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怎的起来了?”范林儿从旁扑近前来,赶忙扶住她。
苏蒹葭眼神有些诧异,这个男孩似曾相识般,却一时又想不起来,眼神直愣愣的看着他。
“姐姐……你竟将我忘了?”范林儿小脸泛起了深深的失落。
“你是……”苏蒹葭伸出手来抚着眼前这个快要长齐她额门的男孩,甚是不解。
“神仙姐姐,我是林儿……蔡林儿!”范林儿的泪珠子一下便滚落了下来。
“啊!你……怎在这里?这是哪里?”苏蒹葭眼中立刻泛起了惊喜,手紧紧的捉住了他,又不安的向这陌生的四周环视着。
“村里发生了瘟病,婆婆死了。是公孙先生将我领了回来,并改了姓儿,我现在叫范林儿。”范林儿脸上有几丝哀痛、几丝腼腆的看着苏蒹葭,解释着。
“婆婆不在了……林儿一定很难过?”苏蒹葭竟咳起来,急喘的气猛然震动了胸口的剑伤,好不容易拢合的伤口,又阵阵裂痛起来,冷汗随即如珠般掉了下来,“咳……咳咳!林儿都长高了,一定……吃了……很多苦!”
范林儿一惊,赶忙掺住她,急劝道:“姐姐!林儿现在没事了,先生待林儿极好,还教给林儿医术,姐姐莫担心。”
公孙阏也急步走入屋来,将苏蒹葭扶回榻上,问道:“姑娘,怎会受如此重的伤?”
“我怎会在这里?这里是哪儿?你救了我?”她很是痛苦的按着太阳穴,一连串的疑问与不解立刻充斥了她的脑子,‘月莹’剑的刺痛又复泛了起来,被那束强光带离赢扶梓怀里时,那双琥珀色的眸瞳里的绝望哀痛还在她脑海里莹绕,那是什么光?为何自己会突然离开赢扶梓,而凭空被带到这里来?
“这里河内郡白雀河岩东苑,是我平日采药歇脚之所,是林儿在河边发现了你。苏姑娘就在此好好养伤吧,有什么待伤好后再说。”公孙阏向她详尽的说道。
“河内郡?离巨鹿郡多远?”苏蒹葭急问道。
“距隔两个郡县!”范林儿代为回答。
“两个郡县?”苏蒹葭思索着,看自己身上的伤还原的情况,现在应距被强光带过来应有六天以上了。这是什么光,竟会将自己一下子抛在两个县郡以外,忍住胸口的疼痛,又急问道:“巨鹿……巨鹿战役谁输谁赢?”
公孙阏叹道:“姑娘还真是关心秦国命脉啊,前日听闻秦军大败,项羽已过了漳水。”
“为……为什么会败,秦军不是以众敌寡吗?纵然项羽再强势,不是有九皇子赢扶梓主持大局,李符、王离等强将固守吗?怎会败的?”苏蒹葭情绪立刻惶惶恐恐起来。
“姐姐,莫急。”范林儿边安慰着,边娓娓的道来:“听逃离巨鹿的百姓说,项羽攻城那日,听闻九皇子不知为何,得了痴狂之症,突然离了巨鹿郡,秦军一时心脉大乱。待九皇子回转时,项羽已冲破了城池,救走了赵王歇,还活擒了副帅王离将军,诛杀了多位副将。”
“扶梓……没想到竟是我害了你……巨鹿之战原来……竟是因我而败。”苏蒹葭脸庞痛苦的抽搐起来。
公孙阏疑惑的看着她,问道:“苏姑娘这是因何而起?!”
苏蒹葭难过的看着公孙阏,突然愕然反问道:“你怎知道我姓苏?”
公孙阏抬眼看着她,反问道:“我也未问你如何知道我是子都,姑娘何必惊疑至此。”说完,将那窜翠绿色的手珠轻轻的戴回了她的手腕内。
苏蒹葭看了公孙阏一眼,轻抚着扶苏送给她的‘戒定慧’,这是扶苏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原本在上郡的那晚,自己已还给了他,兴许是在自己休克的时候,扶苏又给她戴上的。苏蒹葭泪又滚淌下来,口里轻轻的唤道:“扶苏……我……我是罪人。”
“姑娘……他已经去了,你就让他安宁吧。”公孙阏的语气很是伤感。
苏蒹葭握着手珠,有些恍然,知他一定是识得这珠子,才猜到自己的姓氏来,看来他与赢扶苏的母亲郑妃郑和与的关系还真是不简单,难怪当日在咸阳城时,郑妃听到他的名字时,会如此的震动。
想起当日为了自救,胡编乱造,不想今日,被奇光抛到这里,竟意外的遇到他,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话还真不能乱说的,遂万般感慨的叹道:“先生不该救我,我本就是个早该死去的人,不该在这世上苟活偷生。”
“姑娘你想多了……”公孙阏不忍的瞧了她一眼。
苏蒹葭凄然的摇了摇头,如雾的眼眸缓缓的转向了窗外,无语的静看着那些在空气中沉浮的芦苇花絮,身体亦如那些飘絮般,似乎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突然间,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很累,累到连眼皮都不想再去睁开。
公孙阏转过身去,走近窗前,将屋内的窗户全都打开了,一阵清风立即吹拂入室,维帐也被吹得荡浮起来。
公孙阏这才转身,神情凝重的对苏蒹葭说道:“姑娘,你看那些芦苇杆子,已是临秋,叶梗萧凉,可生命力却还是强得很。纵是此刻落一场风雨,其它的玉米、稻子等都已东倒西歪,可这芦苇梗子依然会不屈不挠地挺立在河岸上,你说是也不是。”
“先生,你的话让我想起了……想起了一位故人。”苏蒹葭忽然想起了那张满月似的脸庞,想起了那棵‘千年松’的沉定和那如一剂温润良药的柔润嗓音:“谁说芦苇一无是处?它的苇秆可做编织;它的嫩叶可喂牲畜,根茎可入药,纵是入冬枯萎了,亦可做引火的燃料。你看,那根受折的苇梗,纵是受风力所折,但那受伤的节段不是重新长出嫩芽来了吗?”
“你想起的可是容风么?”公孙阏竟直接问道,声音里难掩几丝哀伤。
“你怎么会知道?”苏蒹葭心里大惊,身子随着挪移了一下,又扯动了伤口,嘴角痛得抽了起来,公孙阏赶忙让她斜卧在榻上,却淡笑不语。
“姐姐,容风公子是先生的高徒,是我的同门师兄。”范林儿向她解释道。
“我早该想到。”苏蒹葭拾起榻旁的一枚淡黄的膏状丸子,是‘凝玉膏’,赢扶梓与喻中泽都有用过,笑了:“这世界还真是小,该碰到的与不该碰到的,想碰到的与不想碰到的,都全数遇到了。”
“小徒容风是姑娘不该碰到的,还是不想碰到的?”公孙阏双唇已经掠过一丝硬朗的线条,像在等待答案似的。
念想着那个温润的怀抱,念想着那个有着容纳劲风胸怀的男子,上郡的一切风云又席卷而来,苏蒹葭心尖泛起了阵阵酸楚,轻轻的绕开了公孙阏的问题:“他……还好吗?”
“不好!”公孙阏的回答直接明了,“自上郡之后,他就抽身红尘,淡漠了这世事。”
“我……是一个不祥的人,谁遇上都会偏离了原本的航向。”苏蒹葭心痛如绞,赢扶苏为她而亡,喻中泽因扶苏的死而隐世,自己无意间成为了项羽的虞姬,增加了项羽对秦朝的仇恨,若不是执意去找赢扶梓,巨鹿之战就一定不会失败……穿越到这个时代,为何满是重荷与辛酸。未来,到底还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在等着自己,还能有未来吗?自己的存在到底还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
公孙阏似乎能看穿她烦杂的心绪般,淡然的笑了,说道:“每个人都应有存在的意义,每件事都应有对等的价值。姑娘只要是遵循自己的心行事,又何须耿耿于怀。”
“‘每个人都应有存在的意义,每件事都应有对等的价值’……”苏蒹葭不自觉的重述着他的话,想起初入上郡,容风让自己卖牡丹鹦鹉时,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她的眉结渐渐松开,感叹道:“容风公子真的是先生的高徒,他完全继承了你的衣钵了!”
“苏姑娘过夸了。”公孙阏如虹般的眉毛轻轻扬起,嘴角的弧线一下便平落了,倦倦的说道:“姑娘安歇罢!林儿,好生照看着。咳咳咳!”突然一阵急咳,公孙阏赶忙轻捂住口,颜如玉的面上已经泛起了暗红色。
范林儿急忙过来扶住他,着急的问道:“先生,秋季干燥,您要注意养着些,我一会再捕只鸭子回来,熬给您补补。”
公孙阏慰心的拍了拍范林儿的手,说道:“林儿有心了,我没事,你还是好生照看苏姑娘吧。”
苏蒹葭不安的看着公孙阏那张突然变得润红的脸庞,问道:“先生……您身体也不舒服吗?”
“无妨,只是一些旧疾罢了。”公孙阏说完就急步走出屋去,范林儿也赶忙的护着他出去。
“这‘戒定慧’可是先生当年送给郑和与的旧物?”苏蒹葭却在他身后扬起了那窜手珠,问道。
公孙阏的身子在门坎前顿了顿,即又毫不迟疑的跨了出去,只是他的声音从屋外缓缓的传了进来:“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姑娘无须再去提及……”