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梦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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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绿釉百合

下班路过北陵的桥头,见一妇人卖鲜花,满天星、玫瑰和百合。她的自行车上挂着纸板,用墨汁歪歪扭扭地写着:“情人节”。这几个并不好看的字显然认真描过,像是汽灯之下准备登台的盛妆的乡村演员。

在她的花摊旁,有人看,有人买,但从情态观察,购者未必为情人所购。我也想买一束,没有情人,想送给家里那尊东汉广腹绿釉陶瓶。

我看中了百合。过去没见过白百合花。故乡的山坡上,到了六月星散耀眼的红百合,像娇娆冶游的舞女。蒙古人称之为“萨日朗”花。它们艳,也近于野,放在案头太闹。我买了两株白百合,三朵微垂的花儿静娴于绿叶顶端。回家,我从橱的高处小心捧下“汉绿釉”,亲切地告诉它:“高兴吧,我给你带来了情人。”绿釉陶瓶是见过世面的使君,也静穆着。我家的所有,只有它在汉朝逗留过。瓶内添人清水,捧察有顷而未见漏水,不失瓶的本性。

这样,纯洁矜美的百合与古朴大度的绿釉陶瓶依偎一体,我则目睹了一幕感人的邂逅。百合卷发似的花瓣幸福洋溢,又像少女精制的裙裾。它们仰着脸宛如倾吐什么或听对方倾吐。绿釉陶瓶在花的映衬下鲜洁许多,穿越岁月,欲剥的釉色泛出云母片似的光晕。凝注片刻,我退下了,感到自己的多余。

在咏百合的诗文中,渎过较多的是德富芦花作的。他住在东京附近武藏野的乡下,有许多的机会观察自然。他的《自然与人生》中,许多地方写到百合——也是白百合,或许那儿没有内蒙高原的红百合吧。“后山腹背长满葱茏的萱草。中间点缀一两棵山百合。白花初放,犹如暗夜的明星……有时遇到背草的儿童,草篮上也插着两三枝……蹚着齐膝的露水将它攀折,花朵如一只白玉杯”(《山百合》);“天黑,从山上下来,夹径青茅,苍碧一色。点点百合……暗香盈袖”(《晚山百合》。以上均为陈德文译)。德富芦花倾心于百合的隐逸操行与美人掩面的凄美。对草木的素白,他天生珍怜。如写芒草、月下白菊或富士戴雪。

话拉回来,我案头的百合出身不详,想必不是幽谷品。而这尊东绿釉隐瓶,依常识,也不过是汉代百姓盛米之物,当时几乎家家都有。但它们的结合,对我仍有英雄美人百代一逢的惊喜。易凋的百合现今在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古瓶中寂美暗放。它们千载难遇,但毕竟一遇,而人的逢遭,过短也过于局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