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读者精品——小事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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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爱的眼睛(3)

尽管我的两个哥哥每次帮我梳头都疼得我龇牙咧嘴,我也还是坚持不再让爸爸给我扎小辫儿了。妈妈去世的时候没有留下大幅遗像,只有出嫁前和邻居阿姨的一张合影,黑白的两寸照片,爸爸被我冷淡的时候就翻过支架方镜的背面看照片,看到必须做活儿了才默默地离开。

最可气的是别的孩子都叫我“哑巴老三”(我在家中排行老三),骂不过他们的时候,我会跑回家去,对着正在磨豆腐的爸爸在地上画一个圈儿,中间唾上一口唾沫,虽然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别的孩子骂我的时候就这样做,我想,这大概是骂哑巴的最恶毒的表示了。

第一次这样骂爸爸的时候,爸爸停下手里干的活儿,呆呆地看我好久,泪水像河一样淌下来。我是很少看到他哭的,但是那天他躲在豆腐坊里哭了一晚上。那是一种无声的悲泣。

因为爸爸的眼泪,我似乎终于为自己的屈辱找到了出口,以致以后的日子里,我会经常跑到他的跟前去,骂他,然后顾自走开,剩他一个人发一阵子呆。只是后来他已不再流泪,他会把瘦小的身子缩成更小的一团,倚在磨杆上或磨盘旁边,显出更让我瞧不起的丑陋样子。

我要好好念书,上大学,离开这个人人都知道我爸爸是个哑巴的小村子!这是当时我最大的愿望。我不知道哥哥们是如何相继成了家;不知道爸爸的豆腐坊里又换了几根新磨杆;不知道冬来夏至那磨得没了沿边的铜铃销响过多少个村村寨寨……我只知道仇恨般地对待自己,发疯地读书。

我终于考上了大学,爸爸头一次穿上1979年姑姑为他缝制的蓝褂子,坐在1992年初秋傍晚的灯下,表情喜悦而郑重地把一堆还残留着豆腐腥气的钞票送到我手上,嘴里哇啦哇啦不停地“说”着,我茫然地听着他的热切和骄傲,茫然地看他带着满足的笑容去通知亲戚邻居。当我看到他领着二叔和哥哥们把他精心饲养了两年的大肥猪拉出来宰杀掉,请遍父老乡亲庆贺我上大学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碰到了我坚硬的心弦,我哭了。

吃饭的时候,我当着大伙儿的面儿给爸爸夹上几块猪肉,我流着眼泪叫着:“爸,爸,你吃肉。”爸爸听不到,但他知道了我的意思,眼睛里放出从未有过的光亮,泪水和着散装高粱酒大口地喝下,再吃上女儿夹过来的肉,我的爸爸,他是真的醉了,他的脸那么红,腰杆儿那么直,手语打得那么潇洒!要知道,18年啊,18年,他从来没见过我对着他喊‘爸爸”的口型啊!

爸爸继续辛苦地做着豆腐,用带着豆腐淡淡腥气的钞票供我读完大学。1996年,我毕业分配回到了距我乡下老家40里的铁岭。

安顿好了以后,我去接一直单独生活的爸爸来城里享受女儿迟来的亲情,可就在我坐着出租车回乡的途中,车出了事故。

我从大嫂那里知道了出事后的一切——过路的人中有人认出这是老涂家的三丫头,于是腿脚麻利的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来了,看着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我哭成一团,乱了阵脚。最后赶来的爸爸拨开人群,抱起已被人们断定必死无疑的我,拦住路旁一辆大汽车,他用腿支着我的身体,腾出手来从衣袋里摸出一大把卖豆腐的零钱塞到司机手里,然后不停地画着十字,请求司机把我送到医院抢救。嫂子说,一生懦弱的爸爸,那个时候,显出无比坚强的力量!

在认真清理伤口之后,医生让我转院,并暗示哥哥们,我已没有抢救价值,因为当时的我,几乎量不到血压,脑袋被撞得像个瘪葫芦。

爸爸扯碎了大哥绝望之时为我买来的丧衣,指着自己的眼睛,伸出大拇指,比划着自己的太阳穴,又伸出两个手指指着我,再伸出大拇指,摇摇手,闭闭眼,那意思是说:“你们不要哭,我都没哭,你们更不要哭,你妹妹不会死的,她才20多岁,她一定行的,我们一定能救活她!”

医生仍然表示无能为力,他让大哥对爸爸说:“这姑娘没救了,即使要救,也要花好多好多的钱,就算花了好多钱,也不一定能行。”

爸爸一下子跪在地上,又马上站起来,指指我,高高扬扬手,再做着种地、喂猪、割草、推磨杆的姿势,然后掏出已经空的衣袋儿,再伸出两只手反反正正地比划着,那意思是说:“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女儿,我女儿有出息,了不起,你们一定要救她。我会挣钱交医药费的,我会喂猪、种地、做豆腐,我有钱,我现在就有4000块钱。”

医生握住他的手,摇摇头,表示这4000块钱是远远不够的。爸爸急了,他指指哥哥嫂子,紧紧握起拳头,表示:“我还有他们,我们一起努力,我们能做到。”见医生不语,他又指指屋顶,低头跺跺脚,把双手合起放在头右侧,闭上眼,表示:“我有房子,可以卖,我可以睡在地上,就算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我女儿活过来。”又指指医生的心口,把双手放平,表示:“医生,请你放心,我们不会赖账的。钱,我们会想办法。”

大哥把爸爸的手语哭着翻译给医生,不等译完,医生已是泪流满面——父亲那疾速的手势,深切而准确的表达,谁见了都会泪下!

医生又说:“即使做了手术,也不一定能救好,万一下不来手术台……”

爸爸肯定地一拍衣袋,再平比一下胸口,意思是说:“你们尽力抢救,即使不行,钱一样不少给,我没有怨言。”

伟大的父爱,不仅支撑着我的生命,也支撑起医生抢救我的信心和决心。我被推上手术台。

爸爸守在手术室外,他不安地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竟然磨穿了鞋底!他没有掉一滴眼泪,却在守候的十几个小时间起了满嘴大泡!他不停地混乱地做出拜佛、祈求天主的动作,恳求上苍给女儿生命!

天也动容!我活了下来。但半个月的时间里,我昏迷着,对爸爸的爱没有任何感应。面对已成“植物人”的我,人们都已失去信心。只有爸爸,他守在我的床边,坚定地等我醒来!他粗糙的手小心地为我按摩着,他不会发音的嗓子一个劲儿地对着我哇啦哇啦地呼唤着,他是在叫:“云丫头,你醒醒,云丫头,爸爸在等你喝新出的豆浆!”

为了让医生护士们对我好,爸爸趁哥哥换他陪床的空当,做了一大盘热腾腾的水豆腐,几乎送遍了外科所有医护人员,尽管医院有规定不准收病人的东西,但面对如此质朴而真诚的表达和请求,他们轻轻接过去。爸爸便满足了,便更有信心了。他对他们比划着说:“你们是大好人,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治好我的女儿!”这期间,为了筹齐医疗费,爸爸走遍他卖过豆腐的每一个村子,他用他半生的忠厚和善良赢得了足以让他的女儿穿过生死线的支持,乡亲们纷纷拿出钱来,而父亲也毫不马虎,用记豆腐账的铅笔歪歪扭扭却认认真真地记下来:张三柱,20元;李刚,100元;王大嫂65元……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我终于睁开了眼睛,我看到一个瘦得脱了形的老头。他张大嘴巴,因为看到我醒来而惊喜地哇啦哇啦大声叫着,满头白发很快被激动的汗水儒湿。爸爸,我那半个月前还黑着头发的爸爸,仅半个月,便似老了20年!

我剃光的头发慢慢长出来了,爸爸抚摩着我的头,慈祥地笑着,曾经,这种抚摩对他而言是多么奢侈的享受啊。等到半年后我的头发勉勉强强能扎成小辫子的时候,我牵过爸爸的手,让他为我梳头,爸爸变得笨拙了,他一丝一缕地梳着,却半天也梳不出他满意的样子来。我就扎着乱乱的小辫子坐上爸爸的豆腐车改成的小推车上街去。有一次爸爸停下来,转到我面前,做出抱我的姿势,又做个抛的动作,然后捻手指表示在点钱,原来他要把我当豆腐卖喽!我故意捂住脸哭。爸爸就无声地笑起来,隔着手指缝儿看他,他笑得蹲在地上。这个游戏,一直玩到我能够站起来走路为止。

现在,除了偶尔的头疼外,我看上去十分健康。爸爸因此得意不已!我们一起努力还完了欠债,爸爸也搬到城里和我一起住了,只是他勤劳了一生,实在闲不下来,我就在附近为他租了一间小棚屋做豆腐坊。爸爸做的豆腐,香香嫩嫩的,块儿又大,大家都愿意吃。我给他的豆腐车装上蓄电池的喇叭,尽管爸爸听不到我清脆的叫卖声,但他是知道的,每当他按下按钮,他就会昂起头来,满脸的幸福和知足,对我当年的歧视竟然没有丝毫的记恨,以至于我都不忍向他忏悔了。

我常想:人间充满了爱的交响,我们倾听、表达、感受、震撼,然而我的哑巴父亲却让我懂得,其实,最大的音乐是无声,那是不可怀疑的力量,把我对爱的理解送到至高处。

全县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个可敬的父亲,他用自己的方式,用一颗晶莹剔透的心灵告诉我们怎样去爱孩子,即使他们永远不再回来。

爱的另一种方式——陈蓉

一个可爱的孩子走了,他是溺水死的。他出门的时候,对正在烧中饭的母亲说,他要到同学家复习功课。谁知他走出门后,就永远回不来了。

那天,他和同学做完了功课,没有回家吃饭,而是在河边玩耍,却不知为何掉入了河中。等到有人发现,他们已在河里躺了很久了。

孩子的父亲母亲在河边哭天喊地,但一切都晚了。孩子打捞上来,发现他紧紧地抓着同学的手。他的父亲用了很大的劲儿也无法将他们分开。记者来了,注意到了这个情节,他判定孩子是救同学才死的,因为他拉着同学的手。

这是一件十分感人的事,报纸第二天就刊出了这则新闻。在很短的时间内,全县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可敬的小男孩的名字。不久,学校授予他“优秀少先队员”的称号。许多人自发地到男孩的家中慰问,他们送去了自己的心意。还有那位同学的父母,更是在男孩的父母面前痛哭,他们说自己的孩子对不起男孩,更对不起他的父母。同样是父母,他们除了承受丧子之痛,又要承受良心上的不安。

这一切,对于男孩的父亲来说,是一种安慰。但是,他却时刻在怀疑,他认为孩子不会去救人,因为,孩子从小就很怕水,也不会游泳。他不会冒险跳入河中救同学。他想知道孩子是如何死的。带着疑问,他一次次走访河边的住户,询问是否有人目击,终于有人告诉他,有一个采桑的妇女可能知道。

他找到了那个妇女。妇女回忆说,那天她在摘桑叶,看到两个孩子在采桑甚,河边有一株野桑树上结满了果实,我看到一个孩子欠身摘河面上的桑葚,另一个孩子用手拉着他。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两个孩子不见了,她以为他们离去了。

男孩的父亲在河边找到了那株桑树,果然桑树上结满了果实,在树干上,有一个十分明显的断技痕迹。

男孩的父亲什么都明白了:他的孩子并没有在水中救同学,而是一起掉下去的。他先到男孩的同学家里,向他的父母说明真相。然后又到报社说他们的报道错了。这种做法遇到了种种阻力,包括他们的亲属。

但是,他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往报社和学校跑,请求公布孩子溺水的真相。他说,他不想让孩子在九泉之下有愧。

他的努力终于实现了,有关部门对此进行了更正。

现在,全县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个可敬的父亲,他用自己的方式,用一颗晶莹剔透的心灵告诉我们怎样去爱孩子,即使他们永远不再回来。

一个半身赤裸的女人,个子很矮,全身呈站立姿势,双臂高高举过头顶,像一尊举重运动员的雕塑。

生命接力——佚名

一天半夜,一场特大的泥石流吞没了熟睡中的小山村。天亮时分,救援人员赶到,小山村已夷为平地,泥石中东一条胳膊西一条腿,惨不忍睹。全村无一人幸免于难!

突然,有人一声惊叫:“下面有声音!”大伙儿跑来一看,一间埋在泥石流下的小木屋,仅剩下一角屋顶。

救援人员刨开泥土,掀开屋顶,只见屋里全被泥沙填满,惟独房梁下还有小小的一点儿空间,一个赤裸裸的小女孩一动不动地蜷缩着!看样子还不到两岁。救援人员赶紧将她抱出来,她却死活不肯离开,指着小屋哭出了声:“妈!”顺着小女孩的手指看去,在她蜷缩过的泥沙处,隐隐约约露出一双泥手,十个手指。有人惊叫:“下面还有人!”顿时,救援人员以那双手为中心,沿着四周小心翼翼地往下刨。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一个半身赤裸的女人,个子很矮,全身呈站立姿势,双臂高高举过头顶,像一尊举重运动员的雕塑……这女人竟是一个盲人!她被挖出来时已经僵硬了。小女孩仍不肯走,指着刨出的泥坑,又哭喊出一声:“爹——!”天哪,难道下面还有人?大伙儿立刻继续往下刨,就在女人的脚下,又刨出一个半身赤裸的男人,他昂然屹立,身子直挺,双肩高高耸起……这男人也是一个盲人!

原来,矮女人正是站在男人的双肩上,双手高高举着小女孩……小女孩终于得救了,奇迹一般,成为这场泥石流中惟一的幸存者!

母亲,虽然在留言栏上您没留一句话,但我已深深感到了您的祝福。

儿嫌母丑——李雪峰

我的母亲是容貌丑陋的乡下女人,刚刚懵懵懂懂时,我就知道遮丑了。我不同母亲一块儿上街,喊在田里劳作的母亲回家时,我只是很快地跑到她的身边,低低地朝她喊一声,便飞快地,独自一人跑开了。

别人家的小孩都让母亲拉着小手送到学校去,但我不,我拒绝接送。我知道,很多个夜晚下了夜自习,我一个人沿着漆黑的街巷走,身后那远远跟着我的黑影,那不紧不慢的一串脚步声,就是母亲。但我还是假装不知,我怕突然走到一盏路灯下,让别人窥见了我有一个丑不忍睹的母亲。

因为丑,自惭形秽的母亲一向都是孤独和寂寞的。她不走亲串戚,不到人流如潮的集镇上去,她从不高声说话,总是一个人不声不响默默地忙碌在家务和田间地头之上。

母亲很爱看戏,但她很少到戏场去,就是仗着夜色去了,也是不声不响地远远坐在角落里,而且往往是去得最迟、走得最早的一个。她没有看过一场完整的戏,不是没听到开场的锣声,便是没有看到结尾的好戏,回到家里就靠父亲那笨拙的口舌给她补完一场戏。因此在镇上,母亲像是一个被人难以看到的幽灵,许多人都渐渐地把她淡忘了。

临近大学毕业的那年夏天,我的女朋友小月固执地要同我去乡下见见我的家人,我百般阻挠无效,只好忐忑地硬着头皮领她回了乡下的老家。

推开家的木门,母亲正坐在院子中搓洗衣服,见了我们回来,母亲慌手慌脚地站起来。女朋友见了母亲的模样,一时怔住了,我脸刷地红了,尴尬地撒谎说:“这是我的大婶。”

我看见母亲一愣,微微地一个哆嗦,但是,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强装镇定地朝我们笑笑,便把我们迎进了屋里。

那两天,小月一个劲儿地问我母亲,我左遮右掩,眼看就要现出马脚来,母亲忙帮我掩饰说:“他妈走亲戚去了,要好多天才能回来,我是替他们家照看一段门户的。”母亲笑着说完就轻轻扭身出去了。我看见母亲在墙角偷偷地擦了一把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