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桥站位于燕山长城的豁谷之间。如果说长城是龙,在青龙桥看长城,不如说此处的山是龙。山的两边就是塞外与中原。山势起伏如痛苦挣脱,像把脚踝磨出白骨来淌着血水的大锁链。长城修在这样的山上令人惊心动魄,或者说只有这样的山上才应修长城。修了长城,就像天神一鞭子抽到北方的脊背上,这疼痛永不消失。静下心看青龙桥的长城,在仿佛连山羊都攀越不过的山上怎么能修出这样高峻的城墙呢?画家黄永玉说:“历史一般都由两种人写成的。譬如秦始皇写一部,孟姜女写一部。”看了长城,就知道由官府写的秦史必不可信了。
旅客在列车换车头的时候下车倘徉,月台边上堆着一垛垛方正的青石条。这时,天上飘下小清雪。在苍凉雄峻的群山城堞之间,小清雪们极其羞怯,落在地上蹑手蹑脚,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人。然而,犹犹疑疑的小清雪还是结成疏松的白网,洒在地上,毛绒绒的。有的雪花化了,也只是湿了那么一小点的地方。
这里面确实有一些不寻常了。上车往前走,我才知道不寻常之处在哪里。
那是在山坳中,有两株杏花开了,一红一白,我大为惊奇。在北方,杏花不同南方的梅花,与雪绝不同一时令开放。雪中看杏花,令人说不出话来。杏树只有人的肩膀那么高,是灌木似的山杏树,枝桠横逸。杏花只有十几朵吧。温婉的清雪在树干上融化了,树干变成湿润的深黑色,而仰着脸的杏花显出娇贵。这都是列车掠过那一瞬的印象。
在这雄浑的流了几百年的血的山里,仿佛应有锋镝过耳,马蹄把石块踏出火星。让苍凉的胡笳声飘在俯身而死的战士们的脊背上久久不散。在这里看到清雪中的杏花,令人触目惊心。
再次停车的时候,窗边的石壁已变为干燥的土崖。这是一个忘了名字的小站,土坡上露出新鲜的黄土,那是庄稼人用马车拉走填猪圈积肥用的。在没被挖走的土坡上,长着一片片寸把长枯干的小草。草色黄得如油画一般典雅,毛绒绒的。有一块草被野火烧了有磨盘大的地方,野火熄灭处一圈锯齿似的焦黑。似欲进欲退,那黑色非常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