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人杰的抒情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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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然鄙人之于革命,有与人异其趣者,则鄙人之于革命,必出之以极迂拙之手段,不可有一毫取巧之心。盖革命有出于功名心者,有出于责任心者。出于责任心,必事至万不得已而后为之,无所利焉;出于功名心者,己力不足,或至借他力,非内用会党,则外恃外资。会党可以偏用,而不可恃为本营。日俄不能用马贼交战,光武不能用铜马、赤眉平珲天下,况欲用今日之会党以成大事乎?至于外资则尤危险,菲律宾复辙,可为前鉴。夫以鄙人之迂远如此,或至无实行之期,亦不可知。然而举中国皆汉人也,使汉人皆认革命为必要,则或如瑞典、诺威之分离,以一纸书通过,而无须流血焉可也。故今日惟有使中等社会,皆知革命主义,渐普及下等社会。斯时也,一夫发难,万众响应,其于事何难焉?若多数犹未明此义,而即实行,恐未足以救中国,而转以乱中国也。

此鄙人对于革命问题之意见也。

近今盛倡利权回收,不可谓非民族之进步也,然于利权回收之后,无所设施,则与前此之持锁国主义者何异?夫前此之持锁国主义者,不可谓所虑之不是也,徒用消极方法,而无积极方法,故国终不锁,而前此之纷纷扰扰者,皆为无效。今之倡利权回收者,何以异兹?故苟能善用之,于此数年之间,改变国政,开通民智,整理财政,养成实业人才,十年之后,经理有人,主权还复,吸收外国资本,以开发中国文明,如日本今日之输进外资可也。否则争之甲者,仍以与乙,或遂不办,外人有所借口,群以强力相压迫,则十年后,亦如溃堤之水,滔滔而入,利权终不保也。此对于利权回收问题之意见也。

近人有主张亲日者,有主张排日者,鄙人以为二者皆非也。彼以日本为可亲,则请观朝鲜;然遂谓日人将不利于我,必排之而后可者,则愚亦不知其说之所在也。夫日人之隐谋,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即彼之书报,亦倡言无忌,固不虑吾之知也。而吾谓其不可排者,何也?“兼弱攻昧,取乱侮亡”,吾古圣之明训也。自有可亡之道,岂能怨人之亡我?吾无可亡之道,彼能亡我乎?

朝鲜之亡也,亦朝鲜自亡之耳,非日本能亡之也。吾不能禁彼之不亡我,彼亦不能禁我之自强,使吾亦如彼之所以治其国者,则彼将亲我之不暇,遑敢亡我乎?否则即排之有何实力耶?平心而论,日本此次这战,不可谓于东亚全无功也。倘无日本一战,则中国已瓜分亦不可知。因有日本一战,而中国得保残喘,虽以堂堂中国,被保护于日本,言之可羞,然事实已如此,无可讳也。如耻之,莫如自强,利用外交,更新政体,于十年之间,练常备军五十万,增海军二十万吨,修铁路十万里,则彼必与我同盟。夫同盟与保护,不可同日语也。保护者自己无实力,而惟受人拥蔽,朝鲜是也;同盟者势力相等,互相救援,日英是也。同盟为利害关系相同之故,而不由于同文同种。英不与欧洲同文同种之国同盟,而与不同文同种之日本同盟;日本不与亚洲同文同种之国同盟,而与不同文同种之英国同盟。无他,利害相冲突,则虽同文同种,而亦相仇雠;利害关系相同,则虽不同文同种,而亦相同盟。中国之与日本,利害关系,可谓同矣,然而实力苟不相等,是同盟其名,保护其实也。故届今日而欲与日本同盟,是欲作朝鲜也;居今日而欲与日本相离,是欲亡东亚也。惟能分担保全东亚之义务,则彼不能专握东亚之权利,可断言也。此鄙人对于日本之意见也。

凡作一事,须远瞩百年,不可徒任一时感触,而一切不顾。一哄之政策,此后再不宜于中国矣。如有问题发生,须计全局,勿轻于发难。此固鄙人有谓而发,然亦切要之言也。鄙人于宗教观念,素来薄弱,然如谓宗教必不可无,则无宁仍尊孔教;以重于违俗之故,则并奉佛教亦可。至于耶教,除好之者可自由奉之外,欲据以改易国制,则可不必。或有本非迷信,欲利用之而有所运动者,其谬于鄙人所着之“最后之方针”言之已详,兹不赘及。

近来青年误解自由,以不服从规则,违抗尊长为能,以爱国自饰,而先牺牲一切私德,此之结果,不言可想。其余鄙人所欲言者多,今不及言矣。散见于鄙人所着各书者,愿诸君取而观之,择其是者而从之,幸甚。语曰:“君子不以人废言。”又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则鄙人今日之言,或亦不无可取乎?

干事诸君鉴:闻诸君有欲辞职者,不解所谓。事实已如此,诸君不力为维持,保全国体,不重辱留学界耶?如日俄交战,倘日本政府因国民之暴动,而即解散机关,坐视国家之灭,可乎!否乎!今之问题,何以异是?愿诸君思之。

警世钟

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遣警钟鸣?

腥风血雨难为我,好个江山忍送人!

万丈风潮大逼人,腥膻满地血如糜;

一腔无限同舟痛,献与同胞侧耳听。

嗳呀!嗳呀!来了!来了!甚么来了?洋人来了!洋人来了!不好了!

不好了!大家都不好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贵的,贱的,富的,贫的,做官的,读书的,做买卖的,做手艺的,各项人等,从今以后,都是那洋人畜圈里的牛羊,锅子里的鱼肉,由他要杀就杀,要煮就煮,不能走动半分。唉!这是我们大家的死日到了!

苦呀!苦呀!苦呀!我们同胞辛苦所积的银钱产业,一齐要被洋人夺去;我们同胞恩爱的妻儿老小,活活要被洋人拆散,男男女女们,父子兄弟们,夫妻儿女们,都要受那洋人的斩杀奸淫;我们同胞的生路,将从此停止;我们同胞的后代,将永远断绝。枪林炮雨,是我们同胞的送终场;黑牢暗狱,是我们同胞的安身所。大好江山,变做了犬羊的世界;神明贵种,沦落为最下的奴才。唉!

好不伤心呀!

恨呀!恨呀!恨呀!恨的是满州政府不早变法。你看洋人这么样强,这么样富,难道生来就是这么样吗?他们都是从近二百年来做出来的。莫讲欧、美各国,如今单说那日本国,三十年前,没一事不和中国一样,自从明治初年变法以来,那国势就蒸蒸日上起来了。到了如今,不但没有瓜分之祸,并且还要来瓜分我中国哩!论他的土地人口,不及中国十分之一。他因为能够变法,尚能如此强雄。倘若中国也和日本一样变起法来,莫说是小小日本不足道,就是那英、俄、美、德各大国恐怕也要推中国做盟主了。可恨满州政府抱定一个“汉人强满人亡”的宗旨,死死不肯变法。到了戊戌年才有新机,又把新政推翻,把那些维新的志士杀的杀,逐的逐,只要保全他满人的势力,全不管汉人的死活。

及到庚子年间闹出了弥天的大祸,才晓得一味守旧万万不可,稍稍行了些皮毛新政。其实何曾行过,不过借此掩饰掩饰国民的耳目,讨讨洋人的喜欢罢了。

不但没有放了一线的光明,那黑暗倒反加了几倍。到了今日,中国的病遂成了不治之症。我汉人本有做世界主人翁的势力,活活被满州残害,弄到这步田地,亡国灭种就在眼前,你道可恨不可恨呢?

恨的是曾国藩,只晓得替满人杀同胞,不晓得替中国争权利。当初曾国藩做翰林的时候,曾上过摺子,说把诗、赋、小楷取士不合道理,到了后来出将入相的时候,倒一句都不敢说了。若说他不知道这些事体,缘何却把他的儿子曾纪泽学习外国语言文字,却不敢把朝廷的弊政更改些儿呢?无非怕招满政府的忌讳,所以闭口不说,保全自己的禄位,却把那天下后世长治久安的政策,丢了不提,你道可恨不可恨呢?

恨的是前次公使随员,出洋学生,不把外洋学说输进祖国。内地的人为从前的学说所误,八股以外没有事业,五经以外没有文章,这一种可鄙可厌的情态,极顽极固的说话,也不用怪。我怪那公使随员,出洋学生,亲到外洋,见那外洋富强的原由,卢骚的《民约论》、美国的《独立史》,也曾看过,也曾读过,回国后应当大声疾呼,喊醒祖国同胞的迷梦。那知这些人空染了一股洋派,发了一些洋财,外洋的文明,一点全没带进来。纵有几个人着了几部书,都是些不关痛痒的话,那外洋立国的根本,富强的原因,没有说及一句。这是甚么缘故哩?恐怕言语不慎,招了不测之祸,所以情愿瞒着良心,做一个混沌汉。同时日本国的出洋人员回了国后,就把国政大变的变起来,西洋大儒的学说大倡的倡起来,朝廷若不依他们,他们就倡起革命来,所以能把日本国弄到这个地步。

若是中国出洋的人,回国后也和日本一样逼朝廷变法,不变法就大家革起命来,那时各国的势力范围,尚没有如今的广大,中国早已组织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政府了,何至有今日万事都措手不及哩!唉!这些出洋的人,只怕自己招罪,遂不怕同胞永堕苦海,你道可恨不可恨呢?

恨的是顽固党遇事阻挠,以私害公。我不晓得顽固党是何居心?明明足以利国利民的政事,他偏偏要出来阻挠。我以为他不讲洋务一定是很恨洋人的,那里晓得他见了洋了,犹如鼠见了猫一样。骨都软了。洋人说一句,他就依一句。平日口口声声说制造不要设,轮船、铁路不要修,洋人所造的洋货,他倒喜欢用,洋人所修的轮船、火车,他倒偏要坐。到了如今,他宁可把理财权、练兵权、教育权拱手让把洋人,开办学堂、派遣留学生,他倒断断不可,这个道理,哪一个能猜得透哩?呵呵!我知道了!他以了变了旧政,他们的衣食饭碗就不稳了,高官厚爵也做不成了,所以无论什么与国家有益的事,只要与他不便,总要出来做反对。保他目前的利权,灭国灭种的话全然不知,就有几个知道,也如大风过耳,置之不理。现在已到了灭亡时候,他还要想出多少法儿,束缚学生的言论、思想、行为自由,好像恐怕中国有翻身的一日,你道可恨不可恨呢?

这四种人到今日恨也枉然了,但是使我们四万万人做牛做马,永世不得翻身,以后还有灭种的日子,都是被这四种人害了。唉!我们死也不能和他甘休的!

真呀!真呀!真呀!中国要瓜分了!瓜分的话,不从今日才有的。康熙年间,俄罗斯已侵入黑龙江的边界。道光十八年,英吉利领兵三千六百人侵犯沿海七省,破了许多城池;到了道光二十二年才讲和,准他在沿海五口通商,割去香港岛(属广东省),又前后赔他银子二千一百万两。从此那传教的禁条也解了,鸦片烟也任他卖了。照万国公法,外国在此国,必依此国的法律。那时中国和英国所订的条约,英国人在中国犯了罪,中国官员不能惩办他。就是中国人在租界,也是不归中国管束。名为租界,其实是英国的地方了。又各国于外国进口的货物,抽税极重,极少值百抽二十,极多值百抽二百,抽多抽少,只由本国做主,外国不能阻他。独有英国在中国通商,值百抽五,订明在条约上面,如要加改,不由英国允许了不可;并且条约中还有利益各国均沾的话,所以源源而来的共有十六国,都照英国的办法。从此中国交涉的事日难一日,一切利权都任洋人夺去,亡国灭种的祸根,早已埋伏在这个条约里了。可怜中国人好像死人一般,分毫不知。到了咸丰六年,英、法两国破了广东省城,把两广总督叶名琛活活捉去,后来死在印度。咸丰十年,英、美、俄、法四国联兵,把北京打破,咸丰帝逃往热河,叫恭亲王和四国讲和,赔银八百万两,五口之外,又加了长江三口。以后到了光绪十年,法国占了越南国,后一年英国又占了缅甸国,那中国的势力,越发弱下去了。光绪二十年,日本国想占高丽国,中国发兵往救,连打败仗,牛庄、威海卫接连失守,遂命李鸿章做全权大臣,在日本马关,和日本宰相伊藤博文订立和约,赔日本银二万万两,另割辽东(即盛京省)七城,台湾一省。后来俄国出来说日本不应得辽东,叫中国再加银三千万两,赎还七城,日本勉强听从。俄国因此向中国索讨谢敬,满洲遂把盛京的旅顺、大连湾奉送俄国。各国执了利益各国均沾那句话,所以英国就乘势占了威海卫,德国在先占了胶州湾,法国照样占了广州湾(旅顺在盛京省。威海、胶州俱属山东省。以上三处,俱是北洋第一重门户。广州湾属广东省。)那时已大倡瓜分之说,把一个瓜分图送到总理衙门(就是如今的外务部),当时也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但不信的人多得很。到了庚子年,义和团起事,八国联兵打破北京,这时大家以为各国必要实行瓜分中国了。不料各国按兵不动,仍许中国讲和,但要中国出赔款四百五十兆(每兆一百万两)连本带息共九百八十兆,把沿海沿江的炮台拆毁,京师驻扎洋兵,各国得了以上各项利益遂把兵退了。

于是人人都说瓜分是一句假话,乃是维新党捏造出来的,大家不要信他的胡说。不知各国不是不瓜分中国,因为国数多了,一时难得均分,并且中国地方宽得很,各国势力也有不及的地方,不如留住这满州政府代他管领,他再管领满州政府,岂不比瓜分便宜得多吗?瓜分慢一年,各国的势力越稳一年,等到要实行瓜分的时候,只要把满清政府去了,全不要费丝毫之力。中国有些人,瓜分的利害全然不知,一丝儿不怕;有些人知道瓜分的利害,天天怕各国瓜分中国,我只怕各国不实行瓜分,倘若实行瓜分了,中国或者倒能有望。这瓜分的利害,真真了不得。果然俄国到今年四月,东三省第二期撤兵的时候,也不肯照约撤兵(庚子年俄国用兵把东三省尽行占了,各国定约叫俄国把东三省退回中国,分做三期撤兵。吉林、黑龙江、盛京叫做东三省,又叫做满州,是清朝的老家),提出新要求七款,老老实实把东三省就算做自己的了。那时中国的学生志士,奔走叫号,以为瓜分时候又到了。后来英、美、日本三国的公使,不准中国答应俄国七款的要求。俄国借口中国不答应他的要求,就不肯退兵,彼此拖了许多日子。那中国的人见俄国按兵不动,又歌舞太平起来,越发说瓜分的话是假的了。那知俄国暗地里增兵,并且还放一个极东大总督驻扎在东三省。他的权柄,几乎同俄皇一样大小。俄皇又亲到德国,与德皇联盟,法国也和俄国联盟,彼此相约瓜分中国。英、美两国看见德、法都从了俄国,也就和日本联盟,都想学俄国的样儿。日本势孤无助,不得不与俄国协商,满洲归俄国,高丽归日本,各行各事,两不相管。俄国到此没有别国掣他的肘了,就大摇大摆起来。到了八月二十八第三撤兵的期,又违约不退。兵丁从俄国调来的,明后共有十余万,在九月中旬,派兵一千名,把盛京省城奉天府占了,把盛京将军增祺囚了,各项衙门及电报局尽派俄兵驻守,东三省大小官员限一月内出境,每人中给洋银一百元。逐家挨户都要挂俄国的旗,各处的团练都要把军器缴出。大车装运的俄兵,每日有数千。于是俄国第一个倡瓜分中国,各国都画了押,只等动手。那知俄国贪心不足,又想占高丽(即朝鲜)北方,日本不答应,为着此事商议了几次。俄国恃他的国大于日本五十倍,兵多十倍,没有日本在眼,丝毫不肯让。日本忍无可忍,于去年十二月下旬,遂与俄国开战。照理讲起来,俄国占了中国的东三省,中国应当和俄国交战,日本不过是旁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