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腊月,我们就放了寒假,一放了寒假我们就能去放大爬犁坡了,那是我们盼望已久的事。
出发前我们先全身披挂。穿上絮了草的胶皮棉鞋,仔细地把裹腿儿一圈一圈地打到膝盖下,把苞米饼子和萝卜咸菜头用毛巾包好贴着皮肉系在腰上,戴上棉手焖子,把镰刀绞在爬犁绳上,喊一声:出发。我们几个就拉着爬犁出了家门口上了江道,顺着江面上的冰道往下游走,家越走离我们越远,家所在的那个城市很快被我们顺着弯弯曲曲的江道甩在身后看不见了,我们钻进了白雪皑皑的山峦中。
天极冷,哈出的气在脸上变成了霜,活像一个白胡子老头,我们互相看着发笑,取笑,追撵着,走过了头道沟,身上就渐渐地热乎起来。走过二道沟,我们看了看山上那密密的黑色的林子又往三道沟走去,三道沟是柴禾窝子,我们奔那去了。来到沟门,我们把爬犁立起来扛在肩上,离开江道往山上走。小四拍着爬犁说,拉着你不够还得扛着你,你真是个祖宗。狗剩说,你有能耐你把它扔了。我说,不是祖宗是我们的牛,现在好好扛着它,回来时我们就轻快了。我们顺着弯弯曲曲的山道走一气儿,歇一气儿,不一会儿我们的狗皮帽子就戴不住了,摘下来,头上像开锅似的呼呼冒热气。小四踢了爬犁一脚说,这么陡还得扛着你这祖宗。狗剩说,你有能耐,你把它扔这儿把柴禾扛回家。小四瞪了他一眼说,你跟我抬杠啊,你以为我扛不回啊。我说,别斗嘴了,起来走吧。狗剩说,就是。小四说,你小子就能顺竿爬,等回去放大坡时咱们再看。我们又扛起“祖宗”往山上爬,一步一喘息,歇歇停停,终于爬上了山顶。
我们那天割得是五年生杏条,黑色的杆有拇指那样粗,二米多高,每人都割了八捆。吃干粮时,我们咬着大饼子就着咸菜疙瘩,不时地嚼进一口雪,瞅着那一小垛似的柴禾,心里美滋滋的。吃完东西就开始装爬犁,装好爬犁太阳已经西斜了。小四说,走吧,瞅了瞅狗剩,把爬犁一拉走上雪道,大声喊叫着:放大爬犁坡了。卷起一股雪尘,呜呜地滑下去,转眼之间就没影了。狗剩把爬犁也拉出了雪窝,他看了看陡峭的大坡,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又瞅了瞅我。我说,行不行。他点点头,一咬牙,我说,小心点,就把爬犁拉出雪窝,向山下滑去。
我们的大爬犁坡都放得挺稳,快到山下时我看见他们俩停在了道边。我也在他们身边停下来,来到跟前一看,前边一段是立陡立陡的坡,有二十多米长,滑下去就是镜子似的光面。我说,我先来。小四说,就等你先来呢。我说,为什么?小四说,不为什么,我知道小四不敢放,故意说,不为什么你往下放啊。小四挠了挠头笑了,我也胆突突的是硬头皮往下放。我拉起爬犁一使劲就下去了。只觉着耳边风呼呼地响,我大睁着眼一点也不敢大意,脚尖略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冰道,平稳地冲上了江面,在镜子似的江面上滑出了好远,我心里产生了一股自豪和高傲,得意地朝他们招手。小四一晃悠,就从陡坡上一口气滑下来了,滑到冰面上他高扬着双手嗷嗷喊叫着。我们都在看狗剩。狗剩站在楞子边上就是不敢动。小四说,放啊,胆小鬼。我说,这家伙胆小,别激他,出点事就完了,我给他放去。小四说,你别管他,不激他他胆子永远也不大。小四拽着我,不让我去,一边大喊着,狗剩子,你是个胆小鬼。狗剩没有敢放下来,他跑到了爬犁后边。我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无人驾驶的爬犁就歪歪扭扭地从大坡上放下来了。放到一半就往旁边拐去,接着翻滚下来。
我们都呆了,来到跟前一看,爬犁辕子摔断了一根,杏条散了一地,没法往回拉了。小四说,你他妈没胆叫我们一声啊,这可咋整,狗剩哭了,说你们走吧,别管我了。我说,哭啥,能扔下你吗。我们把他的柴禾分装在两个爬犁上,那个摔坏的爬犁在我的柴禾上张牙舞爪地支楞着,狗剩一会儿帮我拉一阵,一会儿又帮小四拉一阵。小四不停地说着,今天这大爬犁坡放得真过瘾。我说,你少说两句吧。狗剩说,叫他说吧,我确实不如人家胆大,今天丢老人了。小四嘿嘿地笑了。他的眼睛中有一股得意。那天到家时已经黑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