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前拴一匹马,是何等气派。而这在乡间才会成为可能。
白马伫立门前,阳光洒在身上,好像揣摩一天的农事。黎明,家里人把门打开,传出许多喧哗,炊烟、吆喝、柴草在锅下的噼啪,如此正规地揭开了一天的序幕。
在胡四台九月的早晨,我堂兄拎来一桶清亮的井水,饮马。他用刷子耐心地刷着白马的脖颈和臀部。马的筋肉在皮下舒服地弹动。我嫂子打开鸭栏,鸭子像网中的银鱼一样飞泻入塘。猫蹲在窗台,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
这时,孩子们在门前次第出现。他们龌龊、懒散,揉着眼睛,刚刚醒来就互相指责。摇着尾巴的狗,急匆匆地进屋又跑出来。
一个乡间的家展示的活力让人羡慕。就是说,当人的身影在动物们中间交错闪映时,才觉出家的丰足。所谓人丁兴旺并非是一张挨一张的人的面孔,还有动物——也是家的成员,以及树木和天气。
堂兄拎着钉着铜钉的鞍鞯走过来时,白马竖起耳朵,它的眼神俊美,睫毛遮映着亮晶晶的眸子。风吹过,钻天杨哗然细语,露出绿叶背面的浅灰,而窗下聚起尖叫,这是我嫂子抓住一个孩子为他洗脸。这尖叫仿佛是受到了屠杀。
孩子们被洗净手脸,反变得怯生生的,茫然注视着母鸡啄食。瘫痪的大伯颤抖的低音从后屋传出——
“酒啊,我要酒……”
在这样的早晨,喧哗很快转移到餐桌上。在炒米、茶、玉米饼子、酸奶和粥之上,笼罩了一片稀里呼噜震天的吃饭声,争吵又在孩子中间发生。饭后,男人到草场去,女人收拾碗筷并打发孩子,阳光的金箭已斜射在墙上装满合影小照片的镜框上面。
我看到这些,看到堂兄骑在马上走远,看到嫂子扬玉米粒的手在空中松开,鸭群优美地攒挤于岸边的时候,感到创造一个家多么艰辛,又多么诗意,满足感从四外包围过来。难怪我大伯即使在早上也以低沉的喉音呼叫……
“酒啊,我要酒……”
在乡间,家的概念被融化在草木牛羊之间,丰饶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