“三代一品”封典,成为一品红顶商人。王炽所受荣誉远远超过晚清时声名显赫的巨商胡雪岩。英国《泰晤士报》曾对百年来世界最富有的人进行统计,名列第四位的便是王炽。
1903年11月,王炽因病在昆明逝世,年68岁。这位富商巨贾的灵柩在其家眷的护送下,魂归故里。虽然在他死后数年,他的钱业王国逐渐没落,但他的创业故事、营商谋略、浮沉轨迹、豪情义举,一直是他生活的那个年代最为灵动的音符。至今,仍在十八寨的青山绿水之间萦绕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