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心灵的巷战:重整21世纪精神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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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贪官与大盗

要某些官员成为意志力坚强的超级铁人,面对金山银山美人美物不动念,不伸手,不开荤,怎么可能?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放开了胆,捞过了界,连汪洋大盗见了,也自叹不如。

在舞台上,在电影中,牛得草饰演的“七品芝麻官”帽招儿荡而荡的,眉眼儿挤而挤的,自顾自摇头晃脑地唱什么“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曾博得满堂喝彩声,那两句台词也成了流行的谚语。封建社会的官员竟有如此之高的觉悟,真是难能可贵啊!

然而,在现实社会放大的舞台上,剧本却有些两样。原湖北省副省长孟庆平、原浙江省副省长许运鸿、原江西省副省长胡长清均在一九九九年因贪赃枉法而被捉,千禧年则更上一层楼,连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成克杰这条吞舟之鱼也落了网。三条“扬子鳄”加一条“大白鲨”,吞噬的贿款均在数百万元以上,多者达数千万元之巨。一千万元人民币是个什么概念?假定普通职工月收入为八百元,年收入为一万元,则一千万元是共计一千人的年收入,即便是刀口舔蜜的江洋大盗,要掳取这样一笔巨额财宝,也是千难万难的。成克杰等人为官更甚于为盗,这已是触目惊心的事实。

我不禁想起,同为封疆大吏,晚清的某些高官似乎比今日的某些公仆更有觉悟得多,至少是更收敛得多。比如两江总督陶澍就从不乱来,他在安徽巡抚(相当于省长)任上时,深感官场腐败,看出“子民”与“父母官”之间早已形成深刻的仇隙,那些威福自享的官吏“其于百姓则鱼肉也,百姓视之,亦虎狼也”(《陶文毅公年谱》)。试想,民与官的关系已恶化为鱼肉与刀俎,牛羊与虎狼的关系,该多么可怕和危险!欲以一人之力澄清安徽一省的吏治,即便他手提尚方宝剑,掌握生杀予夺之权,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何以见得?一者,贪官污吏十分奸猾,彼此勾结,慎为掩护,不易彻查;二者,体制上的漏洞任谁也堵它不住,偌大的温床更是无人有偌大能耐将它铲除。陶澍治来治去,功效甚微,无可奈何,只好撰一副自警联高挂于府堂之北:

要半文不值半文,莫道无人知者;

办一事须了一事,如此心乃安然。

他决意做宦海清流,这是传统知识分子内心最深处的自洁精神在起缓释作用。然而,具有如此定力的人少而又少,更多的官员受利益原则的强力驱动,自污的快乐恰似吸毒上瘾一般,如何能够戒绝?

在封建社会里,既然是“衙门”独大,那么跻身于国家的管理层(政府)中,换言之,一朝脱下青衫,踏上仕途,即意味着权势、荣耀、威福、黄金、美女……凡人类七情六欲求之若渴的东西,均纷至沓来。官愈大,位愈尊,权愈重,则享受愈丰。——故而恶棍、小人无不视仕途为利途,他们作了官,则无须剪径、贩毒、绑票、抢银行、开妓院、走私军火,无须受太多的辛劳,冒太多的风险,贼之所需,官皆有之,取舍用藏皆可运乎一心,存乎一意。因此客观一点说,贪官比强盗更可怕。强盗即算是明火执仗,公然抢劫,也会“买卖做成就跑路”,决不敢像水蛭似地咬定“腿杆”不放松;贪官则肆无忌惮,他们比海中八爪章鱼的吸盘还要咬得紧,死死咬住某个部位,吸“血”无餍。古人所说的“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自是指明了一种事实。在古代,天下是皇帝老儿的私产,贪官吞的是皇家的银钱,皇帝老儿还能不严于吏治,堵绝贼路?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算是像雍正皇帝那样大开杀戒,天天切瓜似地砍人,贼路也还是堵绝不了。

贪官聚敛了如山如海的老百姓的血汗钱,可以随心所欲,大把大把地挥霍,还要干出许多可恶的事情,让大家生气,诸如垮桥垮堤垮房的惨事,我们就屡有耳闻。贪官账号上的巨额财富属于几何增长,你若单凭劳动和智慧去苦挣,再努力一百辈子都不会挨边。有一次,闲谈官场阴暗面时,我问一位在学界素以正直著名的老学者,如果他当了大官,手中握有实权,会不会贪?他丝毫不虚伪地说,他肯定会贪,既然贿赂公行,你不贪,便会显得你弱智,显得你不合群,唯有自污才能自我保护;他还说,这是体制的问题,与个人私德没有必然关系。若换在西方,在美国,在日本,在新加坡,公务员收贿行贿,犯了法,很少能侥幸过关,一旦露馅,不仅要遭牢狱之灾,还会声名狼藉,尸臭十年不绝,他的幸福便算是到了头。因此在先进发达国家,即使是个人私德有严重缺陷的官员,在毫不留情的传媒与司法眈眈虎视之下,也会反复权衡利害得失,不仅屁股下要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手脚也来不得半点脏污。真逼着他们做到“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近日,我读岳飞之孙岳珂编撰的《桯史》,其中讲到一则故事。某位箪瓢屡空的士子(读书人)羡慕毗邻的富家要享用有享用,要乐子有乐子,便满怀诚意,去讨教致富的经验。那富家翁原是个爽快人,这回却卖了关子,他说:“要致富,可不简单,可不容易,你回去斋戒三日吧,我再将其中的秘诀传授给你。”那位书生遵其所嘱,三日后再来请教,还特意奉上了一笔拜师的贽金。富家翁见他确实心诚,就关起雕花的梓木房门,设案焚香,然后郑重相告:“大凡致富的门道,不外乎除去心中的‘五贼’,这‘五贼’不除,则受穷受苦一世。”那位书生闻言为之一惊,赶紧询问富家翁:“那‘五贼’是何方妖孽?”富家翁将油嘴凑近他的耳朵,神秘兮兮地告诉他:“实不相瞒,‘五贼’就是仁、义、礼、智、信,必须斩草除根,一个都不能留!”

当代贪官听了这则故事,很可能将它视同野人献曝,会当场笑掉门牙。要他们仅用一句话总结心得,可能比不上那位八、九百年前的富家翁,但他们的悟性的确已到了那个火候。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横财”从何而来?当然是要多收赃款才有,狠刮地皮才有,先投掷“炸药包”(成捆的钞票)后产出金矿银矿才有。东汉的清官杨震拒收故人的贿赂,说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在今日的贪官听来,肯定要嘲笑杨震胆子太小,简直不像个男子汉,就算人尽皆知又如何?只要后台够硬,上能摸平,下能摆平,就丝毫不碍事。明朝户部尚书张津,曾在官暑客厅张贴了一副对联:“宽一分,则民多受一份赐;取一分,则官不值一文钱。”这副对联若让当代贪官见了,更会笑掉大牙,一分都不取,岂非傻瓜?何况自己不取,也自有人取,那钱并不会因此返还到老百姓手中。当代不是有句黑色幽默的口号流传甚广吗,“一个贪官污吏倒下去,千万个贪官污吏站起来”,大家前仆后继,都有了“烈士情结”,你独善其身还顶个屁用!

《桯史》中还有一则趣话,对当官的同志不敬得很。讲的是自号“滚海蛟”的海盗郑广曾在福建莆田一带啸聚渔民,大行剽掠,官府也拿他没辙。硬的一手对付不了,皇帝老儿便下诏招安(化敌为友的软手段),表彰其悔罪归顺,于法外开恩,赏给他一个武职,让他为朝廷效力。因郑广原是海盗出身,同僚对他无不侧目而视,甚至没谁肯站着跟他扯扯闲谈,这令郑广心中大为窝火。有一天,郑广见那些自命风雅的同僚在一起谈诗论句,便走过去主动搭话:“我郑广是个大老粗,作了首歪诗,想献个丑,念给大家听听,不知行不行?”大家见他也来附庸风雅,估计猫屁不通,便打算看他当众大出洋相。诗是现成的,郑广朗声吟诵道:“郑广有诗上众官,文武看来总一般。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这诗一念完,那些挨了嘲骂的贪官污吏便灰溜溜地走开了,郑广则吐尽胸中那口郁闷已久的鸟气,开心之极,忍不住哈哈大笑。

郑广做过海盗,尚且敢说自己强于贪官,这不是将官场的黑暗揭露无遗了吗?柳宗元在《送薛存义序》中说:“今受其直(值)而怠其事者,天下皆然;岂惟怠之,又从而盗之……”意思是,如今本朝收受百姓赋税,却怠慢他们事情的官员,比比皆是;岂止怠慢百姓的事情,还想方设法盗取他们的财物。你说此辈硕鼠可恨不可恨?苏轼在《拟进士对御试策一道》中则下语更重:“吏受贿枉法,人必谓之赃,非其有而取之,人必谓之盗,苟有其实,不敢辞其名。”也就是是说,贪官即为大盗,一旦坐实,则恶名终身难以洗脱。

临到这篇文章结尾时,我忽然记起齐白石老人晚年的一幅画,画的是位穿白袍的清官,年纪大了,醉态可掬地伏在酒瓮上,酒杓柄挂着一串铜子,题曰:“宰相归田,囊底无钱,宁可为盗,也不伤廉。”如此说来,作强盗真胜过作贪官,因为盗亦有道啊!亲爱的朋友,对此一端,不知你是否也表示同意?

早在一百年前的清朝末叶,西方观察家即异常惊奇地发现中国为“一条出路之社会”(a single-career society)。四方好手如云,出路(仕途)却只有一条,要想不塞车,不撞车,不翻车,怎么可能?在一个官场如市场,缺乏良性监督机制的国家,那些“具有高度觉悟性”的官员出入其中,要他们个个成为意志力坚强的超级铁人,面对金山银山美人美物不动念,不伸手,不开荤,怎么可能?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放开了胆,捞过了界,连汪洋大盗见了,也自叹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