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每天变傻一点点:原野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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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自己打倒自己

人生需要一种自己打倒自己的勇气和能力。齐白石70岁变法,原因是他对自己的画风无法再忍受了。换言,他比别人更讨厌自己的旧作。果然,此后老人画出一批面貌一新的东西。虽然我们认为他70岁之前的画均可珍视。但不变法,齐白石就不是齐白石,可能还在湘潭乡下给人家打窗户门呢。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引用的时候,故意丢下后面这句。孔子说的是选择的重要,而非伪逊。他强调的是,人要像照镜子一样观人,并根据别人的效果来校正自己。翻一翻《论语》,会发现孔子的学说因时因事彼此常有矛盾,譬如对“仁”的诠释就有好多种。以至弟子小心翼翼发问:您的理论一以贯之的是什么呢?孔子说:忠恕而已矣。这是“仁”的又一种说法。读《论语》可知孔子绝不拘泥,也不墨守。用现在的话说,乃是开放性体系。在为人上,孔子并不是一个善变的人,而求道的过程,使他深感事物法则的渊深与多变,实如逝水。越是求证,就越发感到个人认识的局限与微小。用维特根斯坦的术语表达,叫作“哲学只是一种指出人们能明白讲出什么与不能明白讲出什么的活动”。有知与无知,多知与少知始终缠绕着人的知性,为什么不可以打倒自己?

维特根斯坦也是一个打倒自己的人。他在剑桥做教授时,创立了逻辑原子主义。然后弃教席去教堂做园丁。40年后,痛感自己立言大谬,赶紧写另一本书打倒自己,创立语言哲学。他的两种哲学对逻辑实证主义和牛津的分析哲学之派均有深远的影响。并无正谬之分。他打倒自己所具有的勇气、视野与才气,实质就是一种科学精神。同时也表明,维氏作为一个思想家从来没有停止过思考,即使做园丁也没有妨碍他思考。

翻一翻如今大学里的各种“概论”,抄来抄去,几十年不变。实在说早应该打倒了。我听说目前中学数学的框架大致处在本世纪初的水准,也就是康梁时期应该学的东西。这些东西为什么不打倒或更新呢?不是缺少这方面的才俊,而是打倒之后,许多人不能如南郭先生那样搞“竽合奏”了。他们像虱子一样卧在温暖的棉裤裆里评职称当博导。怎能允许别人打倒呢?自己更不会打倒自己。

敢于打倒自己,这是人与社会进步的重要理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