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隋唐五代风云人物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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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文化科技思想风云人物(1)

孙思邈

孙思邈(581年~682年),京兆华原(今陕西耀县孙家原)人。他自幼天资聪慧,七岁就学,日诵千余言,弱冠之年已通晓诸子百家,尤善谈老子、庄子并且还喜好钻研佛教典籍,曾被人称为“圣童”。

当时的社会风尚是“朝野士庶,咸耻医术之名,多教子弟诵短文,构小策,以求出身之道。医治之术,缺而弗论”。孙思邈目睹民众缺医少药,回顾自己幼遭风冷之疾,屡造医门,为治病而罄尽家产的痛苦经历,遂志学做一名“苍生大医”,毅然放弃仕途。他以历代名医为榜样,刻苦钻研医药典籍。对于诊疗疾病的方法,采药和制药的法度,养生保健之术,凡有一事长于己者,他总是不远千里,伏膺取决。在他20岁左右时,便打下了一定的医学基础。

孙思邈年长时,因避当时战乱和朝廷征辟,曾隐居太白山,后又隐居终南山。唐武德年间与道宣律师相识,结为知交,每一往来,谈论终夕,使他们在医学上都得到裨益。佛教的“医方明”也是有关医学研究的学问。孙思邈的医书佛教典籍中有关于印度医学的“四大”——地、水、火、风学说,百一学说,耆婆、阿伽佗诸方,天竺国按摩等内容。而道宣的医学知识对孙思邈是有影响的。相传“天王补心丹”就是道宣发明的。

据《华严经传记》卷五所载:“义宁元年,高祖起义并州,邈在境内,高祖知其宏达,以礼待之,命为军头,任之四品,固辞不受,后游历诸处,不恒所居。”但他曾与亲友说过,待将来社会上出了贤明君主时,我可以出来做些济世活人的事。唐太宗李世民即位以后,特将孙思邈召诣京师,准备授以爵位,孙思邈仍婉言谢绝。此次进京,他有更多的机会接触长安医家,阅览各类医药书籍。孙思邈与甄权、甄立言兄弟关系密切。他推崇甄权的针法。深州刺史成君绰身患急症,颈部肿胀,喉中闭塞,滴水不下已有三日,求治于孙思邈,孙思邈请甄权会诊,由甄权针刺而愈。他还记录下了甄立言治心腹冷痛五辛汤方,指出该方有良效。

孙思邈不但重视书本知识,而且更注重实践。他遍历关中的山川,并在贞观年间南下到四川考察风土人情、采集药材、炼制丹药、沿途施诊。此行丰富了他的医药知识,开阔了视野,积累了实践经验。他曾在峨眉山道士处得高子良服柏叶法,在江州(今江津县)治愈前湘东王的脚气病,为梓州(今中江县三台)刺史李文博治愈消渴病。在此期间,他亲自为六百多麻疯病人作过治疗,治愈者达十分之一。归途上又为梁州(今陕西汉中)汉王李元昌治疗水肿获效,为陇州韩府君用马灌酒治疗风疾,还用瞿麦丸治愈了一位中流矢者,使其身上的箭头经服药后自行脱出。

在长期的医疗实践中,孙思邈有感于医方本草部帙浩繁,忽遇急症求检困难的情况,遂博采群经,删裁繁重,务在简易,结合他个人的学术经验,于永徽三年(652年)撰成了《备急千金要方》(简称《千金要方》)30卷。他认为:“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故以“千金”两字命名。该书较系统地总结我国自古以来至唐初的医药学成就:“上极文字之初,下讫有隋之世,或经或方,无不采摭。集诸家之所秘要,去众说之所未至”。故被医家和学者所尊崇。

显庆四年(659年),唐高宗李治召见孙思邈,欲授以谏议大夫,他辞谢不受。此年正好是《新修本草》问世。这次应诏孙思邈在长安达十六年之久,其间曾随从唐高宗到避暑的胜地麟游九重宫等地。上元元年(674年),孙思邈以疾病为由请求回乡,朝廷赐以良马代步,又将京城光德坊一所旧宅赐给他居住。于是孙思邈只得再次居留下来。当时的知名之士如宋令文、孟诜、卢照邻等人,皆以孙思邈为师尊,请教学问。

孙思邈晚年回到故乡,住在罄玉山。这里山势巍峨,古柏茂密,胜迹颇多。他继续从事医药研究,坚持著述,于逝世前又撰成了《千金翼方》30卷,书名取“輗軏相济”、“羽翼交飞”之意,藉以对三十年前撰成的《备急千金要方》进行补充并对新的学术经验作一总结。永淳元年(682年),年逾百岁的孙思邈与世长辞。临终前,他嘱其家人薄葬,不藏冥器,不须宰杀牛羊来举行祭祀活动。但他“功在生民,则民祀之”。人们为了纪念孙思邈,尊其为“药王”,将他晚年隐居的五台山称为“药王山”。“箫鼓年年拜药王”,已成了孙思邈故乡人民千百年的习俗。

孙思邈终生精勤不倦,著述很多,除了《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外,还有《老子注》、《庄子注》、《枕中素书》1卷、《会三教论》1卷、《福禄论》3卷、《摄生真录》1卷、《龟经》1卷等。孙思邈学识渊博,在《千金要方·序例》中论述了作为“苍生大医”的两个基本条件:“精”、“诚”。

所谓“精”,是指精深的医学造诣和精湛的医疗技术。他在《大医习业》中指出:凡想学医并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好医生,首先必须熟读古代的医药典籍、熟记医学理论和各家的学术经验。如对《素问》、《甲乙经》、《黄帝针经》、《明堂流注》等书;对人体十二经脉循行及主病、三部九候的脉学理论、五脏六腑的生理病理变化、表里孔穴的位置、药物学,也要了如指掌;对张仲景、王叔和、阮河南、范东阳、张苗、靳邵等名医的著作也要精读,细心领悟奥妙。同时,又须妙解阴阳、五行、《周易》、相法等数术,只有这样,才可能成为“大医”。不然犹如“无目夜行”,“动致颠殒”。其次是读医书当寻思妙理,留意钻研,这样才有探讨并与人切磋学术的起码条件。另外,还须涉猎群书,必须具备除医学之外的哲学、文学、史学和其他有关自然科学知识,才能使自己在医学上精益求精。如对张仲景《伤寒杂病论》,孙思邈尤为推崇。在写《千金要方》时,他未能看到该书全本而感遗憾。后经过几十年的搜寻,终于在晚年时觅得。他在医疗实践中首创以法类证、以方类证等研究方法。所谓“诚”,就是对病家、对同道怀有一片赤诚之心。他在《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中都讲了医德问题,《大医精诚》论述了医德与医术的辩证关系。他认为:“观今之医,不念思求经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伎,始终循旧,省病问疾,务在口给,相对斯须便处汤药,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阳,三部九候,动数发息,不满五拾,短期未知决诊,九曾无仿佛,明堂阙庭,尽不见察,所谓管窥而已,夫欲视死别生,固亦难矣,此皆医之深戒。”只有用心精细的人,才有从医的资格,否则,虚而损之,盈而益之,热而温之,寒而冷之,只会使病情加重。所以孙思邈指出:“世有愚者,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及治病三年,乃知天下无方可用。故学者必须博及医源,精勤不倦,不得道听途说,而言医道已了。”孙思邈回顾自己初学医时,对治狂犬病无把握,治疗辄不效验。“自此锐意学之,一解已来,治者皆愈,方知世无良医,枉死者半,此言非虚。故将来学者非止此法,余一一方皆须沉思留心作意,殷勤学之,乃得通晓,莫以粗解一两种法即谓知讫”。他反对这种学不稽古,守株待兔的学风,认为这是“识悟非深”的表现。孙思邈在《大医精诚》中指出:凡大医治病,必须安神定志,无私心杂念,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人们的疾病伤痛。假如遇到患有疮痍、下痢、臭秽不可瞻视或人所恶见的病人,但发惭愧凄怜忧恤之意,不得起一念蒂芥之心。关于大医之风度仪表,孙思邈认为:须得端庄,望之俨然,度量宽宏,从容不迫,不皎不昧,有涵养性。诊断疾病,专心致志,详察形候,纤毫勿失。处方用药,或施针刺,不得有误。遇到危重急症,要须临事不惑,应当审谛覃思,不能在病人的性命大事上草率,或以此来夸耀自己,去追求虚名。到了病人家里,即使绫罗满目,也不要东张西望,不要被音乐、佳肴、美酒所迷惑。更何况病人正在痛苦之中,医生怎能分心去享乐呢?为医之法,不得多语调笑,谈谑喧哗,道说是非,议论他人短长,炫耀自己,恶语攻击同道,妄自尊大。偶然治好一病,便仰首戴面,自以为了不起。这些都是医家特别要注意的道德问题。在《千金要方·道林养性》中,孙思邈还指出:即使医生处于条件优越或简陋的条件下,都应恪守医德、坚定专业思想,不要以贫富易志改性。学有所得,不应当大吹大擂。有了突出的成就,也不要沾沾自喜,自我陶醉。

孙思邈还列举古代医生相互嫉害的史事,如秦太医令李醯妒贤嫉能,派刺客杀害了在秦国行医的名医秦越人(扁鹊)。以此告诫医林中人,“不得使愚医相嫉,贼人性命,甚可哀伤”。他还从正反两方面论述医德的重要性,指出:“愚医不通三部九候及四时之经,或用汤药倒错,针灸失度,顺方治病,更增他疾,遂致灭亡。哀哉!蒸民枉死者半,可为世无良医为其解释。”孙思邈更进一步又把医生分为上中下三等,从医学与社会的高度来评述,认为上医医国,医未病之病;中医医人,医欲病之病;下医医病,医已病之病。

学术成就

孙思邈对医药学的研究及其成就是多方面的。他继承前代医药各家学派,发扬光大,通过实践而注入新的学术内容。

医经学派研究的重点是关于医学基础理论如何指导临床实践的。孙思邈对此非常重视,在《千金要方》中系统地记载并论述了脏腑的生理、病理、诊断及治疗。从卷一一至卷二〇为肝脏、胆腑、心脏、小肠腑、脾脏、胃腑、肺脏、大肠腑、肾脏、膀胱腑,约占全书三分之一的篇幅。其学术渊源既遵循《黄帝内经》、《难经》、《中藏经》和谢士泰的《删繁论》,又在研究整理中加入了自己的学术见解和方药,以便实用。他把咽归于肝胆,这与《内经》的说法不同,反映了他遵古又不泥古的思想倾向。在脏腑病诊断上重视四诊合参,注重脏腑辨证和八纲辨证,在疾病症型分类和治疗方面,自成系统。经方学派在汉唐之际主要是研究经验方,稍后也包括对张仲景经论方的研究。孙思邈在这方面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择其善者,或经验证后著录。他说:“吾见诸方,部帙浩博,忽遇仓卒,求检至难。比得方讫,疾已不救矣。”于是,孙思邈平生都注意收集各类医方,仅《千金要方》就载方六千三百余首。这些方剂都是他采诸群经、删裁繁重而成的,其目的在于简要实用,有些来自古代,有些采自隋唐当代,有些采自太医院或皇室档案中,相当多的方剂来自民间,如齐州荣姥方、韩光治疗肿方等等。孙思邈认为:“多从旧方,不假增损,虚而劳者,其弊万端,宜应随病增减。”他在筛选治痢方时说:“古今痢方千万首,不可具载,此中但撮其效者七、八而已。”对少数民族有效的方剂,予以推广,对外来的方剂,使之中国化,为国人所接受并应用。孙思邈在“服菖蒲方”下自注说:“天竺摩揭王舍城邑陀寺三藏法师拔摩来帝,以大业八年与突厥主使至。武德六年七月二十三日为洛州大护德法师主矩师笔译出。”特别是那些一方治多病的效验方剂如阿伽陀圆(丸),可用于内、外、妇、儿等科五十余种病症的治疗,孙思邈尤为推崇。孙思邈目睹当时伤寒病流行,而时医又多不解疗,或乱投药物或囿于经论,江南诸师秘仲景方不传的不良医风,尽力搜集张仲景方论,直到撰《千金翼方》时才见到《伤寒论》全本,遂创分类研究经论方之先例。孙思邈在《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中将妇科列于各科之首,认为“妇人之别有方者,以其胎妊生产崩伤之异故也。是以妇人之病,比男子十倍难疗”。并希望人们掌握有关妇女卫生保健的知识,教子女学习“妇人方”,令其精晓,以便实用。“产育者,妇女性命之长务,若不通明于此,则何以免于夭枉者哉,故傅母之徒,亦不可不学,常宜缮写一本,怀挟随身,以防不虞”。所以在其著《千金要方》中“妇人方”有3卷,在《千金翼方》中载“妇人方”4卷,收载了大量的医论及方药,论述了妇女的生理、心理、病理特点,探讨了有关月经病、崩中带下、求嗣种子、妊娠诸病、养胎宜忌、难产、产后诸病及妇科杂病。指出不孕症当为男女双方或有五劳七伤、虚羸百病所致,不能只责之于女方,在治疗上男女皆治,则无不见效。同时还引述转录了前人关于妇科的方论,列举了有关绝育、引产的方药与灸疗法。

孙思邈的医著从排列体例上,体现了“先妇人小儿,而后丈夫耆老”的原则。认为“生民之道,莫不以养小为大,若无于小,卒不成大”。将小儿科分为初生出腹、惊痫、客忤、伤寒、咳嗽、癖结胀满、痈疽瘰疠、杂病等门类。在序例中对小儿的发育、哺育、卫生及母病对小儿健康的影响,作了详细论述。认为“小儿病与大人不殊,惟用药有多少为异”。但他注意到小儿的生理特点,最早提出抢救新生儿窒息,防止新生儿肺炎、破伤风、脐部感染等措施。重视小儿营养和消化、皮肤、五官科诸疾,对不同年龄的小儿采用不同的药剂,给药途径有内服、外敷、滴鼻等,尤重灸法在儿科病症防治方面的应用。孙思邈《千金要方·少小婴孺方》使小儿科学有了独立的学科内容,为儿科学家所遵循。在内科病的防治方面,按脏腑病症逐一论述,这是孙思邈对内科学的一大贡献。将神经和脑血管病分为偏枯、风痱、风懿、风痹进行诊治。记载了神经病人在认识、情感、思维、语言和行为等方面的障碍,在治疗上按病症分类用药,如惊痫药品、失魂魄药品及其他疗法。指出消渴病(糖尿病)患者要节制饮酒、房事、咸食及含糖较高的食品。在治疗上不要使用针灸,以防外伤成疮久不痊愈;除用药物治疗外,还要用饮食疗法,如牛乳、瘦肉等食物。记述了数十种内科急症,如癫痫、惊厥、眩晕、卒心痛、咯血、吐血、腹痛、瘟疫、尸厥等诊治抢救。广泛地使用黄连、苦参、白头翁治痢;用常山、蜀漆治疟。认为霍乱等传染病并非鬼神所致,皆因饮食不节不洁所生。对于慢性消耗性疾病的防治和老年病,孙思邈主张用药物、饮食、运动等调养方法。用含碘丰富的动物甲状腺(靥)及海藻、昆布来治疗甲状腺肿(瘿),用富含维生素A的动物肝脏来治疗夜盲症。用地肤子、决明子、茺蔚子、青葙子、车前子、枸杞子来防治维生素A缺乏症。用谷白皮、麻黄、防风、防己、羌活、吴茱萸、桔皮、桑白皮、茯苓、薏苡仁、赤小豆来防治维生素B1缺乏症。

对于骨伤科病患,孙思邈提倡首先当复苏、止痛,可用大麻根叶止痛、热土熨等物理疗法。重危创伤用烧烙法处理伤口,用蒲黄、阿胶、当归、大黄、侧柏、生地等服用以治内伤出血。用补血和活血化瘀法治跌伤昏厥症。推广小夹板局部固定骨折和按摩复位法。创用葱管导尿法。用鹿筋渍软,一端萦之为弹丸,一线系之吞下取除食道和咽部的异物。用瞿麦丸内服治疗箭镞入骨肉不出,从而免除了手术之苦。孙思邈还将疔疮归纳分类为十三种,要求及早诊治,并广泛采用单验方。他认为常见的疔肿,多由外邪侵入人体,或人体抵抗力不强,致使病邪顿折皮肤、流注于经脉,使腠理拥隔,荣卫结滞,阴阳之气不得宣泄,变成为痈疽、疔毒恶疮诸肿。同时又指出发背的原因,多为服寒石五石更生散,或单纯服钟乳石,或由上代人服石而遗传病因于下一代者,避除发病的诸种因素,是减少疔疮痈疽病的重要环节。《千金要方》专列“备急”,记载了魇、中恶、自缢、中暑、溺水、冻烂疮、醉酒,虎、蝎、蜂、蠼螋、射工、沙虱、水蛭、水毒、狂犬等动物所伤,从高坠下、竹木刺、恶刺、生漆引起的过敏疮伤,金疮、烧伤、烫伤、毒箭伤,诸种救急方药和疗法,特别提到上述许多伤病是完全有可能预防的。

孙思邈把目、口、舌、唇、齿、喉、耳、面的疾病,统称为“七窍病”,系统地总结了《内经》、《难经》和《伤寒杂病论》中对七窍病认识和防治经验之精华,并作了进一步的阐发。例如对眼病病因的认识,认为是由于“生食五辛、接热饮食、热餐面食、饮酒不已、房室无节、极目远视、数看日月、夜视星火、夜读细书、月下看书、抄写多年、雕镂细作、博弈不休、久处烟火、泣泪过多、刺头出血过多”。对预防近视、失明及其他眼病提供了依据。列举了“洗眼汤”、滴眼药水方、眼药粉、眼药膏、湿敷法、药枕等,均有较好的疗效。采用中药冲洗剂治疗鼻炎、用油膏药治鼻部干燥、用蔷薇根治口疮、用汤药漱口治齿痛,同时还用外科手术治疗鼻出血不止、胬肉攀睛等。比较详细地介绍了防治面部色素沉着、面上风、面无光泽、面皮粗涩、粉滓、热毒恶疮等病的面药,如散剂、丸剂、汤剂、膏剂、泥糊剂、澡豆、散粉剂、挺(丹)剂、胶剂、酒浸剂等二百余首,分为内服、外用、热冷熨各种给药途径。孙思邈还呼吁医界,希望公开秘传的面脂手膏、衣香澡豆,“欲使家家悉解,人人自治”。爱清洁、讲卫生,孙思邈对此竭力宣传倡导。他要求人们注意环境卫生和个人卫生,要创造良好的生活环境,多栽植树木花草和种植既有观赏价值又有药用效果的药物,如竹子、枸杞、百合、牛膝、黄精、牛蒡子、商陆、五加、甘菊、苜蓿、莲、栀子、枳等。居家勤洗、外出携带备急药,养成不随地唾痰的习惯。要安不忘危,用调气、导引、饮食诸法来增进健康、预防疾病。许多疾病可以食治,食治不愈,然后命药,而针灸之功,往往过于汤药。在针灸学术上,孙思邈参考了隋唐名医甄权的明堂人形图,绘制了三幅经络腧穴彩图,十二经脉以五色作之,奇经八脉以绿色标出,正面二百八十二穴,背面一百九十四穴,侧面一百七十四穴,这对于针灸的形象教学和针灸学术的传播起了积极的促进作用。同时阐发腧穴名称涵意,使人们能够在理解古人命名腧穴时所采用的形象、意会、解剖、医学的方法,便于记忆穴名。还创用“指寸法”以确定人体穴位,对民间针灸经验进行了整理。提出“孔穴主对法”,以利临床实用。

对临床各科病症的诊断与鉴别,孙思邈有许多精辟见解,认为:“为医者虽善于脉候,而不知察于气色者,终未尽要妙也。故曰:上医察色,次医听声,下医脉候。是知人有盛衰,其色先见于面部,所以善为医者,必须明于五色,乃可决生死定狐疑。”在《千金翼方·色脉》中具体列述了脏腑在正常和病理情况下的病人肤色、目色、脉象,以及重危病人的脉色。掌握诊断法还须会在临床上应用。有的医生不懂得水肿与蛊胀的区别,如“又有蛊胀,但腹满不肿;水胀,胀而四肢面目俱肿,大有医者不善诊候,治蛊以水药,治水以蛊药,或但见胀满,皆以水药,如此者,仲景所云愚医杀之”。因此,特别要求学医者和经验不多的医生,要细细鉴别,慎重诊治,万无一失。对有些疾患,医生应该详细了解病史,才有利于诊治,例如“脚弱”之病,自古至晋代少有,从永嘉之乱,北方人南迁之后,才开始有了此病,概由偏食精米所致。所以宋齐间释门深师、仰道人、支法存等医家留心经方,偏善治脚弱之疾,多获全济,而魏周之际的《姚公集验方》、《徐王选录》对此病语焉不详,关西河北的医生当时不识此病。孙思邈认为自然与社会情况都在变化、医家应重视诊疗新出现的病,不能总是用老一套方法诊治复杂的疾病。在药物学方面,孙思邈在广泛深入地继承前人学术经验的基础上,经常到药源丰富的山区去考察、采集标本和地道药材,及时吸收外来药物。他强调采药的时节性,指出采药若“不知时节,不以阴干、暴干,虽有药名,终无药实,故不依时采取,与朽木无殊,虚费人功,卒无裨益。其法虽具大经,学者寻览,造次难得,是以甄别,即日可知耳”。他对两百多种最常用的药物的采集都有论述。其次,论及炮炙,如乌头、附子等有毒性的药物,通过炮炙可降低其毒性,而对地黄,则分生、熟两种,经过蒸制之后,可以改变生地黄的寒性为甘平,变平宣功效为温补,并详载蒸大黄的工艺过程。他强调干燥和封闭对贮藏与保管药物的重要作用,以及对药房建筑都有较完整的设计。对药物的煎服很讲究,要求用井华水煎药,然后绞去药滓,可尽取药效,须注意服药的时间、药量、禁忌和药后的护理。在研究药物的基础上,孙思邈更重视对方剂的收集、研究、化裁与创新。在两部《千金方》中约载方八千余首,包罗之宏大,内容之丰富,为前世所罕有。孙思邈善于用炼丹术来增进方药的研制,最早用砒霜来治疗疟疾,为了防止中毒,改用枣泥合药。他还指出了服石的危害性以劝诫世人。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在孙思邈的学术思想中,有一定的迷信和糟粕,如御女术、服石、禁咒等。但他的功绩得到后世学者的高度评价。药王山一座托名石碑上写道:“凿开径路,名魁大医。羽翼三圣,调合四时。降龙伏虎,拯衰救危。巍巍堂堂,百代之师。”

孔颖达

孔颖达(574年~684年),字冲远,冀州衡水(今属河北)人。新旧《唐书》俱有传。儒学经过汉晋南北朝的发展演变,家法各异,流派众多。在汉代有今文古文之争,家法师法之别。东汉末,郑玄企图统一今古,建立兼包并采的“郑学”体系。三国两晋,王肃创立“王学”,起而与郑学为敌。南北朝时期,随着政治的分离,而有南学与北学的纷争。至于儒学内部群经异说,诸师异论,更不下数十百千。纷纷攘攘,至有互为水火之势。五经越解越暗,圣学越讲越糊涂,十分不利于儒学的经世致用和发扬光大。在中国历史上,继承汉学风格,完成解决儒学内部不同流派和不同风格之争,巩固儒学壁垒这一统一工程的巨匠,便是唐初大儒——孔颖达。是他编订《五经正义》,排除经学内部的家法师说等门户之见,于众学中择优而定一尊,广采以备博览,从而结束了自西汉以来的各种纷争;是他摒弃南学与北学的地域偏见,兼容百氏,融合南北,将西汉以来的经学成果尽行保存,使前师之说不致泯灭,后代学者有所钻仰;也由于他的《五经正义》被唐王朝颁为经学的标准解释,从而完成了中国经学史上从纷争到统一的演变过程。孔颖这就是这样一个对中国经学具有总结和统一之功的大经学家。

舌战群儒

孔颖达北周武帝建德六年(574)生于一个世代书香的仕宦之家。曾祖名灵龟,官拜北魏国子博士;祖父名硕,为北魏南台治书侍御史。他为官正直,头戴饰懈豸(神羊)的法官帽子,威重严明,“权豪为之屏踪”,“风俗以之肃清”。父名安,北齐青州法曹参军,执法也公公平平,志在宽简。这确实是一个有地位、有名声的富贵之家。但与南北朝的膏粱世胄不学无术异趣,孔颖达并无半点纨绔子弟的习气,也不希冀凭藉父辈的门前步入官场。孔颖达的幼年时代正是南北朝对峙时期。他出生于北周时期,政教清明,局势稳定。一些较开明和有远见的士大夫,在魏晋以来门资恩荫的惊梦之余,开始重视教育。如当时自南朝进入北朝的名士名宦颜之推,即告诫子孙:“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技之易习而可贵者无过读书也。”仕宦之族,缙绅之家,相率督课子孙,教以儒业。于是,在这个少数民族建立的国度里,居然儒雅重文之风,不让衣冠文物荟萃的江南王朝。孔颖达出身于有文化教养的家庭,又赶上这样一个重教育兴文化的时代,可谓兼得天时与地利。他聪明颖悟,自幼便耳濡目染以礼乐为特征的儒家文化。

公元581年,孔颖达8岁,北周外戚、权臣杨坚取代北周,建立隋朝,是为文帝。隋文帝初年颇重儒术,“超抉奇隽,厚赏诸儒”,自京师达于四方,大兴学校,广置生徒。“齐鲁赵魏,学者尤多,负笈追师,不远千里,讲诵之声,道路不绝”,被史书称为:“中州儒雅之盛,自汉魏以来,一时而已!”孔颖达也在这个时候走上了正规学习的轨道。史称他“八岁就学,日诵千余言”,悟性特佳。还在少年时代,孔颖这便明悉了服虔所注《左氏传》,郑玄所注《尚书》、《礼记》、所笺《毛诗》,王弼注《周易》;于儒经之外,还旁及诸子,兼善历算之学;更长于属文,彬彬焉俨然一少年老成之儒士矣!少年时代,孔颖达曾师从当代大儒刘焯为学。刘焯字士元,信都昌亭人,与孔颖达同郡。刘焯聪敏沈深,学通五经及诸家注解,并对《九章算术》、《周髀算经》以及天文推步,测量山海之术,有精到的研究,著作有《五经述议》,见解独到,多所创见。论者以为数百年以来,博学通儒,没有比他更好的了。与当时另一位博学宏儒刘炫,同称“二刘”。当时儒学南北分裂,经籍散亡,学者求师无门,一些精通汉师家法的老师宿儒,如徐道明、熊安生之徒,早已谢世,于是,“二刘”便出类拔萃,秀出其间,遂为后生钻仰之名师。“天下名儒后进,质疑受业,不远千里而至者,不可胜数”(《隋书·儒林传》)孔颖达就是这千里负笈的佼佼者。但是,刘焯性情孤傲,怀抱不广,不仅吝于财货,责求束修,而且恃才傲物,凌辱诸生。孔颖达初来,很受刘焯轻视,并不以礼相待。但一经颖达向他执经问难、发表意见,刘焯见其答难问对,出人意表,能发人之所未发,乃翻然改容,刮目相看。孔颖达在名师门下兢兢事学,虚心求教,在从前所学的诸经注解外,百丈竿头更进一尺,《左传》于服注外又通社预集解,《尚书》于郑注外再通孔安国传(即伪孔传),为后来他胜任《五经正义》的编纂工作垫下了丰厚的学植。学成业就,刘焯欲留颖达同馆共授,切磋学问,颖达谢绝了明师的好意,满载而归,下帷教授。其时他仅20余岁。

公元605年,隋炀帝杨广即位,改元大业。隋文帝晚年“不悦儒术,专尚刑名”(同上),关闭天下学校,唯留中央国子学一所,生员72人,于是欣欣向荣的儒教事业,一朝又复归萎缩。炀帝即位后,为了笼络人心,粉饰太平,又兼生性喜爱文学经籍,于是再开学校,重兴儒业,“征辟儒生,远近毕至”(《隋书·儒林传》)。孔颖达应时而出,应举明经,对策高第,授任河内郡学博士。大业年间,隋炀帝广征天下宿儒,集中于洛阳,由门下省主持,仿当年汉宣帝石渠议经、汉章帝白虎论礼之故事,下令在洛阳举行大规模的儒学讨论大会。孔颖达以明经高第参加了这一盛会。为响应皇帝明诏,经明行修之士、方步矩领之徒,从四面八方云集洛阳,以文会友,研经讨古,为统一的隋朝政权添上教化大兴的浓墨重彩。时承文帝废学之后,老师宿儒,若陆德明、鲁世达、刘焯、刘炫之徒,都应时而出,登坛执经,各穷悬河之辩;论难问对,共研先圣之理。孔颖达少年老成,英才秀发,斩关夺将,舌战群儒。门下省纳言(侍中)杨达评第高下,以颖达为最,奏之皇帝。炀帝以孔颖达为太学助教,陆德明为国子助教。其时颖达年方32岁,是应诏诸儒最年少的大师。被他击败的“先辈宿儒”都心怀羞耻,愤愤不平,暗中派遣刺客欲加害颖达,幸得礼部尚书、爱才思贤的杨玄感出面保护,将孔颖达藏于府中,才使少年才子幸免于难。孔颖达凭着自己的渊博学识终于进入国家中央的教育和学术机构,在更好的环境、更高的层次上进行经学研究工作。二、十八学士登瀛州五经正义传典型隋末天下大乱,孔颖达避难于虎牢(在今河南荥阳)。李渊建国,海内一统。李世民因创业征战之功,特授天策上将、领司徒、封秦王。他悦礼敦诗,爱才若渴,开府治事,形同小朝廷。武德四年(621年),李世民在解鞍歇马之后,爱尚儒教,属意文学,特设文学馆,招揽天下文士,为治国平天下储备人才。文学馆位于宫城之西,地静景幽,无车马之喧;典籍充栋,有兰台之盛。这年十月,孔颖达等18人同日被授为文学馆学士,号称“十八学士”。十八学士都是当时经学通明、文彩飞扬的优秀人物,杜如晦、房玄龄甚至是李世民的心腹谋臣。李世民给他们优以尊礼,予以厚禄,入阁诸君,皆享用五品珍膳。还令大画家间立本为诸名士写真,大文豪褚亮题写真赞,高悬于凌烟之阁,深藏于禁中秘府。十八学士三班值阁,李世民每当军国事罢,进谒归休,常引见学士,与他们讨论坟籍,商略前载。儒雅之风,旷古稀有;亲近之恩,百代罕及。因此时人称之“登瀛州”。

武德九年(626年),玄武门兵变,李世民杀建成、元吉,立为太子,秦府官属皆有封赠,十八学士也加官进爵,杜如晦为太子左庶子,房玄龄为右庶子,虞世南为中舍人,褚亮为舍人,姚思廉为洗马,孔颖达则擢授国子博士,成为全国最高学府的高级教官。

公元627年即位后的李世民改元贞观,论功行赏,孔颖达以儒业受封曲阜县男,转任给事中。给事中乃门下省要职,掌封驳政令,议论得失,颖达随侍皇帝左右,倍见亲信。屡迁国子司业,祭酒,掌管一国教育。唐太宗对孔颖达寄以厚望,将储君的教育委与他,任他为太子右庶子,与左庶子于志宁一道,共同掌教太子李承乾。孔颖达兢兢业业,克尽职守,无奈太子承乾爱好声色,漫游无度,足智饰非,不听劝教;又因大宗偏爱魏王李泰,酿成嫡庶相争之祸。承乾被废后,其他东宫属官多被黜退,唯孔颖达、于志宁等由于平时对承乾犯颜直谏,尽心尽职,太宗于是对他们却奖赏有加,信任如故。作为当年秦王亲信的几个文臣之一,孔颖达在后来的政治生活中,不像房杜诸人,功业卓著,位至公卿。他在太宗朝的主要贡献不在于政治,而是在文化事业。他学识渊博,文采出众,每遇朝廷议论礼历、商榷经义,他常发高论,多被采纳。他曾与魏征、颜师古等修订《隋书》,有“良史”之称,被加位散骑常侍;又修订五礼,进爵为子。

贞观十四年(640年),孔颖达为国子祭酒,太宗亲临国学,举行祭祀先圣孔子的释奠大礼。会上,群儒执经宣义,孔颖达主讲《孝经》,他声若洪钟,口如悬河,义理分明。太宗令群儒发难辩驳,孔颖达“金汤易固,楼雉难攻”;排难解纷,令众儒师大为折服。太宗手诏褒之曰:“洪钟待扣,扣无不应;幽谷发响,声无不答。……思涌珠泉,情抽蕙兰。关西孔子,更起乎方今;济南伏生,重兴于兹时!”称赞他为“关西孔子”、西汉伏生,与先圣先师并辉齐明。孔颖达在经学上的最大成就是奉诏编纂《五经正义》,为经学的统一和汉学的总结做出卓越贡献。如前所说,中国儒学从西汉开始便流派众多,师说不一。当时《诗》分齐、鲁、韩三家,《书》分欧阳、大小夏侯,《礼》有《仪礼》、《礼记》,其中《礼记》分大小戴,《易》分施、孟、梁邱、京,《春秋》既分公、谷二传,公羊又有颜、严之学。经学史上称这些分歧为“师法”。后来经师又在师法的旗号下更生异说,于是又分出“家法”,再由家法中分出各种专家之说。就像树干分枝,校又分枝,枝叶繁茂,渐失根本,经义难明。故有“学徒劳而少功,后生疑而莫正之叹”。后来古文畅兴,纠葛更生。《诗》有毛传与齐鲁韩争雄,《易》有高费与施孟争胜,《春秋》有左传异军突起,《礼》又出现《周礼》与分高低,《书》又得壁中古文十六篇。其间经本有无,卷国残全。文字今古,师说歧异,种种分歧,更扰得经学讲坛迷雾重重。企图解决经学分歧的统一工作,孔颖达以前共有三次,一是西汉宣帝有石渠阁大会,二是东汉章帝有白虎观之议,三是东汉末郑玄不讲家法,遍注群经。石渠阁之会,重点讨论今文经内部师说繁粹的问题,讨论结果,不仅没有统一师说分歧,反而增立博士,加剧了经学内部异说的产生;白虎观之议,重点讨论今古文分歧问题,结果著为《白虎通》,用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加西汉谶纬迷信统一意识形态,对古文经说的优秀内容无所取正,这同样达不到学术统一的目的。因此白虎观会议后,古文经学不仅没有歇息,反而从者更多,成就日丰。郑玄兼通今古文,而以古文为依归。他起而遍注群经,杂采今古文,今古文之异才日渐消亡。但是郑玄经注也未臻完善,学者多攻其所短,至西晋,王肃又重注群经,与之抗衡,并借用王朝力量立为学官,遂有“郑学”“王学”之争。

随着南北对峙局面的形成和玄学的兴起,于是又出现清谈“玄学”与传统“汉学”、博学”与“北学”的分歧。在学术风格上,南学主义理,重创新;北学主典实,重故训。南朝治经《易》尊王弼注,《尚书》用东晋出现的伪孔传,《左传》则用杜预集解;北朝,《周易》《尚书》用郑玄注,《左传》用眼虔注。《毛诗》、《礼》南北同尊郑注。此其大致。当时南北王朝并未明确将经注定为一尊,学者谁主谁从,都是各行方便,从其所好。特别是在南北势力交会之处,更是南学与北学混,义理与典实杂。这样就给后生学习,经义取正,带来困难。这种情况在政权分离之时,倒还可以容忍,但天下统一之后,特别是自隋王朝设立郡国之学以养士,开设明经、进士科取才以后,没有一个统一的经解作教材和课试标准,势必给教育和选举工作带来很多麻烦。史载隋文帝下令考试国子学生,准备择优录用,可是“自正朔不一将三百年,师训纷给无所取正”(《隋书儒林传》),众博士无法评出考卷。有鉴于此,唐太宗下令孔颖达主持编纂五经注疏定本。同与编修之事者尚有多人,以孔颖达为其首领。在注疏编纂过程中,义例的制定,是非的考论,皆由颖达我夺。首先,孔颖达在众多的经书章句中,选择一家优秀的注释作为标准注本,然后对经文注文详加疏通阐释。《周易》经注,西汉的梁丘、施、高氏之学,都已亡于西晋,京氏、孟氏流于谶纬灾祥,学者不传。南北朝唯传郑玄、王弼易注。郑氏讲爻辰象数,王氏详玄学义理,相比之下,王注义例明备,“独冠古今”,故孔颖达《易》用王注。《书经》,欧阳、大小夏侯也都亡于永嘉之乱,南北朝多尊郑注。东晋梅赜进献《尚书孔安国传》,号称古文,篇章也比郑注为多,时人不知其伪,大行于南朝,隋代“二刘”也研习孔传,孔颖达初本习郑氏《尚书》,后从刘焯传孔义,认为“其辞富而备,其义弘而雅”(《尚书正义序》),遂定伪孔传为圭桌。《诗经》,齐诗亡于曹魏,鲁诗亡于西晋,韩诗虽存而无传人,唯毛诗郑笺,独行于世,孔颖达正义,《诗》用毛传郑笺。《礼》,本有《仪礼》、《周礼》、《礼记》三经之别,但是《仪礼》、《周礼》为制度仪文,缺乏义理,亦少文采,《礼记》则事文义理兼具,因此三礼之中独取《礼记》,注用郑玄。《春秋》,亦有公羊、谷梁、左氏三传,其中公谷空言说经,不及左氏事富文美,因此以《左传》附经。孔颖达历考汉晋训贴,大多杂取公谷,为例不纯,唯西晋杜预集解,“专取丘明之传以释孔氏之经”,尊经重本,“子应乎母,以胶投漆”(《春秋左传正义序》)。更重要的是杜氏为《左传》总结有“五十凡例”,补充了左氏在三传中义理贫乏之不足,与仅重文字训诂的各家传注不可同日而语。见解最高,体例最善,故于众解,独取杜氏。《唐会要》(卷77)说:“贞观十二年国子祭酒孔颖达撰工经义疏170卷,名曰《义赞》,有诏改为《五经正义》”。考本传,孔颖达贞观六年除国子司业,七年与魏征等同修《隋书》,十一年修正礼,十二年官进国子祭酒。可见《五经正义》的编修是在十二年孔颖达做国子祭酒任内。

从受诏到成书,前后不过一年,文成数十万字,为卷170,真是神速!究其原因,盖有二焉:一是得博学诸儒的通力合作。参加修《周易正义》的有颜师古、司马才章、王恭、马嘉运、赵乾叶、王琰、于志宁等;修《尚书正义》的有王德昭、李子云;修《毛诗正义》的有王德昭、齐威等;修《礼记正义》的有朱子奢、李善信、贾公彦、柳士宣、范义囗、张权等;修《春秋正义》的有谷那律、杨士勋、朱长才等。参修诸人都是当时儒学的第一流人材,博极群书,精通五经。颜师古,是颜之推之后,“少传家学,博览群书,尤精训诂”,曾奉太宗诏考订五经文字异同,撰《五经定本》,做了经书的文字统一工作;又撰《汉书》注,大重于时,至今仍是研究《汉书》最优秀的古注。司马才章传家学,通五经,为国子助教;王恭精三礼,并私撰《义证》,“甚为精博”;马嘉运兼通儒释二教,“尤善论难”,高宗朝为国子博士,侍讲殿中;谷那律淹贯群书,被褚遂良称为“九经库”;朱子奢少习《左传》,善属文,为中书舍人;杨士勋、贾公彦都是《春秋》、《礼》学专家,杨后来撰有《春秋谷梁传疏》、贾撰《周礼》《仪礼》二疏,与《五经正义》一并传为千古仪则,为今传《十三经注疏》之一。其余诸君也都以学问官至国子、太学、四门学的博士或助教。(两《唐书》儒林传及本传)孔颖达领导的《五经正义》编纂班子,真是英才荟萃,通儒群集,难怪乎成书迅速。

原因之二,是有前人成果可供借鉴。南北朝时期,儒生依照佛教讲疏的形式,对五经作有多种义疏,孔颖达对各家义疏进行比较,选择优秀底本,再融会众说、剪裁诸家,折衷以己意。善于利用前人劳动成果,有前人努力为基点,自然见效快,成功伟。这就是《五经正义》成书快的又一个秘密。当时,《周易》,江南有义疏十余家,但都“辞尚虚玄,义多浮诞”(《周易正义序》),于是孔颖达取其合乎孔子思想,与王弼注并行不悖的说法,著为正义。《尚书》有蔡大宝、巢猗、费囗、顾彪、刘炫、刘焯《正义》,前面数人多互相因循,义理浅略,唯颖达老师“二刘”“最为详雅”。遂依“二刘”书疏为本,而删其狂傲和虚华。《诗经》义疏有全缓、何胤、舒援、刘轨思、刘丑、刘焯、刘炫诸家,也是“二刘”诗疏“特为殊绝”,于是“据以为本”(《毛诗正义序》),而匡其轻狂,补其疏略。《礼记》有贺循、贺囗、庾蔚、崔灵思、沈重宜、皇侃、徐遵明、李业兴、李宝鼎、侯聪、熊安生等疏,皇、熊二家最流行,其中皇氏最优秀,孔颖达乃“据皇氏为本,其有不备,以熊氏补正”(《礼记正义序》)。《春秋左传》义疏有沈文阿、苏宽、刘炫等家,孔颖达认为:“刘炫于数君之内,实为翘楚”(《左传正义序》),故依据刘疏,补以沈氏,若两家俱失,则申以己见。虽有前儒义疏可为依据,但孔颖达等人利用这些材料,态度极为严谨,除对诸家注疏详加审定,汰劣取优外,对被选为底本的义疏,孔颖达也认真甄别,严格笔削,即使是前辈权威和自己的老师,也决不盲从。刘焯、刘炫,为孔颖达素所敬仰,他称赞他们“并聪颖特达,文而又儒,擢秀干于一时,骋绝辔于千里,固诸儒之所揖让,日下无双。于其所作疏内,特为殊绝”。(《毛诗正文序》)但是他又常常指出二人恃才傲物、好非毁先贤,穿凿附会、自立新说的毛病。如刘焯的《尚书》义疏常常故弄玄虚,求险探深,孔颖达批评他们有“非险而更为险,无义而更生义”(《尚书正义序》),就像在平缓的河流中平掀怒浪,在静止的树梢上更震狂飘,实在是无益的游戏,反教学者更生疑窦。刘炫的《尚书》义疏依焯疏删繁就简,但义理过简,文辞太华,文胜于质,也不足以作为后生典范。刘炫的《春秋左传》义疏,孔颖达在称赞之余,也不忽略其一意在矜伐,性好非毁”(《春秋左传正义序》)的敝病,以谓刘疏聪惠辩博无人可比,但是发明义理,造诣不高。对于其他各家取作底本的义疏,孔颖达也都每每指陈疵暇,各论得失。删修笔削,“必取文证详悉,义理精审,剪其繁芜,撮其机要”。因此避免了官修图书,杂而不纯的毛病,保证了《五经正义》的质量。《五经正义》的编撰方法是,首先列出经文、注文,接着串讲经文大意,然后疏通注文,说明注文之所以然。如《诗经·周南·关雎》“窈窕叔女,君子好逑”一句,毛传说:“窈窕,幽闲也。

淑,善;逑,匹也。言后妃有关雎之德,是幽闭贞专之善女,宜为君子之好匹。”郑笺说:“怨耦曰仇,言后妃之德和谐,则幽闭处深宫贞专之善女,能为君子和好众妾之怨者。言皆化后妃之德,不嫉妒,谓三夫人以下。”正义首先串讲经文说:“性行和谐者是后妃也。后妃虽悦乐君子,犹能不淫其色,退在深宫之中,不亵渎而相慢也。后妃既有是德,又不妒嫉,思得淑女以配君子,故窈窕然处幽闭贞专之善女,宜为君子之好匹也。以后妃不妒忌,可共事夫,故育宜也。”再疏通毛传说。“窈窕者,谓淑女所居之宫形窈窕然,故笺言幽闭深宫是也,(毛)传知然者,以其淑女已为善称,则窈窕宜为居处,故云幽闭,言其幽然而闲静也。扬雄云‘善心为窕,言容为窈’者,非也。逑,匹,《尔雅·释诂》文,孙炎云:‘相求之匹’,《诗》本作逑,《尔雅》多作仇,字异音义同也。又回后妃有关雎之德,是幽闲贞专之善女,宜为君子之好匹者,美后妃有思贤之心,故说贤女宜求之状。……”以下接着又疏证郑笺。正义有说有证,层次清楚,释义分明,繁而有要,齐全周详,就像老师宿儒的讲义一样。因此,于志宁称之为“万古之仪型,一代之标的”。正义为了说明注文,往往旁征博引古籍和前贤解说,体大思精,资料至为丰富。如上引为释毛氏传文,正义引用了《尔雅·释诂》和扬雄、孙炎之说。在疏证毛传关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解释时,甚至引达《尔雅》释估、释鸟、释水、《五经定本》、俗本《毛诗》等文献资料,兼及郭璞、陆机、扬雄、许慎、李巡等人之说,还参证《诗经》江有渚、蒹葭、谷风、采蘩等篇中毛传郑笺的解释,反复周致,论证详明。人们既可以利用它来研习五经,寻求定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五经正义》是教科书,是法典;在古书佚散非常严重的情况下,人们也可以通过它保存的汉晋经说来窥探汉学风貌,研究两汉以及魏晋经学的历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五经正义》又是旧说府库、资料宝藏。由此看来,《五经正义》既作为标准范本有功于来学,也作为旧说渊薮有功于前贤。贞观十二年书成奏上,唐太宗目睹盛事,大为高兴,下诏褒奖说:“卿等博综古今,义理该洽。考前儒之异说,符圣人之幽旨,实为不朽!”赐孔颖达绢帛三百匹。完成了《五经正义》后,孔颖达已是十分疲倦了,上表请求退休。恰在这时,曾参与《周易正义》修撰的马嘉运摘取《五经正义》中的疏漏之处,大做文章,“每椅摭之”(《唐会要》),“致相讥低”(《唐书》本传)。

十六年,唐太宗仍令孔颖达组织人马重加审订。正义因书出众手,工程浩大,成书仓促,自然难免偶尔失误,如在《尚书·舜典》“朴作教刑”下称鞭刑“大隋造律方始废之”,《吕刑》“宫辟疑赦”下称“大隋开皇之初始除男子宫刑”等,以唐臣而称“大隋”,实在是有违君臣体统。似此之类,皆因依据“二刘”疏本,而与修诸儒又失于删正的缘故。审定工作异常缓慢,直到贞观二十二年(648年)也未能完成,75岁的孔颖达带着遗憾,离开了人间,审定正义的工作一直到唐高宗永徽四年(653年)才告结束,前后经历12年。高宗诏令颁《五经正义》于天下,“每年明经,依此考试”(《唐会要》卷77)。孔颖达死后,唐太宗许他陪葬昭陵,于志宁题写墓碑,“九泉虽囗,千载名扬”。作为一个纯粹的儒者,得此礼遇,孔颖达在天有知,亦可无憾于泉下了。

三、纵论正经精义霞开《十八学士图赞》称赞孔颖达说:“道光列第,风传阙里。精义霞开,扌炎(舒展)辞飙起。”说他儒学修养很高,有当年孔子之风。讲经时精义灿然,犹彩霞满天;发表演说,口若悬河,如江飙陡起。验之颖达事迹,实非虚美之辞。孔颖达所修《五经正义》,不仅仅是前贤经说的材料堆积,其间贯穿了他精到的经学思想,这集中反映在正义前言和卷首题辞中。孔颖达深于《易》理,前人已有公论。宋人张唐英说:“孔颖达尝撰《周易正义》,又与马嘉运、赵乾协《叶》、苏德详等参详,以行于世。观其发明三圣之旨,通贯万化之蕴,其深于易乎!”(《全宋文》35册)其《周易正义》卷首题辞通过论《易》,阐发了系统的宇宙变化思想。首先,他揭示《易经》主旨在明变化之道,说:“易者变化之总名,改换之殊称。”(《周易正义卷首》,下同)变化运动存在于天地开辟之际,世间一切事物的存在形式即是运动:“自天地开辟,阴阳运行,寒暑送来,日有更出。”每一事物,无时无刻不处于运动变化之中。世界乃“新新不停,生生相续”,不断更新的世界。其更新不已的力量源泉在于运动,在于“变化之力,换代之功”。“易”之称即是对运动现象的概括,《易》建立的基础也就是运动变化。其次,孔颖达认为运动变化的根本在于阴阳二气之消长。圣人作卦,画“一”爻以象阳,画“一”爻以象阴;画八经卦为三爻,象天地人,亦即“三才”,以示运动法则贯穿天地人之中,曰:“变化运行在阴阳二气,故圣人初画八卦,设刚柔两画象二气也;布以三位象三才也;谓之为易,取变化之义。”其三,孔颖达指出《易》经的特征是抽象性和象征性:“易者象也;爻者效也。”象即像,即仿照;交即效,即效法。作《易》之圣人,“仰观俯察,象天地而育群品;云行而施,效四时以生万物。”简言之即效法天地及自然规律以生育众生,长养万物。其四,主“易兼三义”说。易的基本意义是运动变化。但这只是易义的一个方面。孔颖达从《易纬乾凿度》说,曰:“易一名而含三义,所谓易(简)也,交易也,不易也。”简易是说:天地无言,日月星辰布满天空,光明灿烂,并不繁冗,但在此“不烦不扰,淡泊不失”的背后,蕴藏着无限神机。此即自然规律的客观性和必然性。变易,指阴阳二气运行,阴阳作为无所不在而又对立统一的两种力量,实际是事物的矛盾性。天地变化,五行迭代,四时更替,乃至人世之进退荣辱,成败利钝,无一不是这一矛盾规律的具体表现。不易,指尊卑之位。天上地下,君南臣北,父坐子伏等等皆是。其实,这些对等的地位关系终究是有变化的,不变是暂时的,所谓不易实际是运动过程中一定时期内的相对稳定性。“易兼三义”实际包含了矛盾运动的规律性(易简)和运动形式(绝对的运动和相对的静止),这是合乎辩证运动观的。其五,易包有无。针对儒家崇有、老庄贵无的分歧,孔颖达采纳王弼的方法,援道入儒,提出“易兼有无”的命题。他说易之三义都是就“有”来说的,易简、交易、不易,都是有形事物的运动形式。“然有生于无”,易理中兼有“无”。因此《乾凿度》说:“有形生于无形,则乾坤安从而生?故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是看不见的气;太初是气体的开始;太始是形体的开始;太素是品质的开始。气、形、质未分之时即“浑沌”,浑沌的特征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这就是玄妙无比不可捉摸的“太易”,这就是道家之“无”。可见易理中蕴含有“无”的意义。为何《易经》不讲“无”,专就有形而言呢?孔颖达认为那是因为圣人作《易》意在垂教,垂教当以具体为法,不然人们就无所适从。这就是《系辞》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即无,器即有。

其六,易道广大,理备三才。孔颖达为了神化《易经》,认为易道广大,无所不包。《易》乃圣人法天则地而作,故有天地之理;作《易》是为了垂教,故有人伦之理和王道之理:“《易》者所以继天地,理人伦,而明王道。”不仅有修齐治平(诸如“正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的大经大法,以存纲纪;而且还有“度时制宜,作为网罟,以佃以渔”等具体利民措施,“以赡民用”。只要遵循易理,就能使阴阳有序,百物和顺,社会安定,群生和洽,国祚就能传之无穷。其七,易历三古,人更三圣。在《周易》作者这个聚讼颇多的问题上,孔颖达综合诸家,作了总结性结论。他采用《汉书》“人更三圣,世历三古”的说法,认为“伏羲制卦,文王系辞,孔子作十翼。”《系辞》说:“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圣人”即伏羲。伏羲得河图,仰观天文,俯察地理,画为八卦,“万物之象皆在其中”,故《系辞》曰:“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八卦虽具万物之象,但未尽万物变通之理,故圣人再“因而重之”,将八卦重为六十四卦,于是变化之理仙然明备。《系辞》说:“因而重之,爻(变)在其中矣。”《系辞》又说:“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谁有忧患呢?《史记》说了:“文王因而演易”,这就是“作易者有忧患”者也。具体说即是文工作卦辞。有人说交辞也是文王所作,但是历考其中许多文王身后之事,孔颖达认为交辞为周公所作。《左传》载,韩宣子观书太史,“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观《易》象而知周公之德,是必《周易》与周公有关,故定爻辞为周公所作。至于“十翼”,则为孔子所作。作《易》者,实有四位,而称“三圣”者,因周公为文王之子,兼于父子,故曰三圣。孔颖达一言论定,遂成千古公论。其论《尚书》也颇为典实。首先,认为《书》是先王史料,并不神秘:“《书》者,人君辞诰之典,右史记言之策。”全是些往古帝王的诰命和史官的记录,无非历史文献资料。认为尚书就是以先王言行来垂教后世。他说,《尚书》之中,内容多样,涉及面广,有的是帝王设为教令来统驭群下;有的是臣下敷陈礼乐以规谏君王。有时又宣明威令以严肃政纪,有时则布列和顺来调和风雨……其间不乏垂范作用。运用得当就百事大吉,倘若失之毫厘就会差之千里。真象枢机关键,不可等闲视之。

他还论述了《书》的文体,认为书有典、谟、训、诰、誓五体,皆各有源起:典漠起于尧舜,誓诰始自汤武:“勋华揖让而典漠起,汤武革命而誓诰兴。”嘉言懿行,其来远矣!至于《书》的编者,孔颖达承袭司马迁之说,定为孔子。他说孔子生于衰周,有崇高的德行却无适当的地位,道之不行,遂讲求圣人之道以教化人心,取档案资料,删繁就简,去粗取精,编为《书经》。时限上“上断尧舜,下终秦鲁,时历五代,书总百篇”;内容上,都是先王“前言往行足以垂法将来”者。但是,在《尚书》问题上,孔颖达却犯了采用伪孔传的错误,历来颇受非议。《尚书》的流传,最多纠葛。相传孔子删书百篇,秦焚书,《尚书》散佚。汉兴,济南伏生凭记忆传授,仅得29篇。当时以汉隶写录,史称《今文尚书》。西汉流行欧阳、大小夏侯之学,都是今文。景武之时,鲁恭王坏孔子宅,得孔氏壁藏古经,其中有《尚书》,用战国古文写成。孔安国以今文校读,多出16篇,是为《古文尚书》。当时只藏于禁中,民间并无传授,孔安国是否给它作传也很难说。由于知之者稀,汉成帝时,张霸竟伪造《古文尚书》102篇,号称“百两篇”。王莽兴古文,立有《古文尚书》博士。东汉颇有传人,但都只传其中与今文相同的29篇。马融、郑玄所作《书注》,也限于此。其余16篇称《逸书》,因无传授,渐渐失传。直到东晋,梅赜献出号称孔安国作传的《古文尚书》,共59篇。经后人考定,其经文有33篇系分析今文29篇而成;另外25篇系摭拾旧文,杂糅而成。又搜罗古训,配以传注,托为孔安国所作。只要考察一下《尚书》流传情况,其作伪之迹就不难发现。特别是传文有很多作伪的蛛丝马迹,出现很多孔安国身后的地名,有些注解甚至与孔注《论语》相左,如此之类,只要稍加考订便可立知其伪。可是孔颖达根本没怀疑过它,反而称赞“其辞富而备,其义弘而雅,复而不厌,久而愈亮(《尚书正义序》),有跨郑愈马,独步天下之优势!将自己素所研习的郑玄注《尚书》束之高阁,尽弃前学而学焉。舍真从赝,实在难辞“朱紫不别”之责!但是,这不是孔颖达一人的过错,当时整个时代风气即是如此。

西晋末年以来,神州板荡,文雅无存。永嘉之乱,书缺简脱,先师旧说,更是荡然无存。今文三家《书》亡,学者唯传郑注《尚书》,马融、王肃之学,存而不传。梅赜趁典籍极衰之时,献《古文尚书》,其篇章多于现行各《书》,注解又托于安国,于时最古;加之释义亦是精心撰就,不乏精义,且多与马、王之说相合。比于郑氏书注,真是别开生面,十分喜人。而当时南朝诸儒,多尚玄谈而少实学,无异骗子遇上愚人,自然赝品得售,其货大行了。北朝土人素慕江南衣冠文物,南人所举,北人斯趋,即使博学如“二刘”、深湛若陆德明的人,也莫不歙然趋风,毫不怀疑。“二刘”是北朝最早研习伪《古文尚书》的人,是受南学影响;陆德明自隋入隋,所撰《经典释文》,《书经》即以伪古文为本,本为南学。孔颖达先学郑氏《尚书》,后从刘悼治孔氏古文,就是受这种时代风尚的毒害。在整个社会都崇信伪古文的情况下,孔颖达受其影响就十分自然了。不仅孔颖达相信伪古文,他的《五经正义》编撰班子也相信;不仅《正义》班子相信,自孔颖达至北宋,也无人敢怀疑伪孔传。直到南宋朱熹,才因古文诸篇文字反比今文文从字顺而怀疑它。至明人梅囗、清人阎若璩详加考定,伪古文作伪之迹才最终大白于天下。因此,孔颖达用伪古文不仅仅是他一人的固陋,而是整个时代风气使然,不可厚非。但是他采用伪古文作为官颁经典,今天伪孔《尚书》仍以十三经之一的形式保存于《十三经注疏》之中,使赝品披上合法的外衣欺愚众人,起了很坏的作用。其论《诗经》,曰:“诗者,论功颂德之歌,止僻防邪之训。”(《毛诗正义序》,下同)不外乎歌功颂德、劝人从善之行吟。这些长吟短唱,作之者虽然是自我感情流露,但却有益于生灵教化。对于统治者来说,《诗》还可以观为政之得失:“若政遇醇和,则欢娱被于朝野;时当惨黩,亦怨刺形于咏歌。作之者所以畅怀舒愤,闻之者足以塞违从正。”诗歌是作者情感的流露,是社会的风标,是政治的雨晴表,观乎诗即知其喜怒哀乐,治乱兴衰。所以诗歌不仅仅是一种艺术,一种小技,诗歌一样可以用于教化,眼务于政治,故圣人于六艺之中,要设诗教。关于诗歌的起源,孔颖达提出性情说。古语有“诗言志”,孔颖达认为诗歌起源于性情,情有所动,声发乎外,其韵律合乎一定的节奏韵律,这就是诗。由于诗是有感于天地万物之情而生,诗出之自然,一经产生,诗就有强烈的反作用,故能“感天地、动鬼神”,更能讽励人伦,敦厚风俗。他认为诗理产生很古,因为性情古已有之,甚至远至人类之前。如燕雀啁噍,有烦碎忧苦之情;鸾凤展翅,有翩翩起舞之容。可见《诗》理是在开天辟地之初,动植分化之始就已具备了的。不过有形的诗歌却有其诞生的历史过程。他于是又提出世运产生诗歌之说。认为上古帝王政务质实,一切从简,无须讽谕;中古政务繁剧,有失有成,于是有沤歌的迫切需要。唐虞之时,有诗的萌芽,而黄帝之世,却不见诗迹。其后时运每降,凡经三代,故诗逾三千。诗之根本在性情,而诗之产生则在时政。今本《诗经》就是孔子从三千古诗之中,“厘正遗文,得其精华”,选编而成的。

关于礼,他说:“礼者,经天纬地,本之则大一之初,原始要终,体之乃人情之欲。”(《礼记正义序》,下同)认为礼的终极根源是宇宙精神(太一),其直接依据则是人的情欲,具有宇宙法则的必然性和人情需要的必要性,既神圣又重要。他说:人有喜怒哀乐之志,动静好恶之心,修养好的可以克服欲望的冲动有所不为,而修养差的就会受贪欲的驱使而无所不为了。因此“古先圣人鉴其若此,欲保之以正直,纳之德义……故乃上法国象(天),下参方载(地),导之以德,齐之以礼”。可见礼的设置完全是善意的,意欲克服人性粗野的一面,发扬其良善的一面,是维持社会安定、人群和谐的设施。礼之于人,犹堤防之于洪水,缰绳之于烈马,是一种防范和驯化措施。孔颖达还进一步从自然界的秩序性和动物的嗜欲现象中,找到了礼义精神的客观依据,论证礼的产生渊源悠远。他说:“物生则自然而有尊卑,若羊羔跪乳,鸿雁飞有行列,岂由教之者哉!”尊卑秩序是生物的本性,而事物生来就有秩序,“三才既判,尊卑自然而有”。可见,礼有其客观必然性。那么儒家所研习的礼又产生于何时呢?他说礼的产生有一个发展过程:“播黍则大享(礼)之滥觞,土鼓(乐)乃云门(舞)之拳石(基础),冠冕饰于轩(黄帝)初,玉帛朝于虞(舜)始;夏商革命,损益可知;文武重光,典章斯备。泪乎旦姬(周公),负囗临朝,述曲礼以节威仪,制周礼而经邦国。”据《礼记》所载,燔黍、土鼓都是神农时代的礼乐。神农与黄帝、尧舜都是上古军事民主制时期首领,属于氏族社会。孔颖达把中国传统礼乐远溯于原始社会,这是合乎民俗学研究结果的。他考察了五礼产生过程,说尊卑之礼起于遂皇,嫁娶嘉礼始于伏羲,祭礼吉礼起于神农,至黄帝,吉凶军宾嘉五礼备,然而形成制度,定为典则,则在周公辅成之时矣。虽然一鳞半爪未免牵强,但说礼制产生是逐渐完备的,则见识过人。在谈礼的功能时,孔颖达综合旧说,从声训的角度训释说:“礼,体也,履也,理也。”体是体用之体,即根本法则,统之于心;履即实践,即体用之用,指礼节仪文指导实践;理即治,指礼具有使天下走向大治的功能。

具体地讲,《周礼》属于体,是经邦治国之大经大法;《仪礼》属于履,是日常生活的行为准则。也就是文献所谓“经礼三百(周礼),曲礼三千(仪礼)”。经之与曲,体之与履,一大一小,一简一繁,各有专主,相辅为用。至于三礼的作者,孔颖达明确认为:“周公所制之礼则《周官》(周礼)、《仪和》也。”孔子的功劳,则是在礼坏乐崩的春秋时期“订礼正乐”。《礼记》则是孔子弟子“七十二之徒共撰所闻”,其中“或录旧礼之义,或录变礼所由,或兼记体履,或杂序得失”,《礼记》是礼乐原理的理论阐述,无怪乎孔颖达要取它来代表“礼经”了。孔颖达论《春秋》说:“《春秋》者,纪人君动作之务,是古史职之书。”(《春秋正义序》,下同)《春秋》就其本源上讲,不外乎史官记事的史书。然而记事之中有书法存焉,那就是褒善贬恶,而褒贬的标准则是礼义,故《春秋》即是礼乐原理的具体运用。通过叙事来寓褒贬,通过褒贬来宣传礼法,这就是《春秋》的主题思想。孔颖达说:春秋之时,“下陵上替,内叛外侵,九域骚然,三纲遂绝”,阶级矛盾,民族矛盾,社会治安,伦理道德,无一不尖锐对立,十分混乱。孔子生逢乱世,心怀大圣,“想垂之以法则无位,正之以武则无兵,赏之以利则无财,说之以道则不用”,读书人一无所有,只有将满腔热情与愤懑诉诸笔端,著书立说以存其正论。因鲁史所记多有得失善恶之行,故依据经法来一一加以绳正,予以褒贬。他的褒贬十分贴切准确,令人信眼,“一字所嘉,有同华衮之赠,一言所黜,无异萧斧之诛!”真是威力无比,一枝秃笔胜过十万雄兵!自从孔子死后,对六经的论述虽然时见载籍,但都没有孔颖达评说得这样全面具体、影响深远。郑玄、王肃遍注群经,容或有较系统的论述(如郑氏《六艺论》),但现在大都失传,不像孔氏诸说保存完整。自从唐代将《五经正义》颁行天下后,迄至北宋数百年间,孔颖达那平实详正的经论便成为后学诸儒奉行的正统理论,即使后代已重订《五经大全》,《五经正义》的观点也常常作为传统的说法来加以引证。它跨宋逾明,直到清朝,仍然作为《十三经注疏》中的主体内容刊刻不绝。如果要考察中国古籍的版本之最,《五经正义》毫无疑问将雄居榜首。其发行之广,影响之深,已远远超出了唐统治者统一经说以利科举考试的初衷,进而对整个中国经学的统一和规范工作作出了特殊贡献。当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书也无尽善尽美之作。

尽管《五经正义》已经经过通人指责、复审考校,但仍然难免小疵。前人常指责正义的失误有三:“曰彼此互异,曰曲徇注文,曰杂引谶纬。”(皮锡瑞《经学历史》)曲徇注文,指正义完全以注文之是非为是非,凡注文所言,必尽量反复为之疏通证明,有时甚至对错误的注解也不加驳证,反而曲为之说。这当然不合乎科学精神,但是疏家之义,本不破注,更不驳注,因此皇侃为《礼记》郑玄注作疏,时规郑失,孔颖达反而讥他“狐死不首其丘,叶落不归其本”(《礼记正义序》),失去疏家本旨;刘炫作《春秋左氏传》疏,用杜注却匡杜失,孔颖达也斥责他“蠹生于木还食其木,非其理也。”(《春秋正义序》)于是将他驳杜之处一一刊去。可见曲徇注文正合疏家规矩。至于杂引谶文,也要区别对待,谶文固多为伪托,义理浮浅,当然不足为据;但是谶文也有很多两汉经师讲经遗说,说是孔子之遗,固然虚妄,但义理精深,而又合乎孔子思想者,有利于封建道德者,引之又何妨?“三纲”之说见于《礼纬含文嘉》,“易兼三义”之说见于《易纬·乾凿度》,多精妙绝伦,堪为仪则。论者又说正义前后互歧,究其原因,在于所据经注和疏本不同,原作者各有所尚,正义有时也因之以存异说。如《易》、《书》正义多引谶文,而《春秋》正义又驳谶甚详,诸书对纬说态度就不一样,徒烦读者视听。但这些对于洋洋洒洒数百万言的《五经正义》来说,毕竟是白璧微瑕,大纯小疵,丝毫无损于《五经正义》统一经学,垂教百世的历史功绩。

贞观二十二年,孔颖达病死,陪葬昭陵(唐太宗的墓),此墓是他的”衣冠冢”,现孔颖达墓存于河北衡水境内。

卢照邻

卢照邻(635年~689年)字升之,范阳人。十岁,从曹宪,王义方授苍雅,调邓王府典签。王有书十二车,照邻总披览,略能记忆。王爱重,比之相如。调新都尉,染风疾。去官,居太白山,以服饵为事。又客东龙门山,疾甚,足挛,一手又废。乃去阳翟具茨山下,买园数十亩,疏颖水周舍,复豫为墓。偃卧其中,后不甚其苦,与亲属诀,自投颖水死,年四十。尝著《五悲文》以自明。有集二十卷,又《幽忧子》三卷,会编诗二卷。

附卢邻照的《长安古意》: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凰吐流苏带晚霞。百丈游丝争绕树,一群娇尾共啼花。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

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凰翼。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借问吹萧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

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双燕双飞绕画粱,罗帏翠被郁金香。片片行云着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鸦黄粉白车中出,含娇含态情非一。妖童宝马铁连钱,娼妇盘龙金屈膝。御史府中乌夜啼,廷尉门前雀欲栖。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幰没金堤。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

娼家日暮紫罗裙,清歌一啭口氛氲。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南陌北堂连北里,五剧三条控三市。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汉代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意气由来排灌夫,专权判不容萧相。专权意气本豪雄,青虬紫燕坐春风。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简析:自开篇至“娼妇盘龙金屈膝”,铺写统治集团上层人物寻欢作乐、穷奢极欲的生活情景。首句展现长安大街深巷纵横交错的平面图,接着描绘街景:香车宝马,络绎下绝,有的驶入公主第宅,有的奔向王侯之家。“承朝日”、“带晚霞”,表明这些车马,从朝至暮,川流不息。接着写皇官、官府的华美建筑:在花、鸟、蜂、蝶、游丝、绿树点缀的喧闹春光里,千门、银台、复道、双阙、画阁、金茎,以及“交窗作合欢”、“连甍垂凤翼”的特写镜头连续闪现,令人眼花缭乱。而这,正是统治集团上层人物活动的大舞台。接下去,集中笔墨描状豪门歌儿舞女的生活和心境。憎绣孤鸾,自帖双燕,表现这些“笼中鸟”也有自己的爱情追求。“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则是追求恋爱自由的坚决誓言,成为历代传诵的名句。

从“御史府中乌夜啼”到“燕歌赵舞为君开”,以娼家为中心,写各色特殊人物的夜生活,妙在先以掌弹劾的御史和掌刑法的廷尉门庭冷落作陪衬,然后描写从杜陵到渭城、从南陌到北里,整个长安,在夜幕笼罩下变成颠狂、放荡的游乐场。那些目无法纪的王孙公子,或“挟弹飞鹰”,或“探丸借客”,邀钓身带宝剑的侠客“共宿娼家”。娼家燕歌赵舞,花天酒地,招来的贵客远不止此。翠幰没堤,红尘暗天,各类声势显赫的人物都向这里聚集;最有讽刺意味的是“汉家金吾千骑来”,连禁卫军的军官们也成群结队,来此寻欢!

从“别有豪华称将相”至“即今惟见青松在”,写权臣倾轧,得意者横行一时,有“转日回天”之力,自以为荣华永在,但不久即灰飞烟灭。

在长安,还有与上述各色人物迥乎不同的另一类人物,那就是失意的知识分子。而作者,正是这类人物的代表,于是以穷居著书的杨雄自况,结束全篇。

全诗长达六十八句,以多姿多彩的笔触勾勒出京城长安的全貌。抑扬起伏,悉谐宫商;开合转换,咸中肯綮。既体现了大唐帝国的繁荣昌盛,又暴露了长安这座繁华都市肌体中的脓疮。在同类题材的作品中,不仅左思的《咏史(济济京城内)》、唐大宗的《帝京篇》无法比拟,就是骆宾王的《帝京篇》和王勃的《临高台》,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上也略逊一筹,可说是初唐划时代的力作。难怪胡应磷极口称赞:“七言长体,极于此矣!”

陆德明

陆德明(约550年~630年),名元朗,以字行。苏州吴人。经学家。训诂学家。初受学于周弘正,善言玄理。陈太建中,后主为太子,集名儒入讲承光殿,以弱冠与国子祭酒绿孝克抗辨,屡夺其说,举坐咨赏。起官始兴王国左常侍,迁国子助教。陈亡归里。隋炀帝嗣位召为秘书学士,授国子助教。王世充称帝欲以为子师,严拒之,唐初,秦王辟为文学馆学士,以经授中山王承乾,补太学博士。高祖已释奠,召博士徐文远,浮屠慧乘,道士刘进喜各讲经,德明驳难,随方立义,遍析其要,众为屈。贞观初迁国子博士,封吴县男。寻卒。著有《周易注》、《周易兼义》、《易释文》等。两《唐书》有传陆德明陆。

骆宾王

骆宾王(约640年~684年),唐代诗人。字观光,义乌人(今中国浙江义乌)人。唐朝初期的诗人,与王勃、杨炯、卢照邻合称初唐四杰。又与富嘉谟并称“富骆”。

其父官青州博昌县令,死于任所。他7岁能诗,有“神童”之称。据说咏鹅诗就是此时所作:“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父死后,他流寓博山,后移居兖州瑕丘县,在贫困落拓的生活中度过了早年岁月。唐高宗永徽(650年~655年)年间,为道王李元庆府属,道王叫他陈述才能,他耻于自炫,辞不奉命。后拜奉礼郎,为东台详正学士。因事被谪,从军西域,久戍边疆。后入蜀,居姚州道大总管李义军幕,平定蛮族叛乱,文檄多出其手。在蜀时,与卢照邻往还唱酬。仪凤三年(678年),后调任武功主簿、长安主簿,又由长安主簿入朝为侍御史,武则天当政,骆多次上书讽刺,得罪入狱。骆在狱咏蝉,有云:“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余心?”以抒悲愤。次年,遇赦得释。调露二年(680年),出任临海县丞,世称骆临海。弃官游广陵,作诗明志:“宝剑思存楚,金椎许报韩。”嗣圣元年(684年),武则天废中宗自立,这年九月,徐敬业(即李敬业)在扬州起兵反对。骆宾王为徐府属,被任为艺文令,掌管文书机要。他起草著名的《讨武氏檄》(即《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暗鸣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慷慨激昂,气吞山河。武则天读至“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皇然问:“谁为之?”或以宾王对,武则天感叹曰:“宰相安得失此人?”11月徐敬业兵败被杀,骆宾王下落不明。《资治通鉴》说他与李同时被杀,《朝野佥载》说是投江而死,《新唐书》本传说他“亡命不知所之”,而孟綮《本事诗》则说:“当敬业之败,与宾王俱逃,捕之不获。将帅虑失大魁,得不测罪。时死者数万人,因求戮类二人者,函首以献。后虽知不死,不敢捕送。故敬业得为衡山僧,年九十余乃卒。宾王亦落发,遍游名山。至灵隐,以周岁卒。”

在四杰中他的诗作最多。尤擅七言歌行,名作《帝京篇》为初唐罕有的长篇,当时以为绝唱。骆还曾久戍边城,写有不少边塞诗“晚凤迷朔气,新瓜照边秋。灶火通军壁,烽烟上戍楼。”豪情壮志,见闻亲切。唐中宗复位后,诏求骆文,得数百篇。后人收集之骆宾王诗文集颇多,以清陈熙晋之《骆临海集笔注》最为完备。

他和卢照邻都擅长七言歌行,“富有才情,兼深组织”,“得擅长什之誉”(胡震亨《唐音癸签》)。他的长篇歌行《帝京篇》在当时就己被称为绝唱,《畴昔篇》、《艳情代郭氏赠卢照邻》、《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等也都具有时代意义,往往以崎磊落的气息,驱使富艳瑰丽的词华,抒情叙事,间见杂出,形式非常灵活。这种诗体,从六朝小赋变化而来,它吸取了六朝乐府中辘轳辗转的结构形式以及正在发展中的今体诗的对仗和韵律,言词整齐而流利,音节宛转而和谐,声情并茂,感染力强,易于上口成诵。明代何景明说初唐四子“音节往往可歌”(《明月篇序》),所指即此。在骆宾王稍后的刘希夷、张若虚以及盛唐的李颀、王维、高,中唐的元稹、白居易,晚唐的郑、韦庄,及至清代吴伟业等人的长篇歌行,都是沿着这条线索发展下来的。

骆宾王的五律也有不少佳作。如《在狱咏蝉》,托物寄兴,感慨深微,是脍炙人口的名篇;《送郑少府入辽》抒写立功报国的乐观战斗精神,格高韵美,词华朗耀,除了全首平仄声调还不协调,律体形式尚未成熟而外,比起杨炯的《从军行》、《紫骝马》并无逊色。绝句小诗,如《于易水送人》、《在军登城楼》,寥寥20字中,壮志豪情,激荡着风云之气,颇能见出诗人的个性风格,在初唐绝句中也是不多见的。

“四杰”齐名,原是诗文并称的。他们的骈文在才华艳发、词采赡富之中,寓有一种清新俊逸的气息。无论抒情、说理或叙事,都能运笔如舌,挥洒自如,比起六朝后期堆花俪叶,一味追求形式之美的文风,有着明显的不同。骆宾王《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便是最能代表这种时代新风、流传广泛的名作之一。它以封建时代忠义大节作为理论根据,号召人们起来反对正在筹建中的武周王朝,气势充沛,笔端带有情感。其中“一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二句,颇能激发唐朝旧臣对故君的怀念。据说武后读到了这两句,矍然为之动容,问:“谁为之?”或以宾王对。后曰:“宰相安得失此人!”(《新唐书》本传)足见他在政治和文学上的才能,连敌对方面目空一世的武则天,也为之折服。

《骆宾王集》,最早为中宗时郗云卿所辑10卷本,其书已佚。明、清两朝流行的有4卷本、6卷本和10卷本,所收篇目大致相同,均为后人重辑。清人陈熙晋《骆临海集笺注》后出,最为完善,有中华书局排印本。事迹见新、旧《唐书》。

附骆宾王的《在狱咏蝉·并序》:

余禁所禁垣西,是法厅事也,有古槐数株焉。虽生意可知,同殷仲文之古树;而听讼斯在,即周召伯之甘棠,每至夕照低阴,秋蝉疏引,发声幽息,有切尝闻,岂人心异于曩时,将虫响悲于前听?嗟乎,声以动容,德以象贤。故洁其身也,禀君子达人之高行;蜕其皮也,有仙都羽化之灵姿。候时而来,顺阴阳之数;应节为变,审藏用之机。有目斯开,不以道昏而昧其视;有翼自薄,不以俗厚而易其真。吟乔树之微风,韵姿天纵;饮高秋之坠露,清畏人知。仆失路艰虞,遭时徽纆。不哀伤而自怨,未摇落而先衰。闻蟪蛄之流声,悟平反之已奏;见螳螂之抱影,怯危机之未安。感而缀诗,贻诸知己。庶情沿物应,哀弱羽之飘零;道寄人知,悯余声之寂寞。非谓文墨,取代幽忧云尔。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唐高宗仪凤三年(678年),诗人迁任侍御史,因上疏论事,触怒武后,被诬下狱,诗作于此时。诗人以蝉的高洁、喻己的清廉。首联借蝉声起兴,引起客思,由“南冠”切题。颔联以“不堪”和“来对”的流水对,阐发物我之关系,揭露朝政的丑恶和自我的凄伤。颈联运用比喻,以“露重”、“风多”喻世道污浊环境恶劣。“飞难进”喻宦海浮沉难进。“响易沉”喻言论受压。尾联以蝉的高洁,喻己的品性,结句以设问点出冤狱未雪之恨。这是一首很好的咏物诗,借咏物寓抒情,满腔忠愤,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