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自己站在一个俄国田家的矮窗前。夏天的黄昏静静地化入了夜,温暖的空气里充满了末犀草和菩提树的芳香。窗口坐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她靠在一只手膀上,头垂在肩际。她不转眼地默默凝视着天空,好像等着看那最初的星星。她的梦幻的眼里带着何等率直的感动,她的欲语半启的嘴唇带着何等动人的天真,它那尚未被万事扰乱、还在发育的胸膛,呼吸得多么平稳,她那年青的面颜的轮廓又是多么纯洁,多么温柔!我不敢对她说话:可是我非常爱她,我的心跳得多么厉害!
“蔷薇花,多么美,多么新鲜……”
然而在这里,在我的屋子里,光线渐渐地暗淡下去了。燃尽了的蜡烛忽然摇曳地放起光来,跳舞的影子在天花板上晃动。墙壁外面霜雪飒飒地发响,房里仿佛起了老人的寂寞的私语。“蔷薇花,多么美,多么新鲜……”
在我的眼前又浮现了另外的景象。我听见了乡居生活的愉快的喧哗。两个亚麻色的头紧紧偎着,用她们光亮眼睛活泼地望着我,粉红色的脸颊因为忍住笑声而颤动起来。她们的手亲密的扭在一起,年轻的善良的声音响着,一个压倒一个;再远一点,在这舒适的小屋的举动处,另一双也是年轻的手,用那不熟练的指头不停地打着旧钢琴的键盘;南奈尔的瓦尔兹掩不住古老的茶炊的吁吁声……“蔷薇花,多么美,多么新鲜……”
蜡烛闪闪地燃尽就灭了……谁在那边发出这嘎声的干咳!我的老狗蜷伏在我的脚边,它是我唯一的伴侣……我冷……我冻僵了……她们全死了……死了……“蔷薇花,多么美,多么新鲜……”
我爱人们,这爱是纯洁的,毫无私心;我更爱你,这爱是高尚的,脱俗超凡。
爱情的故事——圣琼·佩斯
在一间孤零零的茅舍里面,坐着一位青春年少的小伙子。他透过窗户一会儿向缀满群星的夜空张望,一会儿又低头凝视着手中一位姑娘的画像。那画像的每根线条、每种色彩,都在青年的脸上反映出来,因此,这世界上的秘密和永恒世界的天机都在这脸上暴露无遗。那姑娘的画像在与青年喁喁私语,情意绵绵,使他的两眼变得好像耳朵一般,能听懂那屋子空间中邀游的灵魂的语言;那画像又仿佛把青年的一切化为一颗心。爱情使它像火一样炽烈,相思又使它如海一样深沉。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那时候好似美梦中一分钟那样短暂,又仿佛是在永恒的人生中度过了一年。然后,青年把画像在画前放好,提笔在一张纸上写道:
“我心爱的人!
“伟大的超然物外的真情实感,无法通过人类相通的语言在人与人之间相传,而只能靠心心相印,默无一言。今夜万籁俱寂,我觉得正是这静谧在你我两颗心之间把情书递传。这书信是如此轻柔,胜似微风把深情写在水上头;这静谧又仿佛拿着我们两颗心中的情书,对我们两颗心轻轻地诵读。但是,正如上帝的旨意把心灵囚禁在躯体内部,爱情的旨意竟让我也变成了话语的俘虏……亲爱的!人们说,爱情会把人变得好似熊熊烈火在燃烧,能把一切都吞噬掉。我发现,离别的时间不能将你我的精神世界隔断。还有,第一次相见,我就知道我的心灵早已认识你不知多少年了。看到你的第一眼,实际上并非第一眼……我亲爱的!使我们这两颗被苍天贬滴下凡的心重新相聚在一起的时分,使我不禁再次相信,心灵的确不会泯灭,它将永世长存。只在这样的时刻里,造化才算揭去了自己的假面具,露出了它那有限的常令人怀疑的正义……“亲爱的!你是否还记得那座花园——我们曾站在那里相互注视着情人的脸?你是否知道,当时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对我的爱并非出自对我的怜悯?那眼神告诉我,并教我对自己,也对世人说:出自公正的馈赠远胜过悲天悯人的施舍,而虚假的爱情则像沼泽中的水一样污浊。
“亲爱的!我想让自己度过伟大、壮丽的一生,能让后世人长记心中,引起他们的爱戴,博得他们的尊敬。我遇见你时,这一生已经开始,而我深信它会永垂青史。因为我认为你是那样不凡,一定能将上帝寄存在我身上的神力通过伟大的言行得以体现,就好似太阳催开百花,使它们争奇斗妍,馨香满园。似这样,我的爱将永世存在,为我自己,也为后代。我爱人们,这爱是纯洁的,毫无私心;我更爱你,这爱是高尚的,脱俗超凡。”
青年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然后他向窗外望去,只见月光溶溶,月色迷离。他坐下来,又接着写下去:
“原谅我吧,亲爱的!因为我刚才竟用了第二人称与你交谈,而实际上,你是我们同时出自上帝手中时我失落的美丽自身的另一半。原谅我吧,亲爱的!”
您看,我是太想爱您了,所以才教您如何使我爱您。
与恋人书——托尔斯泰
可亲的瓦利里娅·弗拉基米罗夫娜。
想起昨天给您写的那封信心里十分难过,现在真不知道怎样写信才好了,而单只想念您是不够的,我非常想给您写信。寄上几本书,请您试着读一读,先从小短篇,从童话读起,那些童话很美。请把您的真实意见告诉我。尼古连卡的事我没来得及做,书也下次再给他寄。别拉温的的确确坏得无法形容,想到一位好姑娘会嫁给他就无法不在乎,那简直是罪过。如果这桩亲事是真的,请写信告诉我,我要给拉扎列维切娃写封信。这段时间我只见到我在文学界的朋友,其中我喜欢的不多。至于社交界的熟人,我都避免接触,至今谁也没有见到。今天跟伊万·伊万诺维奇第一次工作了一个晚上,我很满意。我怎么总谈自己啊,我的上一封信也许使您对我暗怀怨恨,我甚至完全冷漠了吧?给您寄上的还有屠格涅夫的小说,请您也读一读,如果不觉得枯燥的话。依我看,几乎都很好,您的意见还是请您直言不讳说出来,不管多么荒谬。席勒说过:Wagenurzuirrenzutraumen!这句话对极了,应该不怕错,坚决果敢地做,只有这样才能达到真理。是的,对您说来还不容易明白,还太早。您怎么不给我写信?哪怕写像我这样的让人讨厌的信也可以嘛!您怎么不给我写信呢?科斯坚卡并不爱您,这是真的。我是说,他并不珍视您。不过科斯坚卡人很好,这是我原来没有想到的。他发生了很大变化,《圣经》上的话是不容易懂的,他不久前懂得了一个大道理:善——好。记得常常问您的话吧?您也会懂得的,但要过些时日。说来痛心,这个伟大的真理必须经过痛苦的磨炼才能懂得,他经过痛苦的磨炼懂得了,而您还没有真正生活过,没有享乐过,也没有痛苦过,您只知道欢喜和悲伤。有些人一生都不曾尝到享乐与痛苦的滋味。请您告诉我,您是否清楚地懂得我的问题?您是不是这样一个人?不管怎样,您还是可亲的,确实可亲,可亲极了。您怎么不给我写信啊?我想对您说关于赫拉波维茨基和赫拉波维茨卡娅的生活方式的话,没有您的回音我是没有决心说出的,尤其是您对我的第二封信的回音。不过,说实在的,平心而论,我现在比最初想念您已经少多了,也平静多了,可是毕竟比以往我想念任何女子多得多。请您回答我这样一个问题,尽可能真诚地在每封信里回答我:您在多大程度上以怎样的方式想念我?我对任何人都没有体验过的对您的特殊感情是这样的:只要我遇到或大或小的不惯例,如失败,自尊心受辱等等,我立即想起您,并且想:这是小事一桩,那儿还有一位小姐呢,我有什么可在乎的。”这是一种美好的感情。您生活怎样?您工作吗?看在上帝的面上,给我写信吧。请您不要嘲笑工作二字。做聪明有益的工作,为了善的目的而工作是非常好的,即使做一点小事,削削木棍什么的也行,这是精神充实的美好生活的首要条件,因而也是幸福的首要条件。比如我,今天工作了,就觉得心安理得,有一点点沾沾自喜,但并非骄傲,而且觉得自己是善良的。今天我就无论如何不会给您写昨天那种恼怒的信了,今天我对全世界都怀有好感,而对您则怀有我希望一辈子都感受到的那种感情。啊,如果您能理解,能感受,能像我一样从痛苦中悟出这个信念,那有多好啊!这个信念就是:唯一可能的、唯一起初的、永恒的最高幸福来自三件东西:劳动、忘我的爱!我懂得这一点,我将这个信念珍藏心中,但按照这个信念生活一年当中只有两个来小时,而您有着真诚的天性,您能将全身心献给这个信念,就如同您能将自己献给人们——mlleVergani等人一样。如果两个人以这个信念结合在一起,那简直是幸福的顶峰。再见。这不是用语言能证明的,而是上帝在适当的时候暗示的。愿基督与您同在,可亲的,真正可亲的瓦列里娅·弗拉基米罗夫娜。我不知道至今您给我更多的是什么,是精神痛苦,还是精神享受。但我在现在这种时刻是愚不可及的,以到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十分感激您。
看在上帝面上,千万不要每天给我写信。不过,如果没有愿望,就不用写。不,如果不愿写,就只写这样一句话:今天几号,不想给您写信,然后寄出。我会高兴的。看在上帝的面上,写信不要杜撰,不要重读,您看,我就是这样,我敢于在您面前夸耀这一点,您以为我不想在您面前卖弄吗?不,我宁愿在您面前只炫耀真诚坦率,而您更应该如此,比您聪明的女子我认识不少,但比您诚实的女子我还没有遇到过。此外,过分的聪明令人反感,而诚实越多越完满则越可爱。您看,我是太想爱您了,所以才教您如何使我爱您。确实,我对您的主要感情还不是爱,而是尽力去爱您的热切愿望。
看在上帝面上,快给我写信吧,要写得尽可能多,尽可能不流畅,因而更真实。
如果会劳动会爱,为爱而劳动,爱你所从事的劳动,那么活在世上会非常之好。使劲拥抱亲爱的任涅奇卡。也抱抱那两个平季加什卡。紧握奥莉加·弗拉基米罗夫娜的手。
请告诉纳塔利娅·彼得罗夫娜,奥·屠格涅娃不想结婚。如果您忽然想给我写点什么又拿不定主意,那么也请暗示一下想写什么。应该大胆讲清一切问题。我对您说了不少客气的话,可您从来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