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画在京西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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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情系北川

汶川……

对它无数次地读过文字、听过声音、看过图像,时间已经过去两年多,内心深处的裂痕渐渐愈合。

当站到新建的大坝上,远眺北川县城时,蓦然间,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猛然袭向心灵,情感的控制被击垮,裂痕炸开了。一座城市就那样坍塌了,塌得那样酥、那样脆、那样散,那些坚硬无比的钢筋水泥,在大自然面前犹如搭起的积木,瞬间倒掉了。山水又能怎样?青山一夜没了头,山顶滚下的石块覆盖了坡上的灌木;绿水顷刻改了道,沉积河底多少万年的乌木见了天日。天阴沉沉的,山水没有了青绿,黑灰的废墟挂满黑白条幅,散发着一种气场。那下面有无数的生灵啊!面对那片废墟,我的心纠结着、压抑着……

坝栏上几束黄白色的菊花,指向北川县城,心头担负不住重量,无法再看下去……这些默默无语的鲜花代表了多少人的心声!

县城大街很静,并无闲人。人们的脚步放慢了,也很轻,生怕弄出大的声响,惊动什么。街道两旁静立着东倒西歪的建筑物,有的楼看上去很正,却平空坐下去好几层。毛坝小学的教学楼全部坍塌,唯独楼前的那面五星红旗依然立着。校园里有一道几尺宽的地缝,虽已无深不见底的景象,中间布满新土,仍能明显看出大地裂开过的疤痕。

毛坝小学的旁边就是县公安局。进门大厅贴着遇难民警的照片,每个都很英俊,笑容灿烂,然而他们的笑容已永远凝固在了墙上。有的无照片,不能看到容貌,只能标示着警徽。144名公安战士仅存47人!倒塌的大楼不知哪层的窗口已与地面平行,强烈的挤压使墙体崩塌,断层中能看到室内凌乱的衣服被子等物品。幸存下来的民警从废墟中爬出,就听到废墟里传出正撕心裂肺呼救的童音,立刻扑向学校,用手刨出了100多名小学生。

狭长县城的另一端是最为世人关注的北川中学,不能想象,那座曾有六七层高的主教学楼,当时约有1000名师生正在上课,刹那间,塌得只剩一两米高。“5·12”那天晚上,学校外放着一筐学生证,学生们的家长或在焚烧衣物或在等待,希望无法相信的现实出现转变。校园内,甬道旁,用木板或门板搭成了一溜长摊,几位老人在卖些书籍、图册、蜡烛、纸币等几样简单的抗震纪念物品。操场上留有抗震时的帐篷。虽说已是秋季,有了些许的凉风,校园内还是飘散着漂白粉的味道。据去年来过这里的人说,那时街上还能闻到死人的味道。

瓦砾中掩埋的不仅是生灵,还有珍贵的文化。像记述北川历史的《石泉县志》《北川县志》连同地方志办公室的大部分人员都一起被埋在了地下。中国人不能没有历史。

北川是羌族自治县,有着灿烂的历史文化。之所以叫北川,是因这里位于当时州郡治所东北的河谷中。县城始建于公元566年,正是南北朝时的北周。又因县有甘泉,崖上刻有“甘泉古迹”,泉对面为石纽山,至唐太宗贞观八年(634年),北川县内分出了石泉县。十几年后,北川被并入石泉,不仅县名更异,也使县城靠近了平原。直到1924年,石泉县才重新更名为北川县。

据说大禹出生在这里。川里至今有一块红色血石,传说是大禹出生时的胎血所染。这种传说无法考证,而这里山多,石质是较疏松的页岩,落差大,洪水多,冲下来常带有泥石。据记载,清同治三年(1864年)到1945年共发生过8次大洪水,每次都将北川下属的一些乡镇冲毁。1953年,暴雨形成的山洪一路淹过交通局、卫生局,最后将县政府的食堂冲垮。一位70多岁的老人说,1981年7月连续下了十五六天暴雨,冲垮了擂鼓镇的煤矿。据查,这次降雨还使全县5所小学倒塌。洪水强大,狭窄的山沟根本无法堵塞,只能疏导。

灾难不仅是洪水,还有旱灾、风灾、雹灾,恶劣的天气从有记载的1151年来,平均每五年出现一次,有时甚至一年内四灾并生。这里也是地震频发地带。所以在5月12日这天,当灭顶之灾到来时,最初几秒,人们并没有特别惊慌。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四川地质系统的专家来此勘察,认定这里处于一条长500公里、宽70公里的断裂带上。那是北川人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危险,可那会儿正是困难时候,没钱也没精力搞搬迁。搬,进一步向东南部平原迁移,将使得对北部少数民族聚居区的管理更加困难,更何况无地。

不仅天灾,战争也给这个小县城带来不幸。北川最西部的插旗山与东南部的湔江河谷相距92公里,落差却达4229米,平均每公里高差46米,谷坡高度超过100米的峡谷在那儿随处可见。这种地势使得交通不便,一旦发生战事,受到袭击的县城便很难向外界报信,以致北川县城在历史上不断被入侵者摧毁。在可查的记载中,1238年,土筑的县城第一次被战火彻底毁灭,“焚荡无存”。其后10年,县城重建,“宏丽可观”,没想到在南宋宝佑四年(1256年)冬天,此地在与少数民族的战争中又被烧为灰烬。前后28年间,小小的县城竟然两次被毁。最近的一次在1935年,徐向前带领的长征红军与追兵在北川境内发生激战。到1935年7月红军离去时,县城被敌人烧毁。

北川历史连同它的灾难都写在北川志书上。震后世人曾一度惊叹,北川没有了历史!

庆幸的是,几经周折,终于另找到了乾隆版和道光版的《石泉县志》,中华民国版和近几年新编纂的《北川县志》。康熙版的《石泉县志》藏于北京国家图书馆。这样,传世的五种记载北川的志书齐全了。志书上还应该续写一笔的是,新的北川县城已经迁往新址,建在平原上了,与“宏丽可观”相比,要加一“更”字,那里天蓝水清,已具有现代城市的规模和特点。

老县城将会被永久保留,成为地震博物馆,让人类永远记住这场灾难。走在街上,想找个北川人却找不到,因为他们已经住进周转房,正准备搬进新县城。很巧,有几位中年妇女在街上打扫街道。我过去为其中的一位拍照,她总背对镜头,并问拍什么。我说为了记住这个城市,记住这里的人。另一位脸庞黑红,很开朗,拿着扫帚在一旁插话,看你上镜头呗!我有些吃惊,在这片宁静的地方她还在跟同伴开玩笑,便问她,能给您拍吗?她爽快地答应了,拿着扫帚很配合。我们边拍边聊。她47岁,叫陈红春。还有更多关心的,我不敢问了,生怕触动什么,哪怕是些微的不快,也会令我自责。而她却主动告诉我,家有丈夫孩子,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好。我为她一家庆幸。她说,在这里,大家族都有损失,小家庭还可能健全。她说这话时很平静,还在扫地。我说,那您真幸福。她笑得很爽朗,过来看看相机里的照片,很满意,动情地说,中国人真好,有困难都互相帮助。

我仔细看着她,她一定也搬进了新居,有着相对稳定的工作,那笑容可以肯定是发自内心的,我一直纠结的心释然了,就像那道地缝,虽然留着疤痕,终究止住了淌血。

不知怎的,心头忽然涌上两个字:敬佩。北川,多灾多难,也磨砺出了坚韧的性格,常说的勤劳勇敢善良,似乎就是在恶劣环境中形成的。能从灾后的心理阴影中走出,她确实是一位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