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刀”在汉语里的寿命已有千年,与房子、土、犁杖和马蹬一样,带着原初的音韵。
刀是惟一和肉相对的词。
刀子,是寒冷的、缺乏怜悯的一个词,又透露着刚烈和坚定,而它常常使人安下心来。
对我来说,刀子意味着远行,意味着硌脚的石路、密林里腐殖质的气味和草尖上的露水。
刀的音韵呈现上声,是元音,只有古人才把这么响当当的声音赋予它,可以在嘴里铿然唱诵。
刀是男人的兄弟。逢临大事之际,在腰间握刀的手,血脉贲张,具有最丰富的表情,像齐口短髭一样威严。刀的道理是:勇者胜,热血者胜。
刀是男人的饰物,他们把女人的柔情置放在刀柄与刀鞘上。云朵是白银的包边,云朵是黄铜的包边,包在花梨木和铁梨木的鞘上。刀柄上的绿松石是刀的独眼。蒙古工匠在镶鞘的时候,一定嘶哑着嗓子唱一支情歌:
七个飘带的荷包呀,
是在七月的庙会上万姐送给我的。
……
刀的产房在火星飞迸的黑铁匠铺里,炉火疯了,纷纷舞蹈。刀第一眼见到的是铁匠的脸、头发和眉毛上挂着的汗滴。淬火的时候,刀烫哭了水。
佩刀的人腰间要有酒壶,有一根柔软的马鞭。他的肺里灌满了草香,齿间噙一枝野花想昨夜的事情,醒后发现脸正对着太阳。如腰带一样拐过来的额尔古纳河边,牛群如祷告那样一齐低下头,饮水。
回家的时候,马背上的男人一耸一耸,晚霞合唱,一切能反光的东西都变得亮晶晶的,湖泊、马的眼睛,还有腰间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