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两个汉字并列一起,即神奇地构成了生动的画面和无穷的故事。你可以遐想:在远方一声初始的雷鸣中,万千沉睡的幽暗精灵被唤醒了,它们睁开惺忪的双眼,不约而同,向圣贤一样的太阳敞开了各自的门户。这是一个带有’推进‘和’改革‘色彩的节气,它反映了对象的被动、消极、依赖和等待状态,显现出一丝善意的冒犯和介入,就像一个乡村客店老板凌晨轻摇他的诸事在身的客人:’客官,醒醒,天亮了,该上路了。”
我极少大段引述别人的作品,这回则不同,上面的文字,出自苇岸笔下《廿四节气·惊蛰》,写于1998年3月6日,农历二月初八;天况:晴;气温:140C-20C;地点:北京昌平。抄在这里为的是纪念我的朋友,一位故去六年的优秀的中国散文家。
苇岸喜欢大地。大地虽然如此之大,但许多人早已感到陌生。他们的相关记忆是:道路、地板、车、写字楼、卧房和厕所。大地在哪里?人们影影绰绰觉得它在乡下,或者藏身于五十年之前的诗集里,它的一部分暂存在公园,其余的被房地产商人暗算了,至少给修改了。
如果不记得大地,人们上哪儿去体会惊蛰、雨水的含义与诗意?农历的节气,仿佛谈天,实则说地,说宽广的大地胸怀呼吸起伏。节气的命名非在描述,而如预言,像中医的脉象,透过一个征候说另一件事情的到来。
苇岸写道:“连阴数日的天况,今天豁然开朗了。……小麦已经返青,在朝阳的映照下,望着清晰伸展的绒绒新绿,你会感到,不光婴儿般的麦苗,绿色本身也有生命。而在沟堑和道路两旁,青草破土而出,连片的草色已似报纸头条一样醒目。”
而在我的居住地,惊蛰时分,草还没有冲出来用新绿包围从冬日里走出的人们。盘桓已久的街冰却稀释为水,像攥一个东西攥不住漏汤了。南风至,吹在脸上,是风对脸说的另一番话语,不止温润,还有情意。天气暖了,人们仍然喊冷。此际“冻人不冻水”,人的汗毛眼开了,阳气领先,反而挡不住些微的春寒。汗毛眼是人体九万八千窍孔之一,何故而开?因为惊蛰嘛。
惊蛰不光是雷的事情。雷声滚过来,震落人们身上的尘埃,震落草木和大地身上的尘埃。惊蛰不光是小虫的事,虫子终于在这一天醒了。谁说冬眠不是一种危险?醒不过来如何?以及到底在哪一天醒呢?惊蛰有如惊堂木,握在天公手里,“啪”的一声,唤醒所有的生命。
其实这一切是为春天而做的铺垫。春天尊贵,登场时有解冻、有返青、有屋檐冰凌难以自持、有泥土酥软、有风筝招摇、有人们手里拿着白面饼卷豆芽、有杨树枝上钻出万千红芽。是谁摆这么大的排场?
一一春天。而惊蛰不过是迎接它的候场锣鼓,好戏在后边,像苇岸说的:“到了惊蛰,春天总算坐稳了它的江山。”
苇岸,本名马建国(1960-1999),北京昌平人,著有《大地上的事情》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