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她沿着一条林荫小径步行去学校或回家,整个人顿时会不听使唤。她永远表现得那么从容,那么自若。在家里,我会回味每一次的相遇,而想到自己那么窝囊又会非常懊恼。即使如此,我们步入少年时期之后,我就感觉到她在温柔地容忍着我。
我们还没有成熟到互相把对方视作情侣。她那正统犹太教徒的教养和我自己的天主教徒顾忌,使我们二人都守身如玉,尽管我们是那么渴求,但就连只是亲吻一下也是个渺茫的梦。有一次,我终于有机会搂着她起舞了——当然是有监护人在场的情况下。在我轻拥之下,她咯咯笑了起来,这种表示对我完全信赖的笑声,使我对自己的遐想感到非常惭愧。
无论如何,对蕾琪儿有的仍然只是单恋。中学毕业之后,她继续上大学,我则参军去了。我们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我被派到海外。有一阵子我们互有书信往来,接获她的信成为那段难敖的漫长岁月里的大事。有一次,她寄来了一张她穿泳衣的小照,使我异想天开起来。在下一封信里我提到了结婚的可能性,自此之后,她的复信便越来越少,也没有那么亲切了。
我回到美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蕾琪儿。她的母亲来应门。蕾琪儿已经不住在那里,嫁了一个她在大学里结识的医科学生。“我还以为她已写信告诉你了。”她母亲说。
在等候退役时,我终于收到她那封“断情”信。她婉言解释说,我们是没有可能结婚的。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定很快就恢复过来了,虽然在最初的那几个月,我相信自己痛不欲生。后来,我像蕾琪儿一样,找到了另一个人,而且学会了和这个人相亲相爱,长相厮守,直到今天。
岁月如流,事隔四十多年后,我最近又拉到蕾琪儿的消息。她的丈夫已去世了,现在她路经此地,从我们一个朋友那里得知我的地址。我们相约见面。
我又好奇又兴奋。最近几年来,我已完全没有想起她,因此那个早上她突然来电,令我大吃一惊。待真正见到她时,我更是惊愕不已。餐桌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妇,就是我梦寐以求的蕾琪儿、照片上的婀娜美人吗?
然而,时间已使我们更互相了解和尊重。我们像老朋友般叙旧,很快就知道大家都已做了祖父母。
“你还记得这个吗?”她递给我一张残旧的纸。那是我在学校时写给她的一首诗。我细看那些格律既不工整、韵脚又不挫锵的诗句。她看着我的脸,突然从我手中抢回那张纸,放回皮包里,好像怕我会把它撕掉。
我告诉她,打仗时我一直把她的照片带在身边。
“那是行不通的,你知道。”她说。
“你怎能那么肯定?”我反问她,“啊,姑娘,那可能是天衣无缝的搭配——我的爱尔兰人良知和你的犹太人犯罪感!”
我们的笑声惊动了邻桌的人。后来我们一直只是在偷眼看对方,不敢彼此正视。我想我们在对方身上看到的,否定了我们一度所深信的想法,那就是我们以为自己永恒不变。
我送她上出租车之前,她转过身来看着我。“我只是想多见你一次,告诉你一句话,”我们的目光相遇,“我要多谢你曾经那样爱我。”我们亲吻一下,她就离去了。
我的影子在一家店铺的橱窗玻璃中瞪着我——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灰白的头发在晚风中飘动。我决定走路回家。她那一吻留在我唇上的灼热感觉仍未退去。我感到软弱无力,便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四周的草木在夕阳梦幻般的余晖下闪耀着。我如释重负。一件事圆满结束了,眼前的景致那么美丽,我巴不得喜悦地高歌和大叫大跳。
正如凡事都是如过客一样,这感觉也很快便过去了。不久我便能站起来,走回家去。
我心爱的人啊,最有灵验的是你,你可以减去我的痛苦,可以使我心醉,使我忘记过去和未来。
最有灵验的是你——莱丝皮纳斯
亲爱的朋友!
我从“奥菲厄斯”那儿来,这使我的心温柔,安静下来。我流了眼泪,但没有痛哭。我的痛苦是和缓的,每想到你悲伤便消失了,我的思念便集中到你一个人身上。我哭悼死者,但我的爱情仍只倾注在你的身上,我这颗心偏要二者兼顾。
何等奇妙的艺术啊!肯定是一种上帝的馈赠!音乐必定是一个细致的人发明出来安慰不幸的人的。
亲爱的朋友,一个人对于无法避免的痛苦除掉找镇痛剂以外,别无办法,而全世界的东西能作为我的心灵的镇痛剂的仅有3种。我心爱的人啊,最有灵验的是你,你可以减去我的痛苦,可以使我心醉,使我忘记过去和未来。在一切药物中,除掉这种最好的外,就要算鸦片烟了。这东西对于帮助我抵抗失望很有价值,它的效益是关于生理上的,但我却不可一日没有它。第三种便是音乐。那美丽的音符差不多可以使我忘却了悲哀不幸,当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刻,音乐却没有对我现在这个时刻富于真正的价值。
亲爱的朋友,当你还没出发之前,我一次也没去“奥菲厄斯”,我不需前往,因为你在我这儿,你刚才还在我这儿,我等待着你,这便是我生活的内容,这就足够了。可是我现在,憔悴地呻吟在荒野之中,失望与精神上的痛苦不断地袭来,我必须寻找各种方式来拯救自己,然而这些方式对于损害我生命的毒物来说,显得何等软弱无力啊!
亲爱的朋友,一种内在的声音悄悄告诉我:“你将再看到他,你的生命将会重新获得价值,你的忧愁也将不至于难以忍受!”即使这只是幻想也是好的,因为这是最终的幻想,格里朗伯爵来听音乐剧,坐在王家的包厢里,和成千的格里朗家族都在这里。我照常坐在我的包厢里,我看见了他的夫人。他像平常一样和我打招呼,并不令人讨厌。伯爵到我的包厢来看我,我们并没有说起他的夫人,而谈了一阵子关于他的事业,一大笔财产就是一大宗负担,他在美洲有工厂、商店,还有法律事务所,他总是忙忙碌碌。因此可以获得利益,但这并不是理想的事业,幸福并不存在于丰富的财产中。幸福在哪儿呢?幸福在一个寂寞而又笨拙的学者的工作室中,或者是在工厂中的第一流的作业者手中,他们都在创造,而不至于精神枯竭。或者是在忠实的农民中间,他们有许多儿女和相应的收入。地球上其余部分都充满着愚人、蠢蛋和无赖汉!
我读过一部关于戏剧的书,很不令人满意,但其中也有几点可以称道的,我为你留着这本书。
整个世界都是暗淡无光。对此,我感到非常欣慰。我常常想在门上这样写着:“走进来的,是向我致以敬意;不进来的,却也让我非常欢喜!”
马蒙泰尔先生向我请求:要在我这里朗读一个新的音乐喜剧,他来了,我们共有12名听众。大家喜欢听《老新郎》,这是剧的名称。第一幕开头使我觉得很混乱,我所听到的全部出乎常理,你知道么,我竟没听进一个字。就是绞死我,我也记不住剧中的一个人物和一点情节来,真的,毫不夸张。我退了出来,并且说了实话,同时也觉得他们也坚持不了多大会儿。当我听到同伴们重新高声争论起来时,我真有点惊讶了。
自从我的注意力不能集中在某事物上之后,我最喜欢朗诵。这使我自由自在。在交谈时,我自己绝不介入,他们常是互相吵闹,特别是那几个争强好胜的家伙,吵闹得最凶,有时真令人难堪。你当相信,我只爱和你,或和查斯泰卢克思的骑士闲谈。
晚安!现在应当让你休息了。我在火车中写的这封信。演音乐剧的日子是我最舒服、畅快的日子。我独自呆在剧场,将家中的门紧锁着。达列伯特已经见到了那“小丑”,“小丑”对他所说的笑话比“奥菲厄斯”要多。各有各的长处。
现在要暂时分手了,明天再会!
年10月14日,星期五晚间这样你还会怀疑吗?你如果仍旧怀疑,那会让一颗只能爱恋一次的心儿破碎下去。
一颗只能恋爱一次的心儿——克拉拉
你还怀疑我吗?我原谅你。我是一个弱女子,对了,只是一个弱女子,可我具有一颗很坚强的心,坚强而难以移易!这句话足以扫除你的一切疑虑了!
至今我也是忧愁满怀。然而,如果你在这封信后面写上一句令人宽慰的话给我,也许我会无牵无挂地走出这个广阔的世界。我已经答应了我的父亲,我会以安乐为怀,会在美术和音乐世界上再呆上几年。所以你将会从我这儿得到一点消息。当你知道这桩或那桩事情时,你会产生疑虑的,但你要想着:“她是为了我才干这一切的啊!”这样你还会怀疑吗?你如果仍旧怀疑,那你会让一颗只能恋爱一次的心儿破碎下去……年再见了,先生,我相信不久就能获悉你的消息。想到这一点,我就喜欢,因为你的和蔼亲切永不会从我记忆中消失。
音容如昨——夏绿蒂
年10月24日。
今晨我特别高兴——近两年来我很少这样高兴过,因为我熟识的一位先生要到布鲁塞尔去,他表示愿为我带一封信给你,由他面交或经他妹妹转交你,要我放心,信一定会送到你手上。
我不打算写长信。首先,时间来不及——这信马上就得送走;其次,我怕叨扰你。我只想问问,你可曾收到我在五月初以及在八月间写给你的信?六个月来,我一直在等待先生的信——六个月的期待是很长的,你知道!但我不抱怨,而我这小小的忧愁将得到丰厚的报偿,如果你现在写一封信,交给这位先生——或他的妹妹带给我,他会万无一失地交到我手里。
不管信多么短,都能使我满足——只是别忘了告诉我你身体可好,先生,以及夫人和孩子们可好,还有教师和学生们可好。
家父和舍妹向你问好。我父亲的病渐重了。不过他尚未完全失明。我妹妹们都好,但我可怜的弟弟还在生病。
再见了,先生,我相信不久就能获悉你的消息。想到这一点,我就喜欢,因为你的和蔼亲切永不会从我记忆中消失。这记忆存在多久,它在我心中激起的敬仰就存在多久。
你最忠诚的学生夏·勃朗特在布鲁塞尔时你送给我的书,我刚把它们全都装订好。我喜欢沉思地凝望着这些书,它们构成相当可观的一批藏书。有伯纳丹·德·圣彼埃尔的全集,有巴斯卡尔的《沉思录》,一本诗集,两本德文书。还有埃热教授阁下在皇家文学院授奖大会上的两篇演讲——它们的价值胜过所有其他的书。
哦,我亲爱的宝贝,难道我不知道你说要为我献出生命时,你说的全是真心话吗?在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信任更宝贵呢?我就是凭借这一信任来重建我的幸福的。
信任让我幸福——乔治·桑
年6月26日威尼斯。
我亲爱的宝贝,几天前我收到了你的票子,今天又收到了你的信。你马上把莫里斯的消息告诉了我,并且料理了这无聊的寄钱的事,我真感激不尽。钱,我终于拿到手了,这多亏了邮局的一名职员,他花了很大功夫检查所有的留局候领信件,最后在“伦敦”的那一格中找到了布库瓦朗的信。我对这可怜的小伙子一会儿大加谴责,一会儿又像哭死人和入殓者那样对待他,原来他倒是十分踏实严谨的。我终于还清了债,并且有钱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了。我亲爱的小家伙,你简直没法想象,有一段时间,命运使我尝受了怎样的痛苦和悲伤。我曾跟你说了其中一些……出于愤怒,我又送回了〔剪去了十行左右〕……他离开。贫困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人们对它不屑一顾,虽然有强壮的身体去承受它,而且有拼命工作的勇气,那也是无济于事的。贫穷会令你感受屈辱,会赋予那些有钱的粗鲁人以责骂和抱怨你的权利。我总是大胆地、傲然地面对贫困,因为我拥有可以凭此生活下去的东西,无需德米多夫先生的财宝。然而一次不巧的机遇,一次荒唐的意外事件,邮局一名职员的疏忽竟令我受到了屈辱(如果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理所当然的傲气的人来说是屈辱的话),起码也成了投在我面前阻碍我前行的污物或令人讨厌的泥泞。正是这些东西使我忧郁消沉,引起我的自杀之念。这念头成了紧紧纠缠着我的忧伤伴侣。不过,我的宝贝,你不必担心,或许它还会一直跟着我〔划去:“十年”二字〕,而不致对我有任何伤害。因为现在,我毕竟没有爱情的愁苦。我之所以经受得住过去感受的一切,大概是因为物质生活中的不快和厌倦总没有爱情和友谊的痛苦那么强烈。我的上一封信该使你放心下来了吧。如果我还找出什么理由来埋怨你托付给我的那位朋友,那我简直是个没心肝的人了。他真是个天使,温存、善良而又忠诚。当我神志健全的时候,我是热爱生活的,可是,你知道,外部世界有些烦恼问题是那么令人痛苦,竟使我们失了常态。所以当我被厄运困扰的时候,我的日子就十分难过。不过运气也有好转的时候,我希望我刚踏上好运阶段。我对儿子已放下心来,又收到了女儿的好消息,在威尼斯不欠一分钱的债了,下个月巴黎的所有债务都将还清,要是布洛兹不给我〔由于把上文的剪去而缺漏〕,八月份我就要与孩子们相见拥抱了。〔剪去一段,有脱漏:不,我肯定不会离开他们很长时间。我会活不下去的。他们也需要我,由于……必须旅行旅行,见见世面!这就是我们的情形,生活必须如此,艺术家的前程也要求非这样不可。不管怎么样,皮埃特罗将在巴黎与我相会〕。你说得很对,我的幸福来源于你的眼泪,可并不是你的绝望与痛苦的泪水,而是你热情而富于献身精神的热泪。你日后也许会更懂得去爱,你的性格或许会更平和、适度,但你永远不会像你在这些忧伤日子那样崇高伟大。别讨厌对往事的追忆,当你陷于烦恼与孤独之中时,请记住你曾给我留下的亲切、珍贵的回忆,它远胜于一切占有的快感。
我不想你为了我的事情留在巴黎。如果你有钱,如果你想旅游,噢,我求求你,去行行乐或至少去消遣一下吧。现在我的事情很顺利。布库瓦朗并非陷入情网也没有死去。他会像往常那样照料一切的。只是你在巴黎的时候,请你有时去看看我的儿子。如果你发觉布库瓦朗怠慢了他,就请把他带出来。不过,你不在时,布洛兹也会把他的消息告诉我的。我想,我母亲也会让他有出门的机会。我不想和普朗什发生任何联系。布库瓦朗跟我提到他时,语气那么冷淡、含蓄,我看得出来,布洛兹的闲话中也有不少真实的成份。布洛兹把那些坏话都搬给了你,他真是个糊涂虫。布库瓦朗什么也没跟我说,不过他却令我领会我该坚持怎么办。我会跟普朗什论论理,此事秘密进行,但准会长时间地把他的嘴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