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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鸟巢的悲剧

鸟的生活,特别是我们的候鸟———鸣鸟,途经洪水和田野时,是一连串的冒险和千钧一发的逃亡。它们当中很少有自然死亡的,甚至连它们指定寿命的一半都不到。但是,鸟类的回家本能是很强烈的,就像大多数动物一样。我深信,每年春天,一大批在南部活动幸免于难的那些鸟会重返旧地繁衍生息。四月的一天,康涅狄格州的一个农场主带我到他家的门廊下,指给我看一个东菲比霸鹟的巢,筑在六层楼那么高的地方。这同一只鸟毫无疑问地年复一年往回返。因为在她所珍爱的架子上只够一个鸟巢的地方,每个季节她都把旧巢当做基础,在上面再建一个新的。我听说一只白色知更鸟,一只患白化病的鸟,在马里兰市郊连续筑巢好几年。有一只叫声非常独特的麻雀,在我自己的地方,有好几个季节我都听见它的歌声。但是这些鸟不能全都活着重返故地:食米鸟和八哥要经受严酷的考验,才能从哈德逊河飞到萨凡纳。知更鸟、草地和其它鸣鸟会遭到众多男孩以及任意狩猎者的射杀,更不用说那些来自于老鹰和猫头鹰的威胁。可尽管危险重重,甚至在它们最喜欢的地方,无论什么样的危险包围着它们的鸟巢,它们也一定要返回!在乡村充满了带有敌意的印第安人的时代,早期殖民者的小木屋也没有被这样的危险所包围。鸟儿温馨的家不仅暴露在伪装成猫和采集者的敌对的印第安人面前,而且还有那些数目众多嗜杀成性的动物,鸟儿没有能力抵御它们,只有躲藏。甚至在我们的花园和果园,在我们的房屋墙壁下,它们也过着拓荒者最黑暗的生活。从产卵到幼鸟起飞这一过程并非一天或者一夜就能完成的,有利于鸟巢的机会不是很多,夜间,有猫头鹰、臭鼬、水貂和浣熊,白天,则有乌鸦、松鸡、松鼠、鼬鼠、蛇及老鼠前来掠夺和吞噬巢中之物。我们说,人类的幼年期,处在许多危险的包围之中,但是鸟类的幼年期就是以危险当摇篮和枕头的。一位老密歇根殖民者告诉我,他最初的六个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当他们达到一定年龄时,疟疾和出牙期常常夺走他们的生命。但是其他孩子出生时,农村的一切有所改善,渐渐地,孩子们渡过了危险期,后面的六个孩子得以存活并长大成人。如果夏季足够长的话,鸟儿们无疑也会坚持六次,再六次,最终养育出子女,但是越来越短的夏天过早地打断了它们,没有几种鸟有勇气和力量来做第三次尝试。

在春季,第一批筑巢者,像第一批在敌对部落附近的殖民者一样,伤亡惨重。四月和五月所筑的鸟巢遭到相当大比例的毁灭。它们的敌人好几个月没有蛋吃,它们产生了强烈的食欲。这时也是其它食物匮乏的时期,乌鸦和松鼠陷入了困境。但是六月的第二次筑巢,还有更多七月和八月的鸟巢,很少受到干扰。金翅雀或雪松鸟的巢罕有被掠夺的事。

由于存在数量可观的鱼鸦和红松鼠,我在哈德逊河边住处的附近也许非常不适合作为鸟的繁殖地,而且这一章所记录的年代,一八八一年,似乎对这个地方来说更是倒霉的一年,在那年的春季和夏季,就我所观察到的鸟巢,至少十有八九繁殖是失败的。我注意到的第一个鸟巢,是蓝知更鸟的,去年大约四月末的时候,她在一棵枯萎苹果树上的一个松鼠洞里筑巢 (我当时认为这很鲁莽),结果还是失败了,我怀疑,甚至鸟妈妈也死于暴力之下了。我最后观察的鸟巢是雪鸟巢,在凯茨奇尔的八月,鸟儿很巧妙地将它藏在傍着树林的路边长满苔藓的土堆上,那里生长着大量高高的糙莓,其中最后的幼鸟长到一半大小的时候,会被一些夜行者或是白日行窃的小偷给抓走,好像它们周围盘旋着某种不幸的命运。在我们那些有羽毛的邻居当中,这是一个充满灾难的季节,到处是暴死、掠夺和大屠杀。我第一次注意到,金莺在它们牢牢悬挂的巢里并不安全。树上的三窝鸟受到了惊动,距离房屋只有几码远,前几个季节,鸟在那里筑巢时没有受到骚扰;但是这次,长到一半大小的幼鸟全都被害了。一天,它们啾啾的鸟叫声以及跳跃振动的响声格外引人注意,随后又戛然而止。这些鸟巢很有可能在夜间遭到掠夺,毫无疑问,是那种红色的小鸣角鸮干的,我知道它们是这些老果园中的一种鸟,生活在比较深的树洞里。猫头鹰可以落在鸟巢的顶部,轻松地把将它凶狠的爪子向下插进狭长的鸟巢中,抓住幼鸟,把它们拽出来。有一只鸟巢的悲剧尤其严重,或者至少更为明显,单凭其中一只羽毛初丰的鸟来看,它不是在试图逃跑,就是在敌人的控制之下,被抓住或被缠到了一根马鬃上,依靠这根马鬃悬吊在上面的树枝上。面对着它自己的窝,浑身青肿地吊死在那里。在同一季节后期,这个鸟巢成了剧场,上演了另一出小悲剧。八月的一段时间,一只蓝知更鸟,有着强烈的窥视和打探洞穴与裂缝的癖好,落在上面,很可能是要监视其内部的情况,但是由于某个不幸的动作,它的双翼被缠在同一根致命的马鬃上了。它努力挣扎,但似乎只能让自己被缠绑得更结实,更无望。结果,它丧生在那里。由于是在炎热的夏季,它的尸体干枯了,没有腐烂,时至九月,还悬挂在那里,伸展的双翅和羽毛,几近还像活着一样光亮。

一个记者给我写信说,他的一只金莺在筑巢时缠到了一根绳子上,尽管借助于梯子使她获得了自由,但后来,她还是很快就死了。他还发现了一个 “荡妇”(也称做 “头发鸟”),在一个建造了一半的鸟巢下面,由一根马鬃悬挂在树枝上。我听说过一只被抓获的雪松鸟,以同样方式被杀死,有两只蓝知更鸟,一根马鬃绕着它们的腿,缠得是那么紧,致使它们的腿枯萎并脱落下来。这些鸟待到羽毛丰满时,最后同其它的鸟一起离开了鸟巢。这样的悲剧可能相当普遍。

这个国家,在文明出现之前,金莺建造的鸟巢通常可能要比现在深。现在,它们建在偏僻的树上和树林的边缘地带,我注意到,它的巢是长葫芦形的。但是,在果园以及民居附近,它只是一个深的杯状或是小口袋形的。危险减少了,它也相应地缩短了鸟巢。连续的几个灾年,就像下面所回顾的那样,会促使它们再次加长鸟巢,让猫头鹰的锐爪或是松鸦的嘴够不到。

最初,我在一八八一年春季观察的北美歌雀的巢,是在田野里一块木板下面,由两根柱子撑着,距地面几英寸高。里面满是鸟蛋,很可能孵出了一窝幼鸟,但是这一点我无法肯定,因为我忘了做进一步的观察。这个鸟巢遮盖和隐藏得很好,不容易受到任何天敌的袭击,但蛇和鼬鼠除外。但是这种隐蔽常常利用率不高。五月,一只北美歌雀,显然在季节早期遭遇了灾难,在我房屋旁边浓密的忍冬属植物中筑了巢,距离地面大约十五英尺高。或许,从她的堂表姐妹,英国麻雀那儿得到了暗示。这个鸟巢的安置令人钦佩,凭借着悬垂屋檐的保护,可以避开暴风雨的袭击,浓密的树叶遮住了所有的目光。当这只警觉的鸟嘴里衔着食物,在附近逗留之际,凭借耐心的观望,我还是发现了她的去向。毫无疑问,我认为那窝鸟很安全。但情况并非如此。一天晚上,鸟巢遭到了掠夺,或者是猫头鹰,或者是老鼠,爬进那片蔓生植物,找到了通向房屋的入口。在对厄运反思了大约一周后, 她似乎决定尝试一种不同的策略,她把隐蔽性全然抛在了一边。她在快车道旁一块平整的草坪上,距离房屋几码远的位置搭建了鸟巢。没有一根杂草,一丛灌木,任何能把鸟巢隐藏起来或是标明它的位置的东西。在我发现事情如何进展之前,鸟巢已经搭完了,随后,她开始孵化。“嗨,嗨,”我说,俯视着几乎就在我脚下的这只鸟,“这真是走另外的极端呀,猫会把你逮到的。”这只绝望的小鸟日复一日坐在那里,就像一片棕黄色的叶子压在低矮的青草上。随着天气变热,她的处境变得非常艰难。已经不是使这些蛋保持温暖的问题了,而是要防止把它们烤焦了。太阳没有怜悯她,正午时她开始气喘吁吁。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下,雄性知更鸟往往会栖息在进行孵化的雌鸟上方,展开双翅为她遮挡阳光。但是现在,即使雄鸟想给雌鸟遮阳,他也没有可栖息的地方。我想在这方面对她施以援手,于是我在鸟巢旁插了一根叶子茂盛的小树枝。这可能不是明智之举:它引来了灾难,鸟巢被拆散了,鸟妈妈很可能被捉住了,因为后来再没有看见过她。

前几个夏季,一对必胜鸟在一棵苹果树上,无忧无虑地养育了一窝幼鸟,距离住宅只有几码远,但是在这个季节期间,灾难也突然降临在它们身上。鸟巢搭建完毕,蛋也产下来,就在要开始孵化时,一天早上,大约日出时,我听见来自那棵老苹果树上的痛苦而又惊恐的惨叫声。向窗外望去,我看见一只乌鸦,我知道那是一只鱼鸦,栖息在鸟巢一边,正慌慌张张地吞噬那些蛋呢。这对鸟夫妻,通常对袭击都是有准备的,似乎被悲痛和惊恐压倒了。它们以最无助最慌张的样子拍打着翅膀,直到我逼近时,那个强盗才逃离,他们才得以恢复常态,向敌人冲去。那只乌鸦仰着头,带有示威性地匆忙跑开了,这对狂怒的必胜鸟几乎扑到它的后背上。好多天来,这对鸟夫妻徘徊在它们那被玷污的鸟巢周围,几乎是默默地黯然神伤,然后消失了。它们可能到别处去做另外的尝试了。

鱼鸦只有在毁灭了所有能找到的蛋和雏鸟之后,才去捕鱼。在有羽毛的动物中,它是最卑劣的贼和强盗。从五月到八月,它用鸟巢中刚会飞的幼鸟填饱肚子。幸运的是它涉猎的范围极其有限。在体形上,它比普通乌鸦要小,不是那种高贵且威严的鸟。它的叫声柔弱而阴惨,撕心裂肺,仿佛流产时所发出的声音,那就使之打上了顺手牵羊的小偷的烙印。这种乌鸦在遥远的南部很常见,但是就我的观察而言,除哈德逊谷以外,本州还没有发现过。

有一个季节,在一所无人居住的大房子附近,一对乌鸦在一棵挪威云杉上搭建了鸟巢,位于其它一片浓密的观赏树种之中。它们坐拥富足。狼在羊圈里安了家。为了它们的蛋和雏鸟能更安全,那些寻找邻近人居 (特别是这些大的乡村住宅,带有许多树和公园般的地面)筑巢的许多知更鸟类,画眉、雀类、绿鹃、美洲小燕,是这些掠夺者的很容易得手的牺牲品。它们到处抢劫,不会受到什么干扰,这种行径直到它们的雏鸟羽毛丰满为止,这时候,很早以前就把它们当做战利品瞄上的男孩子会前来洗劫鸟巢。

鸣鸟的巢几乎都建得很低,它们不建在树梢上。只有那些食肉鸟担心低处要比高处危险,所以尽量寻找较高的树枝来搭建鸟巢。一半以上的鸟巢建在距离地面五英尺范围以内,四分之三的鸟巢位于距离地面十英尺的高度内。通常来说,只有金莺、美洲小燕、唐纳雀、绿鹃,以及两三种鸣鸟的巢比这还要高。乌鸦、松鸡和其它的鸟类天敌深知,探察这一地带要相当彻底才行。但是,对于这些专业的鸟卵学家,无疑,树叶和大多数鸟巢的保护色有效地阻碍了它们。红眼绿鹃的巢在树林中安置得最具艺术性。它正好超出了眼睛在搜索中自然停顿的那个点之外即,在最低树枝的末端,通常在距离地面四五英尺高的位置。任何一个人上下打量详细察看树的时候,他可能会朝着在那里隐藏的猎物开枪,但是在那垂得很低的横枝末梢,谁会想到要对准的目标会是在那里呢?如果一只乌鸦或是其它掠夺者想要落在那个树枝上,或者在它上面的那些树枝上,鸟巢会免受他的威胁,因为鸟巢上面的大叶子通常恰好会形成一个遮篷。若不是它轻柔的中性灰色调,完全与树干和树枝浑然一色,猎巢者站在树下,直视前方,就会很容易地发现这个鸟巢。的确,我认为树林中,再没有什么鸟巢比这种鸟巢藏得更好的了。在偏远的林间空地,我看到的最后的一个鸟巢,悬挂在一棵枫树很低的树枝末端,它几乎擦着一个空闲干草仓的护墙楔形板。我从一个裂缝窥视进去,看到老鸟们在距离我的脸几英寸的地方,喂那些几乎羽毛丰满的雏鸟。然而燕八哥发现了这个鸟巢,把她的寄生蛋丢了进去。和其它情况一样,她的这个策略可能是观察亲鸟的活动。经常能看到她焦急不安地穿梭于那些树木和灌木丛之间,寻找适合的鸟巢,现在,更是能常看到她栖息在一些视角好的地方,观察她周围那些来来往往的鸟。毫无疑问,在许多情况下,北美燕八哥在鸟巢中,通过移走原来的一只鸟蛋,好让位置给自己的蛋。

当燕八哥发现鸟巢中有两个或更多的蛋时,它希望把自己的蛋放进去,就会移走那些蛋中的一个。我发现一只麻雀巢里有两个麻雀蛋和一个燕八哥的蛋,而另外一个蛋平放在鸟巢下面大约一英尺的地面上。我把被逐出来的那个蛋换回原处,第二天,发现这个蛋再一次被移走,又有一只燕八哥的蛋顶替了它的位置。我第二次将这个蛋放回去,可是它再一次被逐出,或是被毁掉了,因为我在哪儿都没找到它。机警而又敏感的鸟,比如鸣鸟,经常在旧巢的顶部搭建第二个鸟巢,把陌生的蛋埋住。居住在一个东部城市郊区的一位女士,一天早上,听到一对鹪鹩发出痛苦的叫声,它们有一个巢在她前门廊的一棵忍冬树上。向窗外望去,她看到这个小喜剧,从她的角度来看是喜剧,但是,从鹪鹩的角度来看无疑是一个可怕的悲剧:一只燕八哥嘴里衔着一只鹪鹩蛋一路飞奔,与此同时,愤慨的鹪鹩排成一队紧随其后,尖叫着,叱责着,做出只有这些健谈的小鸟儿才会的姿势。这个燕八哥可能在冒犯鸟巢时受到了震惊,而鹪鹩正在教训她呢。

抚育每只燕八哥都是要以两只或者更多鸣鸟为代价的。觅食的牛群当中多了一只那种暗淡的小行者,就会少了两只甚至更多的麻雀、绿鹃和鸣鸟等。那是一种极大的代价,两只百灵换一只白颊鸟,两英镑金币换一个先令。但是,大自然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毫不犹豫地自我矛盾。燕八哥的幼雏长得不成比例的大,且极具攻击性,人们可能会说它像猪一样自私。受到惊扰时,它会紧紧地抓住鸟巢尖叫,咔哒它的嘴以示威胁。我观察到,一个北美歌雀的巢中孵化出了一只燕八哥,要不是我不时地加以干预和援助的话,它就会蹂躏、压服那只比它晚破壳几个小时的歌雀幼雏。每天我都会去观望那个鸟巢,从那个大圆肚子闯入者的身下取出那只小麻雀,把它放在有利的位置上,以便它能坚持与敌人对抗。两只鸟羽毛都已丰满之后,大约同时离开了那个鸟巢。在那以后,这种竞争是否公平,我就不得而知了。

在那个季节期间,我只注意到两只鸣鸟的鸟巢,一个是黑喉蓝林莺,一个是红尾鸟,后者在距离乡村凉亭几码远的一棵苹果树上搭建了鸟巢,在那里,我消磨了许多夏日时光。这些活泼的小鸟,在我发现它们的巢之前,它们横冲直撞,一闪而过,吸引我足足有一周的时间。在我出现在那个地点之前,它们很可能是一大早就动工建巢了,因为我从未看到它们嘴里衔着什么材料。从它们的活动来猜测,那个巢就建在位于附近的一棵大枫树上,我爬上那棵树,彻底地探究了一番,特别是树枝的分叉处,因为专家说这些鸟在树杈上建巢。但是,我没能找到什么鸟巢。当然,一个人怎么能靠搜索找到鸟巢呢?我错过了目标;那个鸟巢其实离我很近,几乎就在我鼻子底下,我最后发现它,不是靠搜索,而是在想其它事情时,不经意间瞥见的。当我放下书,抬头向上看时,那只鸟刚好落在那个巢上,被我看到。鸟巢建在一根很长的、多结的、横着的苹果树枝末端,但是有效地被浓密的树叶隐蔽起来。巢里有三个蛋,其中一个被证实是孵化无效的蛋。那两只雏鸟生长飞快,第二周就早早地就飞出巢外,但是其中一只在第一天晚上被什么给捉住了。另外那只很可能长大了,因为在一些天以后,它同它的父母一同从附近消失了。

那只蓝林莺的巢距地面几乎只有一英尺,在一丛小灌木当中,位于凯茨奇尔山区一片低矮、茂密的林中,里面有铁杉树、山毛榉和枫树,此处深邃浩瀚,结构复杂,孵蛋的鸟深陷其中,只能看到她露在上面的嘴巴和尾巴。那是雾气弥漫、寒冷的一天,我偶然发现了这个鸟巢,鸟妈妈本能地知道,让她那四只半孵化的蛋无遮盖地暴露上片刻也不是谨慎之举。当我在鸟巢附近坐下时,她变得很不安,她突然从树枝上掉下来,在地面上拖着脚走,好像有致命伤一样,想以此来骗开我,尝试无效后,她小心迟疑地靠近,然后遮住离我只有两码远的蛋。我干扰了她几次,以此来注意她的反应。她的表情和举止流露出几近哀求的样子,她一直伏在她的宝贝蛋上,直到我的手伸到离她几英尺的范围。最后,我用一片枯叶遮住了这个鸟巢的洞口。她没有用她的嘴,而是敏捷地在叶子下面用头顶,把叶子甩落在地上。她的许多富有同情心的邻居,被她惊恐的鸣叫所吸引,过来窥视我这个干扰者,然后,都飞走了,可是雄鸟没有出现。这个鸟巢最后的故事,我说不出来了,因为直到那个季节结束,我都没有再去观察它,那时,它肯定已经空空如也。

几年过去了,可是,我没有发现一只棕色嘲鸫的巢,它的巢可不是你步行时很可能碰上的。它隐秘得就像一个吝啬鬼藏的金子,而且还被疑心重重地看守着。雄鸟从它所能找到的最高的树上倾泻出饱满而又得意洋洋的歌声,简直就是向你挑战,让你过来,在它附近寻找它的财宝。但是,如果你去了,你又什么都找不到。那个鸟巢是在它歌声以远的某个地方,它从来不会如此轻率地落脚在鸟巢附近的地方。那些艺术家,画鸟妈妈孵卵,雄鸟栖息在只有一码远的地方大声鸣叫,这种温馨情景并不符合自然。我所发现的嘲鸫的巢,距离那只才华横溢的雄鸟纵情吟唱的地方有三十或者四十杆远。它在开阔田野里的一棵低矮松树下。当我在附近路过时,我的狗惊扰了那只孵蛋的鸟。要想看到那个鸟巢,只能抬起或者分开那些树枝。一切隐藏的艺术都应仔细研究。这是你想看的最后一个地方,可如果你去看了,除了低矮蔓延的杜松浓密的绿色,你什么也看不到。当你接近时,这只鸟会待在原地不动,直到你搅动那些树枝,她才会出来,掠过地面,给附近的篱笆和灌木丛绘出一道明亮的棕色线条。我满心期待这个鸟巢能避开干扰,可是它没能躲过。我本人和狗发现的这个鸟巢,很可能打开了厄运之门,因为在那之后不久,我在它上面窥视时,已成空巢。在它惯常的栖息的树上,那只雄鸟自豪的歌声已经消歇,邻近地区再没见过这一对儿夫妻鸟的身影。

东菲比霸鹟是聪明的建筑师,像其它鸟一样,它自己和鸟巢都能极大地免于危险。朴实的灰色套服与她筑巢的那些岩石颜色一样,而岩石上的苔藓,她可以免费利用,赋予她的鸟巢一种天然或连生的样子。但是,如果她要是进入谷仓或在小屋下面筑巢,她常常如此,那苔藓就相当不合时宜了。毫无异议,鸟会及时领悟,如果在这样的地方筑巢,就不能考虑苔藓了。

那个夏天,我只关注我现在要谈及的两个鸟巢:一个在谷仓里,由于老鼠,孵化失败,我怀疑,那个掠夺者可能就是小猫头鹰;另外一个,在树林中,孵出三只雏鸟。后一个鸟巢安置得非常迷人和巧妙。我是在森林中一片绵长、幽深、平静的水域,在寻找池百合的时候,发现了它。一棵大树被冲到了水边,它那众多茂密上翘的树根,空隙里塞满了黑色的泥炭土,就像一堵几英尺高的断墙,从缓缓的水流中凸起。鸟巢位于这土墙的一个凹洞里,从朝向水的这一面,才能看到和接近它,一只东菲比霸鹟已经在此建完了巢,并且在抚育她那窝小鸟呢。我向上游划着小船,到了近旁,准备把这个鸟家庭拿到船上来。那些差不多能飞的幼鸟,对我的出现表现得很镇静,可能确定了那边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危险。这个地方不适合水貂,否则,它们也不会这么有安全感了。

我只注意到一个美洲小燕的巢,像许多其它鸟巢一样,这个巢的孵化也失败。在路旁的一棵法国梧桐上,它鞍子一样跨在一根小枯树枝上,离地面大约四十英尺。差不多有一周,每天我路过时,都能看见鸟巢上孵卵的鸟。接下来的一天早上,她没在惯常的位置上,一检查,发现鸟巢空了,遭到抢劫了,一定是那些红松鼠干的,因为这个邻近地区有大量红松鼠出没,似乎对每一个鸟巢都进行了大扫荡。美洲小燕的巢非常精致,就像一个模子里铸造出来的一样。与蜂雀和灰色小食虫鸟的鸟巢一样,里里外外都同样光滑和富有艺术性。在目前情况下,这些材料比这两种鸟所使用的材料都更难以驾驭,那是干燥、精良的雪松树枝,这些树枝要被绑得又圆又结实,像用最具弹性的材料模塑出来的一样。的确,这种鸟的鸟巢,完全就像长在树枝上的一个巨大的、布满青苔的、杯形的瘤子。而这种鸟在进行孵化时,似乎完全是处在安逸的状态。大多数鸟在孵化期间都显得很艰难。这是一种似乎要耗尽它们所有忍耐力的牺牲。它们保持着那么一种固定、僵直、预先约定的样子,进入鸟巢趴下,之后,就像是铁铸的一般定格在那里。但是,美洲小燕却是个例外。她的态度既安逸又优雅,在鸟巢的边缘,多半都能看到她。她的头,这边转转,那边转转,好像在留意她周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如果她的邻居顺便过来与她聊天,她无疑会聊到最后。事实上,她让自己的工作变得轻巧又轻松,对大多数其它的鸟来说,那却是一件严肃而全神贯注的事。

孵卵对于她来说,如果不像是在玩耍的话,至少也像是悠闲和宁静的沉思。没有任何的鸟巢建设者比画眉鸟因乌鸦、松鼠和其它敌人而遭受的损失大。画眉公开地搭建鸟巢,毫无疑心,好像认为全世界都像它自己一样坦诚。它最喜爱的地方是小树杈,距离地面八或十英尺高的地方,在那里,每一个穿越树林和灌木丛、前来潜行觅食的掠夺者都能侵害到它。它不是那种善于潜行和躲藏的鸟,就像猫声鸟、棕色嘲鸫、鸣鸟或是红眼小鸟一样,而且,它的鸟巢不隐蔽,跟它们的行为如出一辙。我们的画眉鸟举止大方,是很坦率的鸟;威尔逊斑鸫和蜂鸟则在地面上筑巢,它们在那里至少能逃避乌鸦、猫头鹰和松鸡,并且还更有机会避开红松鼠和鼬鼠的视线;而知更鸟会寻求人类寓所及其附属建筑物的保护。几年来,我不知道哪一只画眉鸟巢是成功的。在所提及的那个季节,我只对两个画眉巢穴作了观察,因为这个季节提前了很多,这两个巢明显是第二次尝试,但是都失败了。其中一个鸟巢建在位于住宅附近一棵苹果树的树枝上,树枝横在大路上方。这个建筑就在路中央不过十英尺处,也许刚好能避开满载的干草车。鸟巢的基础部分,明显利用了一大块报纸,在大多数情况下,以这种材料为基础是很不安全的。无论新闻界在其它事情上能提供怎样的保护,这一张特殊的报纸都不会使这个鸟巢免受危害。它看见了蛋,也可能看见了雏鸟,但看不到羽翼丰满的小鸟。在公路上方肯定发生了一起谋杀,但是,是在光天化日,还是黑暗的遮掩下,我就没办法知道了。那活泼的红松鼠毫无疑问是罪魁祸首。另一个鸟巢是在一棵枫树苗上,离乡村小凉亭几码远。我猜测,那个季节的第一次筑巢尝试,在山下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失败了。所以,这一对夫妻鸟来到离住宅更近的地方寻求保护。在我偶然看到这个鸟巢之前,雄鸟在树上已经鸣叫多日。就在我认为鸟巢应该完成了的那天早上,我看见只有几码远的地方,一只红松鼠正在探测一棵树;它可能像我一样知道鸟鸣意味着什么。我没去看鸟巢的里面,因为它顷刻间就荒芜了,雌鸟可能就产了一个蛋,还让这只松鼠给吞了。

如果我是一只鸟,在筑巢时,我会仿效食米鸟,把它建在辽阔的草地中,那里没有针茅,没有花,也没有与众不同的植物,来标出其位置所在。我断定食米鸟会逃离危险,我很少留意它,或者没有像关注其它鸟那么多。除非割草机比预期时间出现得早一些,就是说,在七月一日前,或者一只臭鼬穿过草地嗅探,而这是少有的情况,否则她就可以安全地待在这广阔的大自然中。她在雏菊、梯牧草和苜蓿之中,选择她能找到的最单调而又清一色的地方,在地面上安置她简易的巢穴。它没有隐藏手段,除了像大隐藏小,沙漠隐藏卵石,无数隐藏最小整数。如果你的行走路线碰巧穿越这片草地,你一次就能找到那个鸟巢,而且,你的眼神要足够敏锐,才能注意到那只安静的棕色的鸟,转眼间,她就会一闪而过;但是,在错误的方向迈上三步,你的搜索可能就毫无结果了。一天,我的朋友和我偶然发现了一个鸟巢,一分钟以后又把它给看丢了。为了查明鸟妈妈的位置,我移动了几码远,告诫我的朋友不要弄乱他的踪迹。在我返回时,他已经移动了两步,他说他实际移动了四步,我们花了半小时伏在雏菊和金凤花上,寻找那个丢失的线索。我们有些绝望了,甚至用双手在地面上去摸着寻找,但还是徒劳。我以一棵灌木作为这个地点的标记,第二天,以这棵灌木为中心,在它周围缓慢地增加圈数,我想,我的双足几乎踏遍了每一英尺地面,并且调动一切的视觉力量来控制住它,直到我的耐心被耗尽,满怀困惑地放弃了。我开始怀疑那对夫妻鸟自己找到那个鸟巢的能力,于是,我开始秘密地看守。经过长时间的拖延后,雄鸟嘴里衔着食物出现了,在彻底弄清楚没有危险后,它一头扎进了我在搜索时踏平的草丛里。我把眼睛定格在一枝特别的草甸百合上,我径直走到那个位置,弯下腰,然后,久久地专心凝视着草丛。终于,我的眼睛把那个鸟巢和雏鸟与它们的周围环境分了开来。我的脚只是在搜索中错过了它们,但是,我无法说出,它们在多大程度上避开了我的视线。可能根本不是距离问题,仅仅是未能识别出来。它们实际上是看不见的。那深灰色和黄褐色的干草以及草甸子的断茬,简直就是以那羽毛未丰的雏鸟颜色拷贝的。不仅如此,它们这么紧密地拥抱着鸟巢,形成一个大团块,尽管里面有五只鸟,但是它们的表现都一样,分辨不出单个的头或者外形,它们是一体的,没有外形或色彩,除非从草甸子底上,进行最近距离的详细查看,才能分辨。那个鸟巢很兴旺,无疑,就和通常的食米鸟巢那样;因为,尽管在它们秋季迁徙期间,会遭到南方爱好打猎者的大规模残杀,但是,食米鸟看起来没有屈服,它们的歌声在我们北方的草地没有减少。

那些为生存而竞争的鸟是最敏锐的,它们的繁殖数量似乎多于那些鸟巢和幼鸟更少受到威胁的鸟。在一个季节,知更鸟、麻雀、美洲小燕,将养育或者试图养育两窝、有时是三窝的雏鸟;但是,食米鸟、金莺、必胜鸟、金翅雀、雪松鸟、食肉鸟以及啄木鸟,它们在树干上安全的地方筑巢,通常只养育一窝。如果食米鸟养育两窝的话,我们的草地可就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了。

在八月,我注意到三个雪松鸟的巢,全都是多产的,但是,每一个鸟巢都有一个以上的蛋没有结果。雪松鸟是我们的鸟类中最安静的鸟,就我的观察来说,它的歌声只有一个美妙的音符,不过,它的举止有时很有表现力。据我所知,没有鸟能像这种鸟那样在巢中表示无声的惊恐的。当你登上树,靠近它时,它会耷拉下翅膀和羽冠,伸长脖子,变成一幅很恐怖的画面。其它鸟,在同样的情况下,几乎完全没有改变它们的表情,直到飞入空中,那时,它们通过声音表达的是愤怒,胜过了惊恐。

我曾把红松鼠称为鸟蛋和雏鸟的毁灭者。我认为在这个方面,它所造成的伤害几乎一点都没有被高估。差不多所有的鸟都把它看做是敌人,当它出现在它们繁殖出没的地方时,会向它展开攻击和袭扰。鸟用那种愤怒的嗓音和姿势追逐它。我的一个朋友看见一对知更鸟,那么猛烈地攻击栖息在大树树梢上的一只红松鼠,使它失去控制,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撞晕了,被我的朋友捡了起来。如果你希望那些鸟在你的果园和小树林中繁衍生息,就得杀死骚扰这个地方的每一只红松鼠,还有每一只鼬鼠。狡猾的鼬鼠是鸟类的主要敌人。它敏捷地爬到树上,轻而易举探测到它们。我目睹过几次这样的行为。一天,我的注意力被一对棕色画眉鸟的愤怒叫声所吸引,在偏僻的田野里,它们沿着一堵老石头墙,在灌木丛中飞来飞去。一会儿,我就看见是什么使它们激动起来的,那是三只大松鼠,抑或是貂,悠闲自得地顺着石墙溜达过来,半玩耍地探测着附近的每一棵树。它们很可能抢劫了那些画眉鸟。它们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爬上树,蛇一般在主要的树枝上滑行。它们下树的时候,像松鼠一样,不能直接下来,而是绕着树呈螺旋状地下来。当我靠近时,它们的胆子好大呀,它们把头戳到墙外,看着我,用鼻子嗅探着我,它们薄薄圆圆的双耳,它们突出的、闪光的珍珠状双眼,头和脖子像蛇一样弯曲的动作,格外引人注意。它们就像吸血鬼和吸蛋鬼,使人想起了一些极为无情而又冷酷的事情。当老鼠们发现这样一个可怕、狡猾、靠计谋取胜的动物威胁自己的鼠洞时,任何人都能明白老鼠发出的那种警报声。逃避它们一定就像试图逃避死亡本身一样。有一天,我站在森林中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在某个季节,这里就是河床,当时,一只鼬鼠呈波浪状出现,在我站着的那块石头下奔跑。因为我保持在静止状态,它探出它那楔形的脑袋,然后,转回到那块石头上方,好像在犹豫地想抓住我的脚,然后又缩了回去,接着走它的路了。这些鼬鼠经常成群地觅食,就像英国的白鼬一样。在我的孩提时代,有一天,我父亲给我配备了一枝老步枪,派我到玉米地周围去射杀花栗鼠。在观察松鼠时,一群鼬鼠试图穿越我坐的那根横木,它们专心致志地行进着,致使我孩子气地向它们开了枪,只是为了挫败它们的意图。其中一只鼬鼠被我打残了,可它们的大部队并没有因此而泄气,做了几次佯攻之后,其中一只抓住那只受伤的鼬鼠,把它背了过去,之后,这一群便消失在了墙的另一边。

关于鼬鼠,这个鸟类和小动物的机警的敌人,让我再用两三次观察来结束本章。

一天,一个农场主听到草地上传来奇怪的咆哮声。靠近现场时,他发现两只鼬鼠在争夺一只老鼠。它们两个都在紧紧地抓着那只老鼠,往相反的方向拉拽着,它们的争斗是那么全神贯注,让那个农场主得以悄悄把双手伸到它们脖子后面,把它们俩全都抓获。他把它们放入一个笼子,给它们面包和其它的食物,它们却拒绝吃食。但是,几天以后,其中一只把另外一只给吞吃了,骨头上的肉吃得干干净净的,除了骨骼,什么都没剩下。

一天,还是这位农场主,在地下室的时候,有两只老鼠急匆匆地从一个洞里出来,蹿到地下室的墙上,沿着墙的顶端爬行,直到一块地板木材挡住了去路,陷入困境的老鼠紧张地回头看着来时的路线。转眼间,一只鼬鼠,显然是在它们后面一直穷追不舍的,从那个洞里出来,一眼看到了农场主,就停止了行动,然后突然折返回去。那两只老鼠肯定要跟它干一仗,很可能与之势均力敌。

鼬鼠似乎是凭气味追踪猎物的。一天,我的一个猎人朋友坐在森林中,他看到一只红松鼠以极快的速度蹿到他附近的一棵树上,跑过一个很长的树枝,从那里跳到一些岩石上,然后,消失在了那些岩石下面。顷刻间,一只鼬鼠沿着它的轨迹,一路奔来,跑到树上,跑过那个树枝,也从树枝的末梢,像那只松鼠一样,跳到那些岩石上,然后钻到岩石下面去了。

毫无疑问,那只松鼠成了它的一个猎物。松鼠最好的游戏应该固守在较高的树梢上,在那里,它可以轻松地和鼬鼠保持距离。但是在岩石下面,它的机会很小。我常常感到疑惑,什么能控制像鼬鼠这样的动物呢,因为鼬鼠相当罕见。它们从来不必挨饿,因为大老鼠、松鼠、小白鼠和各种鸟到处都是。它们或许不会成为任何其它动物的猎物,而且,也很少成为人类的猎物。但是,控制任何动物增长的环境或者机构,就像达尔文所说,是很难理解和鲜为人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